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當照,夜風輕拂。偌大空寂的武陽王府,靜謐和諧。林紫英靠在穆煊熾肩頭,睡夢正香。穆煊熾雙眼直瞪向前方,心裏翻來覆去,所思所想,竟是那一套奇特的鞭法。他隱約記得多日前,那劉將軍曾使過相似鞭法。而那章奶奶提過“伏虎七鞭”,難道這是......可自己為何從未聽說過?隻怕是才學薄淺,為臻高境罷了。


    東方夜色漸去,紅暈浮上。穆煊熾看著躍出的朝陽,側頭瞥見林紫英眉舒含笑,不忍打破多日難得的溫情。心中暗歎,若不是自己執意要參加武林大會,紫英又何故與自己顛沛流離,幾經折辱。她雖豪氣爽朗,可畢竟是涉足江湖尚淺,多次碰壁,真是委屈她了。想到紫英對自己的一往情深,心裏暖洋洋的,隻想早日結束這一切。自他赴往弈劍山莊以來,所做所曆之事,一言難盡,奇遇百出。嚐盡悲歡離合,不由得看淡生死。活著是種責任,活著的折磨遠遠大於死去。也許,他不該殺了孟玄淩夫婦,而是該讓他們一輩子背負恥辱苟且偷生。


    正自想的出奇,忽聽得林紫英一聲嚶嚀,幽幽轉醒。林紫英揉著眼睛,輕聲道:“在想什麽呢,這般高興?”穆煊熾驚道:“啊?”林紫英捏著他的鼻子,笑道:“瞧你那眉飛色舞的樣子,是不是也做著春秋大夢啊。”穆煊熾大笑,隻覺得林紫英萬般柔情頑皮,“我看你睡得也是‘飛流直下三千尺’啊!流口水!”林紫英哪裏受得了他這樣戲弄,故意道:“啊喲,那可真是對不起,既然弄髒少俠的衣服了。那就讓我來洗刷幹淨吧!”說罷起身,走了很遠。穆煊熾追出去,道:“我不是有意取笑你的,你沒流口水。”可林紫英哪裏聽得到,她此刻奔到一條小溪旁,暗自好笑,接了一大盆水,回了小屋。


    穆煊熾見她神情愉悅,就要迎接她,卻被她撲了滿身的溪水。林紫英丟下木盆仰天大笑,全然不顧女俠風範,一溜煙跑回小屋,留下穆煊熾一人在外。穆煊熾歎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說罷就這麽站在屋外陽光下,企圖烘幹衣服。兩人行為舉止都常常出人意表,互相捉弄,已是家常便飯。


    不一會兒,林紫英推門而出,卻不去看穆煊熾,自顧自地走將出去,遠遠地甩下一句話,“我會謹慎行事。”而穆煊熾此時的心思又被勾回那“伏虎七鞭”以及章奶奶提到的“王界”,他們與武林大會一事必有逃不開的聯係。


    他坐在屋外靜待良久,衣服全然烘幹。林紫英左手提個小籃,輕聲走近,拍了拍穆煊熾肩頭,道:“煊熾,吃飯吧。”穆煊熾見她早已恢複常態,神情正經,隻道:“也是,我都忘了。”林紫英將菜盤取出,道:“也辛虧你盤纏不少。”穆煊熾道:“我也做起綠林大盜行當半月啦。”林紫英道:“煊熾,有件事,我必須得和你說了。”穆煊熾一邊吃菜,漫不經心道:“但說無妨。”林紫英長籲一口氣,道:“其實,自你離開後不久,靈姐也消失了。”


    穆煊熾大驚,道:“你是說在我掉到機關裏之後不久?”林紫英點頭道:“不錯,我當時也自奇怪。靈姐也沒和我說原因,就這麽走了,可她會去哪兒呢?”穆煊熾放下碗筷,道:“難不成,靈姐也是遇到危險了嗎?是被人挾持?”林紫英搖搖頭,道:“絕對不是魔教。這我敢確定。”穆煊熾喃喃道:“靈姐又不會回漠嶺村,難不成與逍遙派有關?”


