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學生們陸續返家,周皓跟往年一樣沒回去。目前是留在學校實驗室做實驗,等忙過這幾天,下個月他就得去醫院報道實習。


    打從上次的酒吧鬧劇,周皓就跟江羽騫失了聯係,他也沒再主動去找那人。


    一晃,明天又是周末了。


    晚上,他摸索手機——按到通訊裏的那個名字,然後再退回,再按進去……


    不知重複了多少遍,連指頭都因為固執的舉動而變得有些酸麻。


    夜,深沉。


    他住的這棟樓臨街,因此外麵總有斷不掉的汽笛聲和過往行人的說話聲。家裏分外安靜的時候,外頭的喧嚷聲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喜歡臨街的房子,能恰到好處地掩蓋住家裏的冷清。


    十點半,周皓放下手機,去衛生間衝了個澡,然後進臥室悶頭睡覺去了。他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11點。也許是睡多了,腦袋總感覺很乏很困。


    那個沒有撥出去的手機,自他昨夜十點半擱在茶幾上之後,再也沒有亮起過。


    這很正常,他的社交圈小到幾乎可以忽略,除了江羽騫,就剩下個嚴明。


    嚴明今年回去過暑假了,前天剛走的,還是自己把他送到了火車站。至於江羽騫,那人就更不可能主動找自己了。


    以往,他都會在周五晚上發信息提醒那人一下——“已經到周末了。”


    潛在的意思兩人都心知肚明,就是說——你該過來了!


    隻有一次,周皓就想看看江羽騫會不會主動過來,故意地,沒在周五的時候提醒他。果然,第二天,那人真就沒來。


    至此,周皓才算徹底醒悟過來,他倆之間,自己從來就不配任性。本來就是一樁強迫的買賣,你不去苦心經營,那人壓根就不會理你。


    偶爾周浩也有感性的一麵,他會躺在床上,幻想那人在深夜裏是個什麽樣兒。大概也跟他一樣,極度思念著某個人吧,那人心底不是藏了個娘娘腔嘛。


    這個世界總是奇妙得讓你想罵娘!他愛江,江愛程,程愛誰呢?他也不知道。


    已經十一多點了,早飯的點早就過了,幹脆早午飯合一塊,周皓就著冰箱裏的食材簡單做了一菜一湯。吃過後,他就匆匆去了實驗室。


    你看,人生不光有操蛋的愛情,還有忙不完的課題實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周皓很享受做實驗。因為他被命運折磨得所剩無幾的空洞軀殼裏,能被忙碌的事兒填滿,於他而言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兒。


    冰冷的實驗器材有時候比所謂的人情,卻要暖得多。


    在實驗室泡了一天,原代細胞培養總算出了點讓人滿意的結果。走出無菌操作間,他除去口罩白服,洗淨了手。這時候肚子叫喚了幾聲,一看手機,已經七點了。


    周皓離開地下實驗室,在大馬路上轉了轉。炫目的霓虹燈,招搖過市的年輕人,還有鬆遠小區門口那邊扭臀晃腰的廣場舞大媽……


    熱鬧的一切,很吵鬧,也很刺目。


    這是個國際性的大都城,它包羅萬象,日新月異,接納來自世界八方的人群,也接納來自祖國各地的勇於闖蕩的青年人。


    饒是花花世界,風景獨好,周皓總能在巨大的人流背後生出流浪的孤獨滋味。這裏也確實不是他的家鄉,甚至是個與他家鄉風格迥異的城市。


    “嚴明。”他給嚴明打了通電話。


    “嗯,什麽事兒啊?”


    “它現在是個什麽樣兒?”


    電話那頭的嚴明顯然沒明白過來,“啊?什麽?”


    “沒什麽……”周皓直接掛了電話,行屍走肉般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走。


    多少年了?從他上大學開始,現在他都研一畢業了,原來已經五年了。


    周皓至今還記得,他拖著笨重的黑色行李箱、身上背了個大書包,坐了兩天兩夜的硬座才來到了帝都。


    來的時候家裏沒人送他,這麽些年,家裏也從來沒給他打過一通電話。哪怕他死在異鄉,那個女人也不會知道吧。


    指尖在手機通訊錄上翻到“張秋華”——那是他母親的名字,他舉止遲疑,下不定主意,打通了說什麽呢?那個女人又會說什麽呢?


