付一傑沒說話,依然用衣領遮著半張臉,隻露出眼睛看著蔣鬆。


    他找蔣鬆來聊天的本意,隻是想知道這家夥為什麽會這麽不在意自己的秘密,在網吧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看同性戀的網站,還泡聊天室裏聊天兒……他隻是想知道蔣鬆究竟是怎麽想的,沒想過把自己的事說出來,但蔣鬆卻很隨意地就問出了這句話。


    他頂著北風都覺得自己身上有點兒冒汗。


    “當你默認了啊,”蔣鬆等了一會兒,看他一直不出聲,笑了笑,“那我之前覺得你有喜歡的人,是男人,對吧?”


    付一傑聽到蔣鬆這麽說,突然鬆了口氣,被默認比親口承認要輕鬆得多,何況話已經說到這份上。


    蔣鬆沒有隱瞞地說了自己的事,也許在蔣鬆眼裏,這並不是需要隱瞞的事,但在付一傑看來,說出這些,需要的勇氣和信任,自己沒有。


    “不想說啊?沒事兒,”蔣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去打球?要不就回宿舍睡一覺吧。”


    蔣鬆走出了小亭子,準備順著路下山。


    付一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心裏有些發慌。就像是在大海上漂著的人看到了一艘小船,盡管同樣也隻是在漂,可卻會讓人覺得至少有個同伴,錯過了,就又會變成一個人孤獨地呆著。


    “是。”付一傑聲音很低,捂在衣領裏說的這個字也不知道蔣鬆能不能聽見,可他艱難地說出這個回答,已經用盡了全力。


    “啊,”蔣鬆停下了,扭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我會保密的。”


    心裏這個人是誰,蔣鬆沒有再問,也許是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裏。


    在亭子裏的那些話題,蔣鬆也沒再提起,他倆的生活繼續著之前的節奏。


    付一傑依舊每天上課蹭課,泡圖書館,偶爾去打打籃球。快期末考試的時候,宿舍裏的懶散的幾個人才開始突擊複習,蔣鬆也沒再在晚上出去,不過打工卻還是沒停。


    蔣鬆打工挺賣力,不止一份,付一傑也想過去打工,不為掙多少錢,算是體驗一下生活,增加點兒社會經驗。


    但付坤一聽說他要去打工,而且是想跟蔣鬆一塊兒去咖啡廳打工,差點兒沒從手機裏鑽過來。


    “不行,你別折騰了,你就算要打工,也得找個跟你以後工作有關係的,你去咖啡廳伺候人,能對你以後有什麽幫助?”付坤說得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你要想不明白,我過去一趟跟你聊明白了。”


    “不不不,”付一傑趕緊說,“我想明白了,想得特明白,你別跑了。”


    其實他挺想說真不明白你過來跟我說吧,但現在這段時間付坤生意特別忙,前幾天還聽說他已經跟旁邊一個不想做了的老板談妥了,準備把那人的攤位兌過來做,這陣連進貨帶弄倆攤位忙得夠嗆。


    “實在要想打工,下學期吧,這都馬上要放假了,你安心考完試趕緊回家過年,還打什麽工啊。”付坤又補充說明。


    “知道了。”付一傑特別誠懇地說。


    掛了電話之後,他躺在床上拖長聲音又歎了口氣。


    “你哥不同意吧?”蔣鬆在下鋪收拾東西準備去上班,“我都說你別折騰了,你又不缺錢。”


    “我就是不想老用我哥的錢,都好幾年了……你缺錢?”付一傑趴在床上往下看,蔣鬆看著不像缺錢的樣子,穿的用的都跟自己差不多,宿舍裏就他倆有筆記本電腦。


    “缺啊,我姑給我出一半學費,”蔣鬆換好衣服衝他笑笑,“還一半學費外加生活費什麽都得自己弄。”


    “一半?”付一傑愣了,還有這樣的?


    “嗯,”蔣鬆拿了顆巧克力放進嘴裏,“我姑說都成年人了,總不能什麽都讓別人幫,她又不是我媽。”


    “那你打工的錢夠麽?”付一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蔣鬆每次說請客吃東西,他都一點兒沒多想地跟著去吃了,現在想起來覺得特別過意不去。


    “夠,走了,”蔣鬆拍拍他的肩,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了,“你要想掙錢,我有個不讓你哥擔心的辦法,你腦子弄這個肯定沒問題。”


    “什麽?”


