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糧店挺大,前店已經轉型弄成了快餐店,後麵的倉庫就一直空著,沒人守,也沒人收拾,付坤還從來沒進來過,他一直覺得這地兒應該是晚上喝多了找不著廁所的人最喜歡的。


    汪誌強領頭走了進去,倉庫裏不少灰,光線有些昏暗,角落裏放著已經壞了的磅秤,各種米袋子麵粉袋胡亂扔了一地。


    付坤跟著進去之後,站在了一個東北大米的袋子上,他本來想踩在前麵那個泰國香米的袋上,但那個位置距離汪誌強太近。


    “付坤,今天咱們就做個了斷。”汪誌強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兒帶脖子,活動脖子的時候挺使勁,估計是想弄個響兒,不過沒成功。


    付坤低頭看了看東北大米,汪誌強這幾年大概就看古惑仔過日子了,說話都帶著一股子江湖味兒:“我有話說在前頭。”


    “說。”汪誌強一揮手。


    “雖然我不知道我倆到底有什麽事要了斷,不過你說要了斷,那就了斷,”付坤把書包扔到旁邊,騰起一陣灰,“但是你非往自己頭上扣綠帽子這事兒不要拉著我,跟我沒關係,你有這愛好找別人陪你玩。”


    汪誌強的嘴角抽了抽:“少他媽廢話!”


    這句話說出來的同時,身邊的一個人把一根木棍扔給了汪誌強,汪誌強接過棍子,對著付坤就衝了過來,揚起了手裏的木棍。


    付坤沒躲,這種時候往後躲絕對會被棍子砸到,他弓下腰對著汪誌強也衝了過去,右肩對準了汪誌強的肚子。


    付一傑聽老師講完題之後,收拾好書包出了教室。


    走到車棚的時候他愣了愣,付坤的自行車沒在車棚,於是他轉頭往校門口走,付坤不在車棚一般就是在門口。


    但門口也沒看到人,付一傑皺了皺眉,正想回頭去高中部教學樓瞅瞅的時候,一眼掃到了鎖在不遠處樹下麵的自行車。


    是付坤的。


    人呢?


    車旁邊沒看到人,門口街道兩邊隻有三三兩兩放學的學生,也沒看到付坤。


    “小白白,”旁邊傳來了陳莉的聲音,“你倆還沒回啊?”


    “我哥沒在教室?”付一傑扭頭問她。


    “沒啊,一放學就跑了啊,”陳莉是跟苟盛一塊兒出來的,看到樹旁的車時,她愣了愣,“這不他車麽?”


    “沒看到人,”付一傑想了想,往對街走了過去,“我去對麵店裏看看吧。”


    陳莉站在原地東張西望,她覺得有點奇怪,付坤這種就差蓋個廟把他弟供起來的人,理論上應該不會就讓付一傑這麽迷茫地到處找他。


    “是不是給他弟買吃的去了……”苟盛說話的時候,許佳美騎著車從他身後經過,按了按鈴鐺,苟盛往旁邊讓了讓。


    陳莉看許佳美本來就不那麽太順眼,這會她居然騎個車在人行道上過,還挺囂張地按鈴,陳莉忍不住斜了她一眼。


    許佳美也傲慢地瞅了瞅她,然後轉開臉蹬著車往前騎了過去。


    陳莉突然覺得許佳美的目光裏有點什麽不太自然的東西,她想也沒想就喊了一聲:“許佳美!”


    許佳美沒理她,自行車沒蹬幾下就衝遠了。


    “叫她幹嘛?”苟盛莫名其妙地問。


    “許佳美!”陳莉又喊了一聲,看許佳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咬了咬牙,“不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我第六感特別準!”


    沒等苟盛說話,陳莉又看了看四周,學校的圍牆旁邊站著幾個高一的學生,她跑過去:“同學,問一下,認識付坤麽?”


    一個學生愣了愣:“認識。”


    “你們一直在這裏嗎?剛有沒有看到他出來,”陳莉指了指身後的自行車,“在這鎖了車?”


    這個學生搖了搖頭,另一個猶豫了一下,說了一句:“好像是……跟幾個人走了?我沒太注意……”


    付一傑正走到新開的那家精品店門口的時候,陳莉和苟盛追了過來,陳莉往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付坤可能被幾個人叫走了,大概是往那邊。”


    付一傑愣了愣,陳莉指的方向跟他們回家的方向正好相反,被人叫走?