    周皓想了很多,從小到大他總是心思深沉得可怕。


    “嘟嘟嘟——”很快,電話那頭接通了。


    周皓沒先開口,他舔了舔上下嘴唇,這是他緊張的信號。


    “有什麽事嗎?”電話裏,是他母親疏離得近乎陌生人的聲音。


    周皓抿抿唇,麵色肅穆且莊嚴,“您身體還好吧。”


    對待這位血緣關係上的母親,從小他就像對待老師領導一般,他們母子間從來沒有說笑嬉鬧的時候。


    “還好。”電話那頭轉而又說道,“沒什麽事兒了吧。”


    “沒了。”


    “那不說了,婷婷有幾道題要問我。”


    電話裏,又恢複了“嘟嘟嘟”的忙音。周皓傻愣愣地站在路邊上,足足呆了一刻鍾。他點了根煙,不顧形象地坐在路邊抽了起來。


    人難過的時候,總得設法找點什麽東西來排遣。這麽些年,他的煙癮是越來越大了。


    他初中就偷著抽了,高中三年嚴酷封閉的環境,他明顯不怎麽抽了,甚至有戒掉的趨勢。一到大學,從前的煙癮又犯了。


    每次他跟江羽騫做完那事,他也得來一根。嚴明老勸說他趕緊戒煙,這東西傷身體,又不好吃。


    他心裏也知道啊,可是就是容易上癮,煙圈在舌尖絲絲劃過然後從口中慢慢吐出,他享受這種霧蒙蒙的過程。


    周皓又掏出手機,給江羽騫打了通電話,很快那邊就接通了。難得,那人今天沒有拒接。


    “江羽騫,你比香煙還讓人上癮。”莫名其妙的,恍若醉漢似的,不自覺地從嘴裏蹦出這麽一句話。


    “周皓。”那人低沉地叫了聲他的名字,然後又說,“你讓我覺得可怕。”


    頓了十幾秒,那邊繼續說,“我給你錢,那間公寓也送你,咱倆點到即止,你以後不要再糾纏我了。”


    “你他媽張口閉口能不能不提錢!這幾年,我是花了你不少錢,我以後還你!我他媽以後掙了錢還你!”


    就在此刻,周皓歇斯底裏像是找到了某個發泄口。


    其實,他是有點難過。他失去了愛情,為什麽連帶著自尊也要被那人一道帶走?


    電話那端,頓時沒了聲音,周皓憤然地按下了掛斷鍵。


    八點鍾的街頭,他一連給三個人打了電話,除了嚴明,其他兩人都讓他心力交瘁,愛不得,卻又恨不能。


    與母親,他總逃不脫那層血緣關係;與江羽騫,他沉溺在那人的幹淨下,無法自拔。


    “我是不是上輩子屠了整個城?”諸如此類的自怨自艾,周皓的腦子裏閃現過無數次。


    因果循環,才會有此報應。隻有這樣的自我安慰,他才能從操蛋的人生中解脫出來,才能燃起點生活的微茫希望。


    據說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有一位少女條跳瀑布自殺了,她留有遺書,遺書上說,她並非厭世,也非決意,隻是覺得青春太過靚麗華美,她想在最美好的年華裏,像櫻花般絢爛死去。


    周皓初初看到這處時,當時他還在上初二,正是拚命讀書拚命抽煙的年紀,他把這頁遺書從書籍裏剪了下來,每晚都要拿出來看一看。


    他早熟的心智早已超過了初二的同齡人,別人都在玩遊戲的時候,他已經想到了人生的最終歸處。


    現在,就是此刻,他再次想起那頁被他珍藏的遺書。他惶惑不已,為了青春而自殺?


    那他呢,他要為了什麽?


    想到這裏,周皓被自己嚇了一跳。死,他才不會去死了。別人虧欠他,他為什麽要去死?他不要,他要活得好好的,惡心死他們。


    他掏出了手機,不過不是打給他母親,而是又打給了江羽騫,打了三次才接通了——


    “江羽騫,這輩子我都要死死纏住你!我就是要惡心死你!”


    “周皓,你該去看病了。”電話那端的江羽騫顯然沒有多少耐心,撂下這話,他就直接掛斷了。


    “操!”周皓悶哼出一句,然後站了起來,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已經九點半了,他更新了豆瓣的帖子,隻是今天隻有短短的一句話——


    【我想不通活著的意義,家人、情人,我通通都沒有,他們都認為我是個累贅。


    大概,我活著就是為了惡心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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