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的深紫色天幕下,昏暗的街道處在一片沉寂之中,來來往往的眼會成員慢慢龜縮在了建築間的陰影或是廢棄的棚屋之中,隻有偶爾活動下身體時會發出一陣微弱但突兀的響聲。


    起伏不定的微風夾雜著一股屬於這片街道的臭味,像是某個龐大怪物規律的吐息。


    實際上,在餘暉的感覺中,那個藏在黑暗下的龐然巨獸的陰影從未遠去,它似乎無處不在,沒有盡頭。


    餘暉縮在一麵搖搖欲墜的牆下,這裏以前似乎是個磚瓦房,隻剩下了兩麵牆壁,地上到處都是零碎的瓦礫。


    他在硌人的瓦礫中倒騰出一個暫時歇腳的地方,雙手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時不時打著哈欠,在漫長而枯燥的蹲守中變得昏昏欲睡起來。


    小鬼整個人偶都處在情緒低落的狀態中,因為自從來到這部分街道後,他的眼睛再度失去了光明,這讓他變得煩躁而不安,坐不住地在餘暉口袋裏像條蛆似的扭來扭去。


    他討厭再度失去光明的感覺,似乎他以前就一直處在絕對的黑暗之中,在一片壓抑得喘不上氣來的地方兀自絕望著,光對他而言就是永遠觸及不到的奢侈品。他也不明白餘暉為什麽還能保持澹定,或許是因為他還有窺視的眼睛?


    餘暉也沒搭理不安分的小鬼,隻是迷迷瞪瞪地眨巴著無神的眼睛,隻有窺視的眼睛在盡職盡責地為他提供著穩定的視野。


    在他身旁不遠的地方,滿腦袋眼珠子的王頭兒早已經陷入了沉眠,嘴裏還傳出輕微的呼嚕聲,聽得餘暉更困了。它頭上的眼珠子大都閉合了起來,隻剩下兩三個還在死魚眼似的睜著,無神地向前看著,哪怕餘暉伸出手掌從它們前麵揮舞都沒有什麽反應。


    這大概是多數眼會成員們一貫的狀態了,在沒有情況發生時,它們便懶散地把自己藏起來,像是一群抱團的流浪漢。


    餘暉的雙眼漸漸閉了起來,現在他想從眼會脫身也並不容易,隻會引起眼會成員們的懷疑,不過這漫無目的的蹲守對他而言也並無意義。


    手中的窺視之眼稍微轉了個角度,卻猛然發現在右前方不遠處的巷子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鑽出了一個人頭,似乎是一個人在扒著牆角往這邊瞧。


    夜色雖然濃重,深紫的微光卻清楚地勾勒出人影頭部的深黑輪廓,跟眼會成員們滿腦袋眼珠子的鼓鼓囊囊形態截然不同,反而有些熟悉。


    餘暉有些不耐煩地舉起了手中的眼珠子,眼睛都懶得睜開。他伸手捅了捅身旁的王頭兒,語氣慵懶地說:“那邊冒出來個可疑的家夥。”


    王頭兒發出一聲含湖的咕噥聲,然後翻了個身沒了動靜。餘暉把眼珠子的視角轉向身旁的家夥,發現它正背對著自己靠在牆壁上睡得正香。


    餘暉剛要伸手拍醒它,卻忽然發現它的脖子上……似乎拴著一根麻繩?繩子長長地延伸到高處,餘暉用窺視的眼睛順著繩子抬眼望去,發現它的末端藏在牆後麵。


    餘暉收回目光,把視野再度放在王頭兒身上,正要湊近去看,眼前的王頭兒瞬間扭過頭來,脖子直接折了180度。


    最可怕的是,出現在餘暉麵前的臉根本不是王頭兒那滿是眼珠的臉,而是一張腫脹發紫、沾滿鮮血的猙獰怪臉,那熟悉的怨毒目光,正是餘暉在地下室見過的被吊在空中的屍體之一。


    “又來啊……”


    眼前的死屍臉漸漸開始活動著五官,咧著的嘴唇在餘暉麵前緩緩張大,露出一口沾著血絲的牙齒和黑漆漆猶如黑洞的喉嚨,像是要一口把他的腦袋含進嘴裏,生生嚼爛後吞下肚去。隨著嘴巴的張開,一股泛著惡臭的黑水從它嘴裏流淌出來,順著下巴滑落在地麵的瓦礫上。


    餘暉麵無表情地與它對視著,一副我就坐在這裏等你來打我的樣子,持著軍刀的手則是隨手在地上摸起一塊碎石頭,放在手指間轉動著。


    死屍臉兀自張著大嘴,滿是惡毒的眼睛瞪大到了極致,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泛著惡心的黃紅色的眼白上像是有蠕蟲在扭動著軀體,令人生厭。


    “你過來啊,你不過來那我過去了。”餘暉露出嫌棄的神色,嘴裏確實說著挑釁的話。


    按照之前的那次驚喜遭遇的情況來看,眼前的屍體應該是幻覺才對,但以防萬一,餘暉還是不願意輕易冒險,畢竟幻覺有可能是製造出來的假象。


    在餘暉這副“我就靜靜看你表演”的姿態下,屍體那驚悚可怖的臉開始向著他緩緩湊近而來,一股發酵了好幾天的臭雞蛋似的味道撲鼻而來,真實無比。


    餘暉對著它那令人看不順眼的臉彈出了手中的碎石子,石頭“啪”的一聲打在屍體的鼻子上,隨後餘暉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攥住了。


