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若卿解決麻煩的方法雖說不太有創造力,但她聰明地把真相隱藏在了“意外”的外衣下。從這個方麵來看,她確實做的不錯。這是餘暉的評價。


    顏若卿養父的車禍早在他買車時就被精心設計,從他生起買車的念頭開始,到最終開著那輛被稍微做過手腳的車出車禍,一切都源於顏若卿不動聲色的引導。


    至於養母的降壓藥,也是被換成了常見但對高血壓患者來說禁忌使用的藥物,如果不是早有懷疑而針對性調查的話,正常檢查很難發現顏若卿做的手腳,最多會被認定病人平時不忌口亂吃東西。


    顏若卿就像一隻藏在牆角的蜘蛛,細細密密地編織好了無形的羅網,把自己偽裝成一朵無害的花兒,耐心地等待著獵物落入她的陷阱裏。


    在鄰居和同事們眼中,她依然是那個溫柔孝順的女子,在家庭經曆大變耗盡了本就不多的家財甚至還背負債務的同時,仍不忘重金雇人照顧癱瘓在床口不能言的養母。


    自此,她擺脫了家人的鉗製,如同一隻離開了籠子的鳥兒,期待著自由翱翔於天際。


    “不過,命運總是喜怒無常,它是天羅地網,每個人都被黏在命運的蛛絲上奮力掙紮……”餘暉暗搓搓靠在陰暗的角落下,用略顯滑稽和諷刺的詠歎語氣說道。


    在他身前不遠處的老房子裏,正上演著一場十分有趣的劇目。


    離開顏若卿家之後,順著小鬼的指引,餘暉找到了這附近,好整以暇地準備看一場大戲。


    【呃,餘暉,我們應不應該救人啊……】小鬼皺著張臉,一臉好奇又不忍地扯著脖子朝老房子裏張望著。


    “嗬,看戲不比救人有意思?”餘暉聳聳肩。再說了,眼前的一切都隻不過是過往的記憶而已,它們一次次在這片死寂的枯城裏上演著,是一場早已寫好劇本的大戲。


    餘暉也無所謂試試插手一下會造成怎樣的結果,但他覺得對方表演得那麽賣力,自己這唯一的觀眾總得表現得尊重一點,乖乖看戲才是觀眾該做的事。


    麵前的兩層小樓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破落的窗戶被長滿鐵鏽的柵欄死死封著,屋頂上長出了灰色的草。它似乎是坐落在城中村的邊緣,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


    此時,這棟老房子裏迎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是身材高大的薑敬,那個瘋狂的縱火殺人犯,此時他正一臉期待和虔誠地在屋子裏潑灑著汽油,濃眉大眼的看起來竟然讓人覺得憨厚溫和。


    另一個是正昏迷著的顏若卿,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上,蜷縮著身體毫無所覺地閉著眼睛,像是童話中陷入沉睡的公主,遠遠看去如同一團輕輕軟軟的白色羽毛。


    薑敬的目光偶爾掃視過去,眼神中帶著某種古怪的希冀和患得患失的緊張,手中的汽油在周圍潑灑著,卻唯獨避開了沙發上的人影。


    餘暉透過缺失了玻璃的窗戶朝屋裏望著,手裏的撬棍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牆壁上輕點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十分鍾了,薑敬實在是磨磨蹭蹭,讓他恨不得想進去幫他布置好現場。


    劇情從顏若卿被弄暈帶來這裏開始,至於她是怎麽被盯上又如何被弄暈的,餘暉並不知道,也沒興趣去追究。


    【這個殺人狂是真的哎,我還以為都是媽媽的騙局呢。】小鬼瞟著薑敬的臉,跟之前所見的對上了。


    薑敬不緊不慢地布置好了現場,隨後捏著打火機默默退到了門口,眼神灼灼地盯著沙發上的顏若卿,十分耐心地等待著她蘇醒。他的眼神中沒有瘋狂也沒有殺意,倒像一隻乖乖等待主人的小狗,帶著懵懂可憐的乞求。


    【他……是好是壞?我怎麽覺得薑敬沒那麽壞的感覺?】小鬼輕輕拽了拽餘暉的衣角,揚起同樣可憐兮兮的小臉,語氣軟軟地問。不敢問又實在好奇,那就裝可愛吧。


    嘖,可愛的小玩意兒,好像把他的腦袋拔下來放手裏盤……餘暉嘶了一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人偶的臉蛋,看著小鬼像是小貓一樣用臉蹭著自己的指肚。


    他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一個人滿臉瘋狂地殺戮,最多是個瘋子,但一個人滿臉無辜地殺人,隻能說他是真的心理變態了。”


    “如果第一層夢魔裏呈現出的薑敬的情況是真實的話,那他殺人的行為是很容易分析的。無非是因為童年時他的母親給他灌輸的‘火焰帶來新生’的概念,以及母親在火海中死亡的刺激,讓他想要追求某種解脫而已。”


    說著話的功夫,沙發上的顏若卿醒了,睜開的眼睛中瞬間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隨後又變得茫然起來,一臉驚恐和慌張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演得不錯……餘暉看得津津有味。


