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失眠的夜晚, 周皓問起博學的嚴明:“人為什麽活著?”


    嚴明沒有驚訝, 他想了想,回答說:“你這個問題太寬了, 我沒法回答。周皓, 你現在走到窗戶邊,往下看,你看見出租車了嗎?”


    周皓說:“看見了。”


    嚴明繼續說:“這麽冷的天, 司機還在街上拉-客,也許他們家裏都有老婆孩子,你說他們為什麽要這麽辛苦?”


    周皓深思過後, 問:“是為了活著嗎?”


    電話那端的嚴明笑了:“我不知道, 活著可能就是一種生存狀態, 你循規蹈矩也好, 你跌宕起伏也好, 反正都是一顆心在跳,兩個鼻孔在喘氣, 大家沒什麽不同。周皓, 別鑽牛角尖,好好睡一覺,過年回老家,我讓我媽燒點你喜歡吃的菜, 你來我家玩。”


    周皓聽了嚴明的話, 閉上眼好好地睡了一覺, 這一覺酣暢淋漓, 一直睡到天亮。醒來後,他感到肺裏麵都像重新換了氣,特別的舒服。


    十二月份到來年的二月份,短短的兩個月裏,日子好像過得特別快,一不小心把聖誕節給過了,一不小心又把年給跨了,一不小心馬上又到了春節。


    此時,周皓即將步入他的而立之年,正正好三十歲。


    醫院給了半個月的春節長假,放假的第二天,周皓就跟錢偉成回到了蘇川,他去小董那兒把胖家夥們接回了家。


    在蘇川滯留了兩天,給兩個家夥辦理了一係列的托運手續。第四天,周皓才帶著橘貓回到了老家。


    老家沒有裝電話,老兩口並不知道他回來的具體時間,當公交車越來越靠近村口,周皓看見了翹首以盼的奶奶——身影老了很多,連拐杖都用上了。


    下了車,周皓直奔奶奶而去,奶奶也看見了他。


    “我回家過年了。”周皓忍住眼裏的酸澀,跟親人說起家鄉話。


    奶奶盯著周皓看了好久,又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周皓,“回來就好,娃兒,奶奶想死你了。”


    祖孫倆朝著馬路東麵走,路過幾戶人家,好事的女人扯著嗓子大聲嚷嚷,“皓皓回來了啊?”


    奶奶挨個回應,她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拉著大孫子,走過了家家戶戶。


    之後,周皓從鄰裏人嘴裏得知,他奶奶已經在路口等了他好多天了,別人見她這麽大把年紀老吹著寒風,都勸她回去。她不依,嘴裏碎碎念,“我大孫子說好過年回來的”,來一輛公交,她就得覷眼仔細去看。


    =============


    江羽騫知道小瘋子離開後,那時已經快要過年了,當天他就訂了機票飛往清江縣。他不知道小瘋子的老家在哪裏,站在南方小城的街道上,他拖著行李箱給小瘋子打了個電話。


    “皓皓,是我,我也來清江了。”


    “你現在在哪兒呢?”周皓有點意外。


    江羽騫看了看四周,“下了飛機,我就打的去了市區,我在家樂福超市門口。”


    “你呆在那兒別動,我去接你。”


    “嗯。”江羽騫很難去形容當時的心情,他這個笨木頭,也隻能悶哼出單調的一聲,嗯。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周皓套著軍綠色的羽絨服出現了。


    兩人隔著寬寬的馬路,又隔著來往的車輛,視線對上了。周皓衝江羽騫招招手,笑得很開,他從斑馬線一路小跑著過來。


    很多年後,江羽騫都記得這個安逸的冬日午後——小瘋子啊,朝他笑著奔過來。


    “你怎麽過來了?”跑得急了,呼吸還帶著微微的喘。


    江羽騫像是傻了,瞬間竟然忘記了說話,他輕輕地摟住了小瘋子,“我想你了。”


    午後的陽光照在周皓的新衣服上,散發出溫暖的洗衣粉味道,江羽騫用鼻子嗅了嗅,情難自禁,“你真香。”


    周皓抬起眼,呲牙咧嘴問道,“有多香啊?”


    江羽騫答不上來,這可真是為難死了他,沉悶的呆木頭杵在小瘋子麵前,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略略緊張地說,“什麽都香。”


    緊接著,江羽騫俯下頭,正好與抬頭的小瘋子麵對著麵,他蜻蜓點水地碰了下小瘋子的臉頰,然後拖著行李箱,一直朝前走。


    身後,周皓在喊他,“你往哪兒走啊?反了!”


    江羽騫尷尬地轉過身,又拖著行李箱走了回來。


    兩人站在超市門口的站台邊等公交,周皓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江羽騫安靜地站在他身旁,時不時地故意碰一下小瘋子。


    “你往那邊去點,你老擠我幹嘛!”周皓向後退了幾步,注意力又回到手機上。


    江羽騫受了冷落,心有不甘地也向後退了幾步。


    沒等周皓再次數落,21路公交車來了,兩人上了公交。


    車上總共沒幾人,兩人坐在了後邊的位置。公交車門自動關合,車子向北駛去,先是經過了人煙稀少的郊區,又越過幾家化工廠房,最後才到了老家的村子裏。


    江羽騫一路上都在看著窗外,這裏是南方的農村,他二十七年的人生裏,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太過震撼了,他不明白,低矮又密集的房舍裏,這裏的人是怎麽生活的?又是怎麽喘氣的?