    二人沉默許久,穆煊熾感歎道:“真不知怎生牽扯出這般多的事情。隻怕,我們需得一一揭破了。”林紫英表示讚同。吃過午飯,穆煊熾向林紫英說明自己的計劃,因為穆煊熾已在懷都得罪文府與洛秦王府,行事多多受製。林紫英卻另有計較,她道:“我早日去看那悅音坊在招募歌女,她們每日都要去太子府表演。我便扮作那悅音坊歌女,混入太子府。”穆煊熾驚道:“萬萬不可,莫不說入府何其難,而且萬一給趙恒見到,豈不壞事?”林紫英笑道:“煊熾,我在洛秦王府幾日,已經探知啦,太子與洛秦王關係極其惡劣。太子的生母蘇皇後與洛秦王生母陸淑妃,那可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啊。我此番前去,或許可以稍稍挑撥他們關係。”


    穆煊熾隻覺林紫英想法過於天真,擔心林紫英安全。卻又耐不住林紫英軟磨硬泡,“我是賣藝不賣身,你這個腦袋瓜,一天到晚想些什麽?”穆煊熾臉色一紅,知曉自己亂想,也不再反對,隻是忍不住譏道:“也不知你的嗓子好不好聽。”林紫英雙目圓瞪,雙手叉腰,驚道:“本女俠出馬,還有擺不平的事?”


    穆煊熾還要再說,林紫英捂著他的嘴巴,道:“不許你反駁我。”咯咯一笑,走遠幾步,回首道:“我不會叫趙恒府上的人認出我的。”


    穆煊熾見她倩影款款,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叫住林紫英,將那玉鐲戴在了林紫英右腕上。“戴著它防身。”林紫英把弄著玉鐲,道:“我昨晚就奇怪,你個小叫化,哪裏來的女子飾物?還是如此狠辣的物事。”穆煊熾道:“我也不知道,前些天無意中發現的。”林紫英又仔仔細細摸索了一會兒,道:“你不用教我如何用它啦,女孩兒家的首飾,諒你也不懂。”穆煊熾知曉她已探清機關所在,躊躇道:“紫英,你......”林紫英突然抱緊他的脖子,柔聲道:“煊熾,自我認識你那天起,就決定了,什麽事自是以你為先。莫怪我自作主張。”


    穆煊熾隻覺清香沁心,嗬氣如蘭。怔怔地任由林紫英抱著,忽而又想將尋龍劍訣一事與她細說。但總覺著時間不宜,便撫了撫她披散的雲絲,道:“一切小心,我會暗中守護你。”林紫英鬆開穆煊熾,目光流轉,柔情蜜意,揚了揚手腕玉鐲,轉身離去。


    直到倩影遠去,穆煊熾才回過神來,從隨身布袋中取出《轉易神功心訣》與《尋龍劍訣》。前者是魔教邪功,後者是亂編功學,取了火把來,將二者一燒而燼。他並不是沒有窺探的欲望,隻是他不相信孟卓繼會任由他如此輕易卷走兩本而已。而且,孟卓繼還不知道有多少本翻錄版《尋龍劍訣》。


    此時袋子裏就剩下那《金剛經》與章氏的物事,捧出《金剛經》,想到母親就是在這莊園某個書閣中傾心鑄就,親切溫暖。翻開來看,見小楷雋秀流暢,頓時心曠神怡。想到將和紫英完成一項重大任務,不禁神情激蕩,當下認真仔細地閱讀起來。


    那書中所記北冥神功博大精深,卻又不太像是原先的北冥神功。翻到後麵幾頁,竟是些劍術之道。賈磊說這是母親出嫁前晚贈與他的,也就是了,先前賈磊所展示的奕劍劍術,多半被母親銘記於心,記載下來。可又為什麽如此突兀記載於後呢?