    “晚上買點兒烤串等我回的時候請我吃,吃完我告訴你。”


    晚上蔣鬆打工回來,一邊吃烤翅一邊扔給付一傑倆字兒,炒股。


    “我問了,咱新校區這邊得明後年才能安排裝網線,”付一傑聽了挺心動,雖然他不太了解炒股是怎麽回事,“怎麽炒?”


    “網吧唄,你又不炒得多驚天地泣鬼神,每天抽點時間去看看就行,”蔣鬆小聲說,“你腦子好用,大錢咱不說,賺生活費肯定沒問題,我姑什麽也不懂,就看漲了就賣,跌了就買,就這樣今天賺明天賠的一個月還能弄點兒呢。”


    “當心別賠本了,”一直躺在床上跟睡著了似的劉偉突然說了一句,“前幾年盡聽說賠光了跳樓的。”


    “我覺得吧,”伍平山在擺棋子玩,“如果是一傑的話可能真可以,他腦子靈活,思維還特嚴謹……”


    “咱宿舍沒來的那個不也說很聰明嗎,還不是跳樓,沒死成而已。”劉偉打斷了伍平山的話。


    “哎,”許豪忍不住開了口,“劉偉你這麽說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就是提醒一下,”劉偉看了付一傑一眼,“雖然我沒覺得付一傑有多聰明,但你們都這麽說,那就當他聰明吧,提醒一下而已。”


    蔣鬆把手裏的烤串簽子往門口的小垃圾桶裏彈過去:“劉偉,你是怎麽長這麽大的?你從小到大沒少挨揍吧?”


    “什麽意思!”劉偉看著他。


    “沒什麽意思,什麽事兒有了你還能有意思?”蔣鬆笑笑,拿了衣服去洗澡。


    劉偉盯著已經關上的廁所門看了半天,又轉頭往付一傑這邊看:“付一傑……”


    “我要跳的時候一定通知你,”付一傑衝他點點頭,“不收你門票。”


    付一傑覺得自己上大學之後脾氣變得挺不錯,全宿舍對劉偉的忍耐都快到極限了,他還覺得可以把劉偉當成空氣,哪怕是劉偉一直有沒事沒事就針對他說幾句,也不知道是真不會說話還是有意的。


    第一科考試的早上,大家都起得挺早,伍平山還抽空瞄了幾眼書。


    “現在看還記得住嗎?”付一傑拍了伍平山一下,笑著問。


    “自我安慰一下,”伍平山笑了,把書嘩嘩地翻了一下,“要有記憶麵包就好了。”


    “一傑,”劉偉抱著書準備去考場,“對自己這麽有信心?”


    付一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停了停又說了一句:“我拭目以待。”


    “有勞了。”付一傑衝他笑笑。


    “我真想抽他,”蔣鬆跟付一傑一塊兒去考試,看到走在前邊的劉偉,“這小子腦子灌的都是尿堿吧。”


    “你真惡心,”付一傑斜眼兒瞅著他,“我覺得我都聞到味兒了。”


    “那說明我沒說錯,”蔣鬆嘿嘿笑了兩聲,“這人就是嫉妒,有點兒自卑但又特別自負,看不得誰比他強,他唯一拿手的就是學習,現在就等著跟你比呢。”


    付一傑勾了勾嘴角:“他不是對手。”


    考試對於付一傑來說,從小到大都沒有壓力,他唯一感覺到累的,隻有高考。


    這一個學期,他並沒有太放鬆,按步就班該聽課聽課,該看書看書,沒有不少人那種從高考中釋放了瘋狂玩一把再驚覺期末了,然後怎麽也調整不過來狀態的感覺。


    考試周他沒什麽感覺就過去了,相比別人擔心掛科,付一傑從考試前開始就在琢磨回家的事了。


    他回家比別人要容易,雖然出了省,但離得不算遠,火車票和汽車票都好買,他也沒跟著學校訂票,直接提前兩天去買了大巴的票,然後打電話給老媽說了時間。


    “哎呀為什麽還要等兩天!不是上星期就考完試了嗎,”老媽喊著,“快說你想吃什麽,媽要提前買菜準備了!”


    “我現在想吃肉,有肉就行,不管什麽。”付一傑笑著說,大概是天冷了,這段時間他特別想吃肉。


    “我二寶貝兒可憐死了,平時沒肉吃啊?”老媽很心疼地說。


    “有肉吃,就是不過癮,回家吃一大鍋醬肘子才能讓我緩過來,”付一傑想到醬肘子就立馬聽到自己肚子叫了一聲,“我哥呢?”