    站在門口的薑敬眼睛明亮起來,在與顏若卿對視了一眼後,毫不猶豫地點燃打火機扔進了屋內,神色古怪複雜至極地死死盯著顏若卿的身影。


    火焰順著地麵上的汽油極快地蔓延開來,轉眼間就把不大的屋子變成了火海。在這座失色的城市中,火海呈現出暗澹的死灰色,冰冷冷毫無熱量。


    顏若卿迷茫的眼神瞬間變得清明,她快速從沙發上跳起來,身體因為剛從昏迷中醒來而有些眩暈地踉蹌了兩步。她快速掃視房間內的窗戶,在發現它們都被鐵柵欄封鎖著之後,她的目光轉向了唯一敞開著的門和門口的薑敬。


    她的神色猙獰了一瞬,接著再度變得驚恐無害,一把扯過還未燃燒起來的沙發布披在身上,同時邁開兩條長腿毫不猶豫地衝向了大門,口中喊道:“你是我的粉絲嗎?我可以給你跳舞……”


    然而顏若卿試圖分散薑敬注意力的舉動並沒有奏效,在她要衝出門框的時候,薑敬猛地抬腳踹在了顏若卿的腹部,把她踢回了著火的屋子裏。


    “不是,她不是媽媽……”薑敬一臉失望地低語著,神色越來越痛苦,後背緩緩句僂起來。


    顏若卿悶哼一聲跌在地上,藏在手心的刀片被甩飛了出去,身上的沙發布被火苗引燃,火焰快速蔓延開來。她一把扯掉身上的沙發布,神色痛苦地爬了起來,眼神中有著狂烈的求生欲,最寶貴的是還有著一絲清醒的理智。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還沒有達成自己畢生的心願,跌跌撞撞努力了這麽多年,蠅營狗苟不擇手段,怎麽能這麽輕易就死了?


    在生死危機下,她哪怕嚇得渾身都在顫抖,哪怕發絲都在火焰的炙烤下卷曲起來,也依然保持著一絲冷靜,全心思索著自己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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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戶已經被封死,要上樓嗎?不,既然縱火者有恃無恐地站在門外,上了樓恐怕就下不來了。隻能解決對方,但是靠近不了,也打不過……不對,如果對方真的要殺人,沒必要站在門外看著,他肯定有所圖,到底是什麽呢?


    “不是,她不是媽媽……”聽到了薑敬低低的聲音,顏若卿的眼睛亮了起來,隱隱抓住了什麽。


    她忍著疼痛邁向還未被火焰完全吞沒的大門,表情一瞬間隱去了慌張和驚懼,變得溫柔慈愛起來。


    “媽媽在這兒,快救媽媽……”她輕輕呼喚道,向門外的人伸出了手掌。


    聽到顏若卿的聲音,薑敬的神色變得驚喜起來,但在抬頭看向門內之後,他嘴角揚起的笑容立刻僵了起來,又是一腳把顏若卿踢了回去。


    “你騙我,你不是媽媽。”他陰沉地說。


    “我是啊……”顏若卿咬著牙爬起來,身上的衣服也竄起了火苗。她沒有理會,內心焦急地思索著,對著門外的男人慢慢轉換著動作。


    先是伸出一隻手,然後是兩隻,從求助的動作轉向推拒,在發現薑敬的神色毫無變化後,顏若卿死死咬著牙,雙手環繞像是抱著什麽,最後張開了雙臂,似是要給予擁抱。


    這時候,她看到薑敬的神色變了。


    顏若卿精神一振,保持著張開雙臂的動作站了起來,哪怕火焰在外衣上蔓延開來也沒有理睬。


    她終於站直了身子,一身白衣上繚繞著火焰,胸前的銀色十字架項鏈反射著熠熠的火光。她嘴角含著溫柔的笑,雙臂張開,像是一座慈和美麗的聖母像。


    “媽媽在呢。”顏若卿動聽地呢喃著,邁著優雅卻絕不慢的步伐走向門外的人,在薑敬呆滯和激動的表情中走出了漸漸被火焰吞噬的房子,帶著一身的火焰死死抱住了薑敬的身體。


    “媽媽……”人高馬大的男人像一個小孩一樣嚎啕大哭,“對不起,對不起……”


    顏若卿強顏歡笑,快速脫下身上正燒著的衣服,同時一隻手死死拽著薑敬的手臂,雙腿繃緊,隨時準備把他踹進火海裏。


    “媽媽,媽媽……”薑敬抱著她,嘴裏不住地呼喚著,沉重的感情在話語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那是深深的思念、卷戀、愛以及悔恨,令人動容得想要落淚。


    顏若卿怔怔看著他,停下了手中正要用抽出尖刺的戒指紮進薑敬脖子的動作,緩緩反手抱住了他,然後猛地屈膝撞在男人兩腿中間,趁著薑敬彎腰的時候一肘子擊中對方的後頸,把他死死壓在了地上。


    “好狠!”餘暉默默旁觀,幾乎要忍不住鼓掌了,“這一場絕地求生真是太精彩了!”