    日頭當照,穆煊熾已然閱讀完全本神功,搖頭晃腦,頓時想到原來自己之前所學北冥神功竟隻是皮毛!頓時心情沮喪,可又想到林紫英輕顰淺笑,靦腆神態,心中一熱,當即收拾好行李。隻在心裏打算著事情了解,便好好研究神功。


    這邊林紫英從穆煊熾那要了些銀兩,買了些許脂粉,想著要好生打扮,直叫他們認不出自己。她獨自尋了一無人溪邊,將滿頭雲絲梳理幾番,也不去束發。照著河水,開始描眉映唇。她平日裏素麵朝天,從不打扮,這次自己動手,就未免踟躇失彩。良久,她看向自己的倒影,大驚失色,這樣的庸俗脂粉,真是叫人厭惡!可林紫英想到也許那些皇宮貴族們就喜歡這樣,也不再糾結,脫下鞋子,換上素白紗衣。見自己亂發淩風,實在沒有辦法,又去買了束發金環,整理一番,已然是個脫胎換骨的林大小姐了。


    她心下喜悅,想到穆煊熾震驚的表情,噗嗤一聲,又想仰天長笑,又想起自己該是端莊嫵媚的“歌女”身份,心下一凜,故作柔情婉轉,嬌豔可人。買起小碎步,麵容沉靜地走向懷都最大的樂坊。


    林紫英離悅音坊越近,心裏越忐忑,隻是不知自己該以何理由取得老板的信任。其實她的擔憂純屬多餘,悅音坊一直是王公貴族風花雪月之地,這些貴人們,一見貌美女子,無不垂涎三尺,哪裏還管你是不是另有企圖呢?


    那悅音坊居繁華之心,熱鬧非凡,貴族公子們各各酩酊大醉,卻又攀著幾名歌女,嘮叨個不停。林紫英心中厭惡不已,兀自踏進,眼前一派迷亂奢華之景,惹得她心煩。


    她四處尋著老板身影,卻見櫃台處無一人掌事,心中微怒,也不管不顧,往裏走得更深。那些客人們各各錦衣華服,出手闊綽。而那些女子們則柔情媚骨,嬌豔欲滴。突然,一個客人走過來,拉住林紫英,就欲摸她臉頰。林紫英待欲還手,忽地想到此行目的。勉強忍住,卻大聲呼喊:“流氓!”她這一聲並不有多洪亮,卻驚得那男子倏地收手。這是,四周瞬時安靜下來。一眾貪婪的目光射向林紫英。


    眾人見這女子長眉入鬢,秀麗明豔。膚色白膩,頭束金環。一身素白紗衣,仙俠風骨,絕於凡世庸俗。林紫英隱約聽到了吞口水的聲音。


    隻見一名青年公子神色癡迷道:“不知姑娘藝名是何,可有贖身?”林紫英不知他問此話何意,難不成將她當做***心裏老大不悅,卻又不說話。眾貴人見她杏眼含怒,長眉輕顫,隻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不斷有人圍上來,問這問那,林紫英被弄得好不尷尬。


    就在此時,一個清越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各位稍安,不知這位姑娘大駕光臨,有何貴幹?”林紫英如獲大赦般抬頭朗聲道:“你就是老板嗎?我是來投靠你的。”這時,眾人散去不少,但目光卻是緊緊鎖著林紫英。


    林紫英見說話那人身穿青色長衫,腰束玉笛,凝目微笑,下巴尖削,俊雅風流。林紫英見他這般脫俗風雅,心中一驚,想著此人不過三十上下年紀,為何要在這裏做個老板?


    那老板漸漸走到她身邊,伸手一揖,笑道:“在下夏秋冬,敢問姑娘貴姓。”林紫英想這名字好生古怪,當下還了一禮,道:“夏老板好啊,小女子穆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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