    “我去找找。”付一傑沒多說什麽,直接就往街那頭走。


    “我們一塊兒去。”苟盛跟了上去,盡管他覺得付坤放學了沒在原地等著付一傑不是什麽特別奇怪的事,但被陳莉這麽緊張兮兮地一折騰,他突然也有點不踏實了。


    付坤很久沒打架了,他本來也不是個多愛打架的人,學校裏多多少少會有點拉幫結派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想抽的事兒,他一般不會參與。


    要不是他一直還打打籃球,汪誌強這氣勢洶洶的幾下,他估計扛不住。


    汪誌強打架比以前聰明了,付坤的肩撞到他肚子上的時候,他手裏的木棍並沒有直接掄空,他很快地把手裏木棍豎起來,狠狠向下砸在了付坤背上。


    付坤後背一麻,強烈想要咳嗽的感覺頓時湧了上來。


    但他並沒停下,他對著汪誌強肚子撞的這一下不輕,汪誌強沒能繼續下一個動作,他借著慣性推著汪誌強一直往後,順手抱住了他的腰,想把汪誌強弄躺下。


    但汪誌強比他壯實得多,也不像從前樁子那麽不穩,付坤沒能把他弄倒。


    “操|你媽!”汪誌強罵了一句,他肚子被撞了一下狠的,又被推得退了好幾步才撐著站穩了,抬手用胳膊肘往付坤背上連砸了幾下。


    付坤鬆了手,猛地直起身,撞開了汪誌強的胳膊。


    不就胳膊肘麽,誰不會用啊!


    他用胳膊肘狠狠地向上對著汪誌強的下巴砸了過去。


    汪誌強被他這一下砸得頭往後一仰,之前沒能弄出響的脖子這回“喀”地響了一聲,付坤沒給他調整的機會,衝過去從上往下又用胳膊肘對著他鼻子猛地砸了一下。


    “啊——”汪誌強捂著鼻子吼了一聲,用力推了付坤一把。


    鼻血從他指縫裏流了出來。


    付坤其實沒想再砸他鼻子一次,但剛才的機會太完美……


    汪誌強被自己的血激怒了,也沒再管鼻子,再次操起木棍向付坤掄了過來。


    付坤被他推開了兩步,木棍這麽掄過來,他正好在範圍之內,他趕緊想要向後退,但剛退了一步,突然覺得後麵有人頂住了自己,沒等他躲開,身後的人把他猛地推向了汪誌強的木棍。


    操!這他媽的叫單挑?


    付坤沒法再退,汪誌強的這一棍子是對著他腦袋過來的,他隻得抬起胳膊護住了自己的頭。


    木棍帶著風敲在了他左手小臂上,手臂減慢了木棍的速度,但木棍還是有一部分砸在了付坤的臉上。


    他被砸得晃了一步才站穩了。


    左手臂巨疼難忍,臉很疼,牙也疼。


    付坤低頭用右手抹了抹嘴,他覺得自己口水都被砸出來了。


    不過手背上一抹清晰的紅色給了他正確答案,估計是嘴裏的什麽地方被牙給磕破了。


    付坤咽了口唾沫,嚐到了一股血腥味兒。


    左手小臂被砸得不輕,一直在發抖,疼痛從小臂一直漫延到肩膀上。


    汪誌強的情況看起來也不怎麽樣,鼻血止不住,不停地滴出來,嘴上跟茹毛飲血了似的,胸前的衣服也被染紅了一片。


    “操……”他吸了吸鼻子,想要說什麽的時候,血直接流進了他嘴裏,他又低頭啐了兩口,後麵的話沒說出來。


    “行了嗎?”付坤問,他不想再打下去,現在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一會得找個地方收拾自己,這德性要讓付一傑看到了,不定會對這個哥失望成什麽樣。


    汪誌強盯著他,帶血的半張臉看起來很不爽。


    兩人對視著,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付坤打算再問一遍,汪誌強突然開口了:“行了。”


    汪誌強的幹脆讓付坤愣了愣:“咱倆的事算了了沒?”


    “嗯,你走吧。”汪誌強的鼻血又一連串地滴了出來,他把手裏的棍子扔到地上,想要按按鼻子,但手剛按上去,又倒抽了口氣迅速地拿開了。


    付坤盯著他的鼻子看了一眼,發現這回自己下手估計是挺重,汪誌強的鼻梁好像歪了……


    他轉身過去撿起了自己的書包,想拍拍書包上的灰,發現自己的左手有點兒使不出勁兒,行,扯平了。


    付坤拎著書包往倉庫門口走,身後的人都沒有說話。


    走了兩步,就在付坤要邁出倉庫大門的時候,他聽到了背後有腳步。


    這腳步聲很急,衝著自己來的,付坤心裏猛地一沉,沒時間回頭了,隻能估摸著對方的情況,很快地低下頭彎了彎腰。


    是板磚。


    手真他媽黑!