    “沒回呢,這幾天都晚,不是倆攤位剛弄上嘛,請了個小姑娘幫忙,這兩天正熟悉業務呢。”


    小姑娘?付一傑心裏頓時一陣不舒服:“知道了。”


    付一傑在宿舍裏收拾行李的時候幾次都有衝動去汽車站把後天的票退了,改成明天,不,改成今天。


    他一想到付坤每天跟個小姑娘一塊兒在攤位上忙活就覺得特別不爽。


    宿舍裏的人都這兩天走,大家都挺興奮,除了付一傑不爽,大概還有個人不爽的,特別非常很不爽。


    劉偉這兩天看付一傑的眼神一直很複雜,說不上來的讓付一傑不舒服。


    成績還沒出來,但付一傑每科都提前出考場的行為大概被劉偉看成了某種挑釁。


    “你故意的吧?”蔣鬆問他。


    “為他我不至於,我該怎麽考怎麽考,再說他的確挺牛的,我哪敢放鬆了。”付一傑說的是實話,劉偉別的他看不上,但學習特別有狠勁這點人人都知道。


    “付一傑同學,”劉偉拿著本書走到付一傑床前,“我有個問題想跟你請教一下。”


    “請教太客氣了,共同探討還湊合,不過真不好意思我現在沒什麽心情,這兒正煩著呢。”付一傑很誠懇地看著劉偉,劉偉那表情就不是來“請教”的,他本來心情就挺不美好,馬上要回家的喜悅和琢磨著付坤跟小姑娘一塊兒勞動的場麵糾結在一塊兒讓他很煩躁,沒耐心跟劉偉在這兒假客套。


    劉偉看了他一眼,把書扔回了桌上,聲音很大。


    第二天付一傑拉著蔣鬆陪他上街給家裏買點東西,蔣鬆回家的票訂得很晚,還得在學校呆一個多星期,這幾天盡陪人買東西要不就給人送站了。


    付一傑給家裏買東西的錢沒從付坤給他的卡裏取,他給自己嚴格定下了每月的花費,買東西的錢都是從定額裏省出來的,雖說還是付坤的錢,但他心裏會稍微舒服一些。


    這是他上大學之後第二次逛街,第一次逛街是跟宿舍裏的人出來瞎轉,感覺沒什麽意思,之後就沒再出來了。


    蔣鬆因為每天打工和沒事就出來聚會,對市區很熟,帶著付一傑跑了一圈,把東西買齊了。


    “累死了。”付一傑拎著一堆東西跟蔣鬆倆擠在回學校的那唯一的一班公車上,旁邊一個女生的頭發靜電嚴重,紮起來的馬尾差不多全糊在他臉上,說話的時候吃了好幾根頭發。


    “明天你就能回家吃大餐了,”蔣鬆笑了笑,騰出一隻手戳了戳那女生的肩,“美女。”


    “幹嘛?”女生回過頭。


    “能把我臉上的麵紗歸置一下麽?”付一傑轉臉看著她。


    “不好意思。”女生趕緊抬手把自己的頭發抓在了手裏,又看了他好幾眼。


    上車下車,人換了幾拔,這女生一直在他身邊站著,時不時會抬頭看他,雖然她看得很隱蔽,但付一傑還是好幾次都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忍不住問了一句:“有事啊?”


    “沒啊。”那女生一臉無辜地回答,迅速擠到一邊去了。


    蔣鬆把臉遮在衣領後邊笑了半天,下車的時候才笑著說:“一傑,你這人怎麽這樣。”


    “哪樣?”付一傑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人小姑娘偷看你,你就讓人看得了,還問。”


    “問一下有什麽,看得我難受,我要不問她還盯著看呢。”付一傑嘖了一聲。


    “我以為你不懂人為什麽看你呢。”蔣鬆偏過臉看著他。


    “我又不傻。”付一傑笑笑。


    “你是……不喜歡女孩兒呢,還是看到姑娘就不舒服?”蔣鬆快走了兩步,回身退著走,看著他的眼睛。


    “不至於不舒服,就沒興趣啊。”付一傑說起這個話題還是有些尷尬。


    “那就是看我這樣的帥哥才有興趣。”蔣鬆笑了。


    “要點兒臉行麽,你換個帽子吧,”付一傑也樂了,“臉這麽大,都快兜不住了。”


    快進校門的時候,付一傑的手機響了,他費了半天勁把東西都倒到左手,掏出了手機,是付坤。


    “哥?”付一傑接了電話有點奇怪,現在五點多,正是付坤忙的時候,“怎麽這會打電話來?”