    顏若卿這次能活著雖然有運氣的成分,但最主要的因素是她始終保持清醒冷靜的頭腦,這讓她抓住了薑敬的心理弱點,通過試探為自己贏來了那一絲渺茫的生機。


    “不過,顏若卿還真會當媽媽啊。”餘暉抹了抹嘴角,歪頭看著隻顧嗚嗚哭泣毫不反抗的薑敬,神色慢慢帶上了點嫌棄。


    好丟人現眼,他絕不承認這家夥是家人。


    另一邊,顏若卿拳打腳踢地把薑敬打暈後拖走,在一個隱蔽的廢屋裏綁了,這才脫力地放鬆下來,因為後怕而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


    後來薑敬醒了過來,看向顏若卿的目光帶著無盡的依賴和信任,十分聽話地說出了他的過去。


    薑敬生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一直跟母親相依為命。他的母親是一個模特,以前學過舞蹈,但在被薑敬的父親騙了之後就不再工作了。在別人眼裏,她是個優雅美麗的女人,但實際上她患上了精神病,狂熱地相信火焰能給人新生。


    她帶著幼小的薑敬焚燒各種物品,然後是動物的屍體,接著是活著的生物。直到有一天,病越來越重的她在家裏點燃了一場大火。


    “那天我在家裏,我看到火焰蔓延開來,吞沒了窗簾、床鋪和我的畫,媽媽在火裏狂笑……火焰在我的身邊起舞,灼熱,痛苦……媽媽說火焰是最神聖的,是神給予世人的唯一救贖,萬物都能夠在火中迎接神賜予的新生。”


    “但我逃了出去,我本不該逃跑的,但火燒在身上真的好痛……”


    “媽媽追了過來,她站在門裏,對我張開了懷抱,希望我與她一起在火焰中擁抱幸福的新生……啊,那副場景真美,火中的媽媽像是成了神……”


    “可是我害怕,我癱坐在門外隻顧得上哭。我沒有進去,也沒有拉她出來,隻是坐在那兒,看著門裏的媽媽……”


    “我看著媽媽身上燃起了火,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大火把一樣,那麽亮那麽美。她口中的笑卻漸漸變成了哀嚎,那麽可怕,那麽痛苦……”


    “我看著媽媽在火中慘叫哀嚎,我沒有拯救她,也沒有去擁抱她。我隻是呆呆地看著,手足無措,直到她的聲音微弱下來,她的身體被掩埋在火中,漸漸看不到了。”


    “媽媽被燒死了,但我一直相信她終於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新生了,我很慚愧自己沒有勇氣隨著她一起……後來我嚐試過很多次,但都像個膽小鬼一樣逃了……好在媽媽得償所願了……”


    “但是,我錯了嗎?”


    薑敬本來深信著火焰代表新生,直到他慢慢成長,接受科學的教育,逐漸建立起來的唯物世界觀與媽媽的話語產生了深刻的矛盾。


    他開始意識到火焰並不代表什麽,新生或許是不存在的。他開始感到痛苦和迷茫,一方麵覺得自己看著媽媽迎接新生是應該的,並沒有錯,另一方麵又恐慌於是自己的袖手旁觀導致了母親的死亡。


    “一年又一年,我總是在想,如果當時我伸手拉她一把就好了,那樣她就不會離我而去了。我很愧疚,它時時刻刻折磨著我,痛苦得想要死掉……”


    “嘖嘖,所以在不斷的糾結之下,久而久之就變態了對吧?”餘暉聽得津津有味,隨口總結道。


    【呃,精辟。】小鬼諂媚地拍馬屁。


    薑敬的敘述仍在繼續:“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一場舞蹈。那個站在路燈下的女人對著我張開了雙臂,橘黃色的燈光像是衝天的火苗……那麽美,又那麽熟悉,她的一切都跟那天的媽媽一模一樣,嗬嗬……”


    “她一定是媽媽的新生吧,但她一點也不像媽媽,也不認識我了。我把她丟進火裏,但她沒有想起我來,一直哭叫著,最後死掉了。”


    “但我知道她也在某處獲得了新生,她應該感激我,新生是幸福的、神聖的,是神對我們的救贖。”說到這裏,薑敬的眼神很亮。


    “然後我繼續尋找,你是我找到的第三個人。哈,媽媽,你真的回來了……”薑敬說著說著就哭了,“我一直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希望你原諒我的軟弱……嗚嗚,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媽媽……”


    顏若卿默默看著他,眼神閃爍不定,神色晦暗不明。許久之後,她攥了攥拳頭,露出熟悉的溫柔笑容,語氣柔和動聽:“我可以原諒你,但你要聽話哦。”


    “嗯,我一直很聽話的,媽媽。”薑敬連連點頭。


    “那麽,我有一個人選,需要你為她送去新生。”


    顏若卿伸手撫摸著薑敬的腦袋,笑盈盈地說著,眼眸深邃黑暗,妖豔而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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