    彎腰的動作讓付坤躲開了本來應該拍在他後腦勺上的磚,磚拍在了他肩上,他耳朵裏能清楚地聽到磚頭在他肩上碎裂開來的聲音。


    付一傑在路盡頭停下了,這是個丁字路口,兩個方向,付一傑選擇了往右。


    左邊的路過去是市中心最繁華的大街,右邊過去很多小街小胡同。


    因為沒有確定的目標,他們隻能順著路往前走。


    經過舊糧店的時候,付一傑看到從糧店旁邊的路口衝出來了幾個騎著自行車的人,車騎得非常快,沒等細看,這幾個人就已經消失在了前方。


    “倉庫。”付一傑拔腿就往糧店跑,陳莉和苟盛也撒腿就跟著他跑。


    從糧店旁邊的小胡同拐進去,就是糧店倉庫,付一傑衝進倉庫院子,剛進去就看見倉庫門口的地上伏著一個人。


    付坤跪在地上,腦袋頂著地,右手按著肩。


    付一傑頓時感覺到一陣寒意透進了身體,他把書包往地上一甩,衝了過去:“付坤!”


    “靠,”付坤沒有動,聽到付一傑的聲音時他一陣鬱悶,心裏頓時堵得氣都喘不上來了,“我沒事兒。”


    “傷哪兒了?”陳莉喊了一聲,“先別動他!”


    苟盛撲到他身邊,手腳著地地圍著他轉了一圈:“坤子,自己能動麽?”


    “能。”付坤吸了口氣,左臂和右肩都傷了沒法撐著地起來,他隻能咬著牙用腰帶著身體坐了起來。


    “腿傷了沒?”付一傑問,聲音裏全是焦急。


    “沒。”付坤盯著地,他不敢看付一傑的眼睛。


    付一傑繞他身後,彎腰用胳膊抱住他的腰,慢慢地往上把他拉了起來:“哪兒傷了?”


    “胳膊和肩膀,”付坤悶著聲音說,“真沒事兒,你們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先去醫院弄一下吧,我看著不像沒事兒啊。”陳莉急得在一邊來回轉圈兒。


    “一截兒,”付坤對於去不去醫院並不在意,他扭過頭看了看幫他把書包撿起正在拍的付一傑,“我……”


    “先去醫院吧,”付一傑把書包遞給旁邊的苟盛,又拍了拍他褲子上的灰,“別的先不管了。”


    幾個人把付坤送去了醫院急診室,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付坤的胳膊和肩都骨折了,被打滿了石膏固定著。


    付坤去廁所照了照鏡子,看上去挺嚇人。


    “回家吧。”付一傑跟著進了廁所。


    “會嚇著爸媽吧,”付坤歎了口氣,一想到這些,他心裏又一陣煩悶,忍不住咬著牙罵了一句,“操!”


    付一傑沉默了一會兒,問:“是汪誌強麽?”


    “……是。”付坤轉身走出廁所。


    “他為什麽又來找你?”付一傑跟在他身後繼續問。


    付坤猶豫了半天,把前陣兒張可欣來借錢的事兒說了出來:“你想罵就罵吧。”


    “不想罵,”付一傑在他後背輕輕拍了一下,付坤表麵上挺拽,但其實心特軟,尤其對女生,從小就這樣,對女生一向不太會拒絕,他不想因為這件多說什麽,“以後別這樣了。”


    “嗯。”付坤本來想著付一傑估計能把自己罵個半死,他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付一傑卻是這樣的態度,他有點意外。


    “你給錢的時候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牛逼。”付一傑說。


    付坤愣了愣,沒忍住樂了:“靠,你真了解你哥,我當時瞬間就把自己劃到大款那行列了。”


    “花三百買頓揍,這大款能發財真得謝謝社會。”


    回家的時候,桌上的菜都涼了,老爸老媽對他倆回家晚一般不會太著急,不過看到付坤胳膊上肩上的夾板和繃帶時,老媽立馬嚇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怎麽了這是?”


    付坤沒細說,隻說是被人找了麻煩,然後就回屋呆著不出來了。


    付一傑在外麵是怎麽跟老爸老媽解釋的,他沒去聽,坐在椅子上發愣。


    進門看到涼了的飯菜和老爸老媽吃驚而焦急的眼神時,他心裏滿滿的內疚,接著就是壓也壓不住的煩躁。


    這種操蛋事兒怎麽就能攤到自己頭上!


