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煊熾扶著史達信走回客棧,卻在路邊看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背影。將史達信扶回客棧,自己則又下去找那人。


    小荷塘邊,一個蓬頭垢麵的人在美滋滋地吃著蓮蓬。


    穆煊熾見這人雖髒兮兮的,可卻依稀可見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怎麽也不像是中原人士。他想起了黎顏身邊的那個番邦小廝,該不會是他吧。


    穆煊熾俯下身子,親切詢問道:“你好,你是黎顏公子的......朋友嗎?”想到直說“小廝”多有不雅,一轉念,便換了個稱呼。


    那人抬起頭來,盯著穆煊熾半晌,又低下頭來啃食蓮蓬。穆煊熾這下看清他的容貌,斷定他是那個番邦小廝無疑。


    眼見蓮子快要吃完,穆煊熾為引誘他說話,主動給他買了十個蓮蓬,堆在他身旁,夠他吃的了。可當他風卷殘雲吃掉一切時,穆煊熾暗道這人真能吃,又去買了十個。那番邦小廝吃完後,滿足地撫著肚子,擦擦嘴角,對穆煊熾豎起大拇指,道:“好人!”


    穆煊熾聽著他奇怪的中文,差點沒笑死。當下道:“我叫穆煊熾,你呢?”他現在可不在乎別人知道他真名與否,隻是覺得這個外國人,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那外國人大聲道:“山姆圍棋,這是我的名字。”周圍一些人聽到了,都驚詫地轉過頭去圍觀。穆煊熾尷尬地笑了笑,拉著山姆就往客棧走去。“你帶我去哪?”“人少的地方。”


    他將山姆帶到自己的客房,拉上門,問道:“你怎麽沒和你家少爺在一起?怎麽到了這個地方?”


    山姆咬著手指,似乎依舊沉浸在蓮蓬汁爽中無法自拔。穆煊熾看了他一眼,又吩咐小二端來熱水,給山姆洗洗臉,擦擦身子。


    這過程中二人均不說話。山姆一臉純真地吮吸手指,穆煊熾任勞任怨地為其整理儀容。良久,隻聽道“吧嗒”一聲,山姆意猶未盡地點著頭,將手指在水中清洗幾遍。看著穆煊熾,一癟嘴,哭道:“少爺不要我了。”


    穆煊熾一驚,哪知道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說哭就哭,忙將他扶坐下,又給他拿了之前買的一些糖果。山姆這才收起眼淚,開懷大笑道:“沒想到公子你這麽懂我,知道我喜愛甜食。”說著就放了一粒如嘴,如癡如醉品味起來。


    穆煊熾坐在一旁,奇道:“黎公子不知在哪?你們又是怎麽走散的?”


    山姆眨巴著委屈的大眼睛,道:“你怎麽知道我們是走散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總之,我就一個人孤苦伶仃,漂泊到這裏。”說罷淚水又如斷線玉珠滾滾而下。穆煊熾實在沒有其他招來安撫他。突然想起原先在弈劍山莊時孟敏川說的話,按理說黎顏該是和孟玄淩在一起。但很明顯,昨日的那些人中沒有黎顏,連孟臨川也不在。


    “難道黎顏回家了?”


    山姆忙道:“不會的,少爺回家怎麽可能不叫我?”


    穆煊熾笑道:“你認路嗎?其實你可以自己回家。”


    山姆皺眉道:“我沒地圖,到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沒見過,又怎麽回家。”


    穆煊熾有意試探山姆關於林海山莊一事,碰了碰他的肩膀,道:“你們林海山莊人才凋零,怎麽堂堂少莊主出莊就帶你一個外國仆人?”


    山姆揚起手臂道:“你不要小瞧我哦,我給你展示一下我的功夫。這是我們米利加國的絕技。”說罷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將窗戶關好。


    穆煊熾道:“關窗子做什麽?難道這神功不能叫別人瞧去?”


    山姆神秘一笑,又坐會板凳。不一會兒,又站起身來,突然道:“我今天沒有吃板栗,不行,使不出這絕世武功。”


    穆煊熾見他古裏古怪,又像確有神功負身,倒是奇也怪哉。


    “穆公子,今天我使不出這武功。嗯,也還好,不然隻怕穆公子你抵抗不了,害了你。”山姆一本正經坐下來,吃起剩餘糖果。


    穆煊熾撐著下巴,笑道:“敢問山姆大師,這西域絕技大名?”


    山姆咳嗽幾聲,突然招招手,示意穆煊熾靠近。隻見他左顧右盼,抓抓頭發,低聲道:“這叫‘氣衝霄漢’!怎麽樣,霸氣不?”


    穆煊熾道:“你中文還是不錯的。”


    山姆似乎很高興,拍拍胸脯道:“那是!”


    穆煊熾想了一會,道:“這樣吧,你不認得路,就和我們走吧。”


    山姆狂喜,道:“那你們幫我找找我少爺,我幫你們打仗,當你們的保鏢——哎?不對,你是一個人,怎麽還有你們?”