    周皓側頭看了眼江羽騫,沒說什麽。


    到了路口,兩人下了車,在村裏人的好奇目光中,周皓領著江羽騫回了家。


    “他們為什麽在看我?”江羽騫不解。


    “還能為什麽?想見識見識大城市的人長啥樣。”周皓半開玩笑地說。


    爺爺奶奶聽說了今天家裏要來客,此刻正在廚房的灶台上煮飯燒菜。奶奶的腿不好使,幹起活來很是吃力,但她高興,家裏太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我朋友來了啊。”周皓在廚房門口大聲說道。


    爺爺和奶奶都走了出來,奶奶趕忙在布圍兜上揩了揩手,然後慈祥愛撫地摸了摸江羽騫的手,“娃兒,這一路苦了吧。”


    在農村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艱苦樸實,他們練就了一身的實在心眼。皓皓的奶奶也是這樣的,她以為自己對大孫子的朋友好一點,這個朋友也能善待她的大孫子。


    她的皓皓從小死了爸爸,又碰上個蠻不講理的媽媽,太可憐了,她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能可憐可憐她的大孫子,對她的大孫子好一點。


    成長在舊社會的女人,哪裏懂得什麽自尊自愛,她就想占點便宜,想所有人都對她大孫子好。


    江羽騫跟小孫一樣,同樣聽不懂這裏的方言,他看向小瘋子,等著小瘋子給他翻譯翻譯。


    “我奶奶說,你這一路辛苦了。”


    江羽騫笑了笑,跟奶奶搖搖手,“不辛苦,很快就到了。”


    奶奶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五點半的時候,天就黑透了。他們四人圍著小圓桌,桌上擺了四道菜,還有爺爺特地跑到鄰村的小賣店買來的雪碧。


    四個小瓷杯都很陳舊了,上麵磕磕碰碰,杯嘴處還掉了幾塊瓷。周皓給每個杯子裏倒滿雪碧,倒到江羽騫這杯時,他猶豫了。


    這個富貴人家的少爺哪裏能喝得下這些,吃得下這些,別最後又浪費了,他爺爺奶奶該心疼花的錢了。


    “你喝嗎?”周皓捧著雪碧瓶,問道。


    江羽騫點點頭,“嗯。”


    周皓給他倒了一杯。


    整個飯間,老兩口都在說著話,說的都是皓皓小時候的事兒,不過江羽騫壓根聽不懂。


    奶奶見大孫子的朋友不怎麽動筷子,以為他害羞,趕忙熱情地給他夾了一大塊瘦肉。


    周皓趁機瞥了眼江羽騫的臉色,他想,要是這人敢皺一下眉,他就把他趕出去。


    好在,江羽騫是笑著的。


    不過,這些飯菜他都吃得很少,連一小碗飯都沒吃完。周皓見他用筷子挑著飯米粒,就知道這人已經不想吃了。


    “不想吃,就把碗放下。”周皓的情緒有股陰沉感。


    江羽騫看著小瘋子,怕他誤會自己故作高姿態,連忙把那剩下的飯都吃掉了。


    奶奶以為這娃兒餓了,起身還想給他添飯呢。周皓連忙阻止,“奶奶,他已經吃飽了。”


    飯後,兩人在村子裏走了走,沒走幾步,周皓站住了腳。他扭頭看向江羽騫,思量再三後還是決定說出來,“你晚上去市裏吧,找個酒店對付下,這裏你肯定住不慣。”


    江羽騫的眼睛發出深邃的幽光,“你不要想當然。”


    周皓的語氣有些嘲弄的意味,“隨便你吧,晚上睡不著,你別後悔。”


    江羽騫抿抿唇,不說話了,耍嘴皮子,他從來都贏不過小瘋子。


    奶奶年紀大了,前幾年還能幫著鋪床單,現在忙活不動了。


    晚上,周皓在小房間裏,自個兒把床單給鋪了,被子給套了。江羽騫看著忙碌的小瘋子,他想,這就是最溫馨的生活吧,愛人在打理家務,他在望著愛人。


    “要我幫忙嗎?”江羽騫很想加入到家務活裏來。


    周皓轉過眼,“你會嗎?”


    江羽騫當然沒套過被罩,不光如此,他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晚上散步的時候,他還想著書裏麵的滾苞米地呢。這時節哪來的苞米?


    忙了一小陣,周皓裏裏外外都收拾妥當了。家裏隻有個老電視機,一打開就是滋滋呀呀的動靜,早該送去修了。


    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的鄉村夜晚,他倆緊挨著擠在寒冬臘月的小床上,誰也沒說話。


    沒有地暖的小房間,江羽騫這個北方人覺得很冷,他跟小瘋子挨得越發緊密。


    “皓皓,你冷不冷?”江羽騫問道,一張口嘴裏的熱氣呼到了周皓的臉上。


    周皓發覺這人在打冷戰,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了他,“還冷嗎?”


    這一刻,江羽騫徹底失了神。他的內心燃起一股火熱,他想起小瘋子之前說的人生盼頭,人沒了盼頭,那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那他江羽騫的盼頭是什麽——


    他想接小瘋子回家,想得到小瘋子的愛。


    愣神的江羽騫癡癡地盯著小瘋子看,過近的距離,他看見小瘋子嘴唇邊的泛青胡渣,一根根地密集地豎著。


    “你該刮胡子了。”江羽騫故意用下巴蹭蹭小瘋子冒青渣的下巴。


    “消停點,睡覺,我關燈了。”周皓抽回自己的手,他剛才是恍神了,把他當成了可憐的文文。


    生硬的床板咯得江羽騫的腰背不舒服;被子放得時間久了,又沒有拉出去曬曬,有股發黴的味道;床也太小了,他這麽大的身軀躺在這裏有些憋屈。


    江羽騫睡得不踏實,他稍稍換了個姿勢,不想卻驚動了小瘋子,小瘋子還是迷糊狀態,嘴裏囁嚅著說道,“文文別鬧,好好睡覺……”


    黑暗中,男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受傷的委屈。


    他的盼頭啊,遠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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