    再想到那天張可欣來借錢時的樣子,他突然覺得說不出來的惡心。


    “操!”付坤站起來對著沙袋一腳踹了過去,肩膀頓時一陣疼,他趕緊坐回椅子上放鬆了肩,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罵了一句,“操!”


    “哥,”臥室門被推開了,付一傑探了頭進來,“先吃飯吧,媽都熱好了。”


    付坤是真沒胃口吃飯,再說現在哪隻手用著都使不上勁,但他還是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


    “用勺吃吧,”老媽把一個勺子放在他碗旁邊,“要不就讓一傑喂你。”


    “媽,爸,”付坤站在桌子旁邊,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我……”


    “坤子,坐下,”老爸拍拍椅子,“爸有話跟你說。”


    付坤坐下了,盯著碗裏的飯。


    “人呢,這輩子總會碰上點兒鬱悶的事,”老爸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但同樣的事,不同的處理方式會有不同的結果。”


    付坤沒說話,還是盯著碗。


    “男人嘛,是該有擔當,但有時候,硬扛不是最好的方式,”老爸又抿了口酒,甓甓模芭鏨險庵智榭觶呐率嗆傲繳美鮮ν己黴蛞患萇順燒庋!


    “嗯。”付坤低下頭。


    “以後保不齊還會碰上這種事,人都是慢慢成熟的,再碰上這樣事,就要多想想該怎麽應對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


    “吃飯。”老爸拿起筷子。


    這件事,家裏沒人再提,每天的生活繼續按步就班地進行著。


    付坤受傷之後在家休息了兩天,繼續回學校上課。


    車是不能騎了,他每天都是跟付一傑一塊兒走路去學校,放學的時候他先回家,付一傑給自己複習加了量,每天都會在學校多呆一個小時。


    擺攤自然是去不了了,孫瑋用實習的工資買了一大堆營養品送到付坤家裏,沒事兒的時候他就拎著付坤沒賣完的貨去擺攤。


    “你哥不在,生意就不怎麽行,”孫瑋把錢遞給付一傑,“這幾天就這些,還老有小姑娘來打聽怎麽帥哥老板沒去。”


    “你拿著吧,”付一傑笑笑,“我哥肯定不能要這錢。”


    “我也不能要啊,都他進的貨,”孫瑋把錢塞到付一傑手裏,“我不上樓了,爬七樓太難受了,我一會還上夜班。”


    “謝謝孫瑋哥。”付一傑隻得把錢放進了書包裏。


    “哎喲多久沒管我叫哥了,”孫瑋樂了,跨上自行車,“走了,改天我休息了再上去看你哥。”


    付一傑這段時間沒再提過付坤受傷的事,他怕影響付坤的情緒,盡管老爸老媽都沒有責怪付坤,但他能感覺出來付坤一直挺鬱悶。


    還不到一個月就要高考了,複習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階段,付坤的左手不能動,右手倒是能用,但因為肩傷,動作很受限製,雖然誰都沒提,但誰都知道,付坤現在的情況,高考答題的速度肯定會受影響。


    付一傑一想到這些就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麽也下不去了,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狠狠吼兩聲。


    回到家把錢給了付坤之後,他看了看日曆。


    周二。


    吃完飯他跟老媽說了一聲去老師家,就騎了付坤的自行車出門了。


    這陣他經常會在晚上去找老師,老媽沒有多問。


    他騎著車,沒往老師家去,半道上他停下來,從書包裏拿出了一件黑色的t恤,在路邊沒人的地方換上了,然後蹬著車往南騎得飛快。


    南邊是舊城區,他幾乎沒去過,不過今天走的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好幾次。


    他的目的地就在前麵了,這是隱藏在城市新建的樓後麵的一片舊的居民住。這裏的住戶大多都搬進了新樓,這些舊房子不是空著,就是都租給外地來打工的人了。


    付一傑在幾排房子前下了車,把車鎖在了旁邊的欄杆上,從書包裏拿出個棒球帽戴上,又拿了個口罩把臉給捂上了。


    一,二,三,四……六。


    第六排,他拐進了這排樓裏。


    一樓靠外的這戶亮著燈,付一傑伸手在門上敲了敲。


    過了一會,裏麵有人應了一聲:“誰?”


    付一傑用手擋在嘴上,有些含糊地說:“豹哥,我。”


    門鎖響了一聲,裏麵的人挺不耐煩:“他媽誰……”


    門打開了一條縫,沒等全打開,付一傑已經抬起腿狠狠一腳踹在了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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