    就在此時,房門打開。山姆“啊”的一聲,就要跳起,被穆煊熾按住了。


    進門的是史達信,他早在穆煊熾下樓後,就暗中觀察,發覺穆煊熾帶了個外國人走進客棧。再加上二人住隔壁,什麽動靜都知曉的一清二楚。山姆和穆煊熾的談話,自然知道了。


    穆煊熾拉著史達信,對山姆道:“這就是我的師叔史達信,我們一起的。”


    山姆舌頭打結,見這中年人手拿拐杖,雙目無神,知曉他眼盲,但還是微笑著握了握史達信的手。史達信摸著這外國人寬大有力的手掌,暗覺他精神充沛。心中已確認其為西域高手,對其自然禮遇有加。


    山姆說中文雖極不順暢,而且舉止投足間仍有本國習慣。但他滿麵笑容,可愛逗趣。也就很快地博得了史達信的歡心。當晚,史達信就與山姆大醉一場,但是很顯然,山姆的酒量遠遠高過史達信。最後,還是穆煊熾和山姆合力將史達信扶回房間。


    山姆道:“你師叔,眼睛受傷了。”


    穆煊熾歎道:“是被毒傷的。”


    山姆搖頭道:“沒想到還有這種人,我最討厭用毒的人了。少爺總是說暗地使毒的都是壞蛋。”


    穆煊熾笑道:“你和你家少爺很是感情好啊,不像是主仆,倒似朋友。”山姆臉上綻放出異樣的光彩,道:“少爺光芒萬丈,我隻盼能一直守護他。”


    穆煊熾聽得守護一詞,卻是首先想到自己與林紫英之間的感情。用在兩個大男人身上,穆煊熾微微有些別扭。“山姆,你家少爺是個萬人迷。該有很多女生追求的。”山姆沉思,道:“少爺最愛的隻有敏川小姐,少爺不是個拈花惹草的人。”


    穆煊熾久久無語,見皓月當空,自己還有使命沒有完成,當下勸山姆回房睡覺(他為山姆專門開了一間房)。山姆還想找他聊天,被穆煊熾拒絕了。


    他打開窗子,感受著夜晚的涼風。“我在老花墳前發誓,三天之內找到凶手。已經過去兩天了,隻剩最後一天。可是那趙楷又摻和進來,攪亂了我的計劃。罷了罷了,今夜我便偷偷離開——啊,不行,師叔眼盲,行動多有不便。”他糾結頭疼,手指死死摳著窗台,竟是將一塊木板整個摳了下來。


    門外傳來輕輕叩門聲,穆煊熾心想深夜之中何人造訪。卻又聽到了棍棒觸地的聲音,“啊,該不會是史師叔吧。”


    果然,打開門一看,史達信撫著胸脯,輕輕咳嗽。


    “史師叔,我以為你早睡下了呢。”心中卻一直在想,史師叔不是喝醉了酒嗎,怎麽這麽快就醒了?


    “熾兒,我有些話有對你說。”史達信一邊扶著穆煊熾的手,一邊往室內走去。“熾兒,我一直都相信——花長老不是你殺的。而這幾日來,你心神不寧,是不是一直在想這見事?”


    穆煊熾暗道史師叔厲害,他雙目皆盲,卻依舊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內心波動。


    “你以前可從不喝酒,今日不知為何破了戒?”


    穆煊熾扶他坐下後,歎息道:“師叔,我兩天前在花師伯墳前發過毒誓,三日之內,我定將手刃仇敵,為他報仇——可是,沒想到,在他們的眼裏,凶手倒成了我。”


    史達信抬著頭,雙目空洞。複又緩緩道:“唉,你是不是已經有懷疑的人選了?”


    穆煊熾斬釘截鐵道:“趙觀,但是我沒有充足的證據——師父,又那樣的冤枉我。”想到孫自鑫,穆煊熾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抽痛,被一直以來自己最信任的,當家人一般的師父汙蔑,便是五雷轟頂,也痛不過這個。


    史達信良久不語,隻是握緊了穆煊熾的手腕,道:“我本該告訴你的,這麽多年......唉,我本名施信,是武陽王手下的幕僚,因為我武功高強,也是小王爺的得力幹將,所以趙公子稱呼我‘史將軍’那也是抬舉我。武陽王府被抄,我顛沛流離,最後進了丐幫——我原來的麵貌不是這樣,十幾年的光陰,我日夜用藥水改變容貌,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穆煊熾見他鬢角銀灰,膚色卻依舊紅潤,皺紋稀少。想到他竟是外公舊部,大驚失色。


    “武陽王對我的恩情,我是難以報答了。不過我知道你是郡主的兒子,也就是近幾天的事情。嘿嘿,孫自鑫好生狡猾,丐幫除了他,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隻道你是被撿來的孤兒。”他停頓了一下,思緒飄往遠方。“師叔就和你說實話吧,師叔救你,不僅僅因為師叔信任你。更是因為,你是我恩人的外孫,他的血脈。我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直尊敬愛戴的幫住,心思如此歹毒。”


    穆煊熾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中對外公,母親的思念更甚。雖然不免想到若是沒有外公,自己早死無葬身之地,但心中著實感激史達信的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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