    “在幹嘛呢?”付坤問,身邊挺安靜,不像平時在大通打電話的時候旁邊總能聽到嘈雜的人聲。


    “買東西剛回學校,”付一傑說,“你在哪兒呢?這麽安靜,回家了?”


    付坤笑了笑,沒回答他的問題:“跟你說多少回了,你這件短大衣不能配牛仔褲,看著像特像老鄉。”


    付一傑猛地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接著就喊了起來:“你在哪兒!”


    旁邊蔣鬆被嚇了一跳,手裏拿著的紙袋都掉地上了:“幹嘛呢?”


    “這頭發是你們學校對麵那個五塊錢的店理的吧,太殘次了……”付坤接著說。


    “付坤你在哪兒!”付一傑又吼了一聲,控製不住自己的喜悅,在原地轉圈往四處看,又踢了蔣鬆一腳,“快幫我找找!我哥來了!”


    “啊?”蔣鬆愣了愣,趕緊也跟著他一塊轉圈看。


    “別找了,”付坤嘿嘿樂了半天,“看大門這邊兒!”


    付一傑往學校大門看了過去,從校門口的大石獅子後麵走出來一個人,他晃了一眼就看出了這是付坤。


    付坤穿著件短款羽絨服,黑色的休閑褲和短靴,看上去幹淨利索。


    這是付一傑熟悉的感覺,付坤身上那種讓他永遠都覺得特別的氣質,像桔子味兒童牙膏一樣,是付坤在他心裏特有的印記。


    從心裏湧出來的激動和開心頓時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他把電話一掛就衝了過去。


    付坤笑著張開胳膊,他直接連人帶手上拎著的東西一塊砸到了付坤身上。


    “我靠,”付坤被他撞得退了兩步,“你打架呢?”


    “你怎麽來了!”付一傑顧不上旁邊還有同學,緊緊摟著付坤,要不是他還記得這裏是學校大門口,他估計自己能往付坤臉上親過去,“你怎麽來了!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兒!”


    “告訴你多沒勁,就想看看你現在這個傻貨樣,”付坤拍拍他的背,“寶貝兒撒手,勒死你哥了。”


    “你怎麽來的?什麽時候到的!”付一傑鬆了手,還有點兒喘,臉都紅了,“媽不說你這陣特別忙麽!”


    “剛到,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正好看到你倆走過來。”付坤往他身後看了看。


    付一傑這才想起來蔣鬆還在,他回過頭,看到蔣鬆拎著東西在後邊看著他樂。


    “我哥,”付一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用介紹了吧。”


    “哥哥好。”蔣鬆特別有禮貌地笑著跟付坤打了個招呼。


    “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啊,見我就這仨字兒。”付坤笑著說。


    “他怕你,”付一傑盯著付坤的臉,他老覺得付坤突然出現在眼前這事兒特別不真實,沒準兒一眨眼付坤就不見了,“你開車來的?”


    “廢話,我坐大巴來然後再跟你一塊兒坐大巴回去啊,”付坤看了看他倆手上拎著的大包小包,“都是要帶回家的?”


    “沒想買這麽多,看到合適的就一直買……”


    “先放車上吧,”付坤指了指停在沒多遠路邊的車,“我帶你倆去吃個飯。”


    “我們怎麽回去?我票都買了。”付一傑拎著東西跟在付坤身後問。


    “作廢唄,你要不想坐我車我就開著車跟大巴後邊兒也行。”付坤笑笑。


    放好了東西,付坤帶著他倆找個了小館子吃了頓飯,蔣鬆回宿舍之後,他和付一傑到上回那個旅店,要了個標間。


    “明天一早咱們往回開,”付坤進了浴室洗了個臉,“媽說想你快想禿頂了,讓咱回去的時候給她買頂假發。”


    付一傑站在浴室門口看著付坤,現在屋裏隻有他們倆,付坤轉身出來的時候,他過去摟著付坤就不撒手了,臉拚命在付坤脖子上蹭著:“那你呢?”


    “我什麽?”付坤被他推得靠在了牆上,笑著問。


    “你想我麽?”付一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跳突然猛地加快了,嘭嘭跳得他都擔心付坤會聽見。


    “想啊,”付坤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要不我能過來接你麽。”


    付坤就在自己懷裏,胳膊能真切切感覺到,付坤的氣息就在自己周圍,付坤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


    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跟付坤分開這麽長時間,現在付坤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眼前,摸得到,看得著,聽得見……這一個學期積攢著的思念一下全都爆發了。


    他猛地一下吻在了付坤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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