    餘暉的手臂一緊,手裏的軍刀差點順勢切出去,卻猛然發現眼前的死屍已經變了模樣,重新變回了那個滿臉眼珠子的王頭兒。


    此時,王頭兒正使勁抹著自己被打疼的其中一隻眼睛,另一隻手則是拍在餘暉的肩膀上,其他的眼睛中帶著剛睡醒的茫然和突然被襲擊的惱火神色。


    餘暉將窺視的眼睛轉向王頭兒身下的地麵,沒有意外地看到之前死屍口中冒出來的嘔吐物並沒有留下任何蹤跡。


    “你幹嘛?”王頭兒總算徹底清醒過來,惱怒地道。


    “呃,我說我看到你變成了一具可怕的屍體,還想衝過來咬我,你會相信嗎?”餘暉懶得編謊話,於是實話實說道。


    “哦,這樣啊。”王頭兒卻是相信了,放下了攥緊餘暉肩膀的手臂,“你是在哪兒沾上了什麽東西吧,反正這地方就不缺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嗯,物種多樣化嘛,這裏的生態環境很不錯,適合各種生物繁衍生息。”餘暉一本正經地說道。唯獨不太適合人類,他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


    “那王頭兒你知道我惹上了什麽東西嗎?”餘暉讓自己的語氣中透出一抹希冀。


    “誰知道,不過你也用不著緊張。”王頭兒的話語中再度透出一股戲謔之意,“反正惹上了異常的東西後,剩下的就交給運氣了。運氣好點什麽事也沒有,運氣差點非死即殘,你可以等等看。”


    “這樣嗎?”餘暉點點頭,他本來也沒奢望這家夥能提供什麽幫助。不過那些屍體似乎隻能製造幻覺,讓人體會“轉角遇到愛”的驚喜感,似乎不能傷到他?


    說著話的時候,餘暉把窺視的眼睛轉向之前那隻腦袋探出來的巷子口,卻是微微揚起了眉毛。那個探出來的腦袋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近處的牆壁後麵露出了半邊身體。


    這個東西在餘暉移開目光的工夫,從巷子口慢慢挪動到了牆壁後麵。


    “沒錯,沒人會互相幫助,畢竟生生死死的事兒在這地方太常見了。”王頭兒抹了抹臉頰上的眼珠子,看向餘暉關注的東西。


    “咦?這是從哪裏跑出來的?”他的二十多隻眼睛都睜大了。


    “不清楚,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餘暉一臉無辜地道。


    “去看看。”王頭兒一骨碌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探頭瞧著,等餘暉慢騰騰地站起身來後,若無其事地往後挪了兩步,想要站到餘暉身後。


    餘暉也向後退了兩步,兩人肩並肩站著麵麵相覷,他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你打頭陣。”王頭兒輕咳一聲說道。


    “不應該是我為你掩護嗎?”餘暉不害臊地說道。


    “我是你老大,哪有老大衝鋒在前的?”王頭兒的眼睛瞪了起來。


    餘暉輕輕翻了個白眼,也懶得跟這個看起來可怕實際上慫的一批的憨貨糾纏,直接大步走向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影,毫不意外地看清了它就是之前的那個無臉流浪漢。


    餘暉沒想到這玩意兒竟然跟到了這裏,他這一路上被追殺得自己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又是在房頂跑酷又是騎狗走街串巷,竟然還沒有把它甩掉。


    “老兄啊,你跟著我到底圖什麽呢?”餘暉一腳把它踹翻,看著流浪漢像超市裏的塑料服裝模特一樣直挺挺倒地,用傷腦筋的語氣說道,“我又不是漂亮的小姐姐,用不著你生死相隨。”


    餘暉摸了摸自己的臉,貌似他是漂亮的小哥哥來著,反正那些護士們總喜歡這麽說,但這會兒他蒙著麵別人也看不到啊。


    餘暉低頭瞧著僵直地躺在地上的“人”,思考著用什麽方法把它解決掉,但又沒有什麽頭緒,畢竟這玩意兒即使燒掉也會憑空再冒出一個來。


    但根據這無臉流浪漢表現出來的活動規律來看,它會趁著餘暉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接近他身邊,雖然目前沒有表現出任何危險性,但餘暉顯然並不認為它像是表現出的那樣無害。


    “現在的無害隻不過是沒到時間,或者說沒有達成什麽條件。”餘暉抬頭看了眼空中的月亮,然後蹲下身來用手裏的軍刀切割著流浪漢的衣服和身體,想要從中找出什麽線索。


    王頭兒慫答答地在遠處探頭探腦,看樣子一時半會是不敢過來了。在這片街區存活到如今,這些“怪物們”更明白怎樣保護自己,知道如何明哲保身。


    時間慢慢過去,餘暉把無臉流浪漢切成了細細碎碎的臊子,腐爛的油脂味飄散在夜空裏,漸漸蔓延到了這條街道上,似乎就連微風也驅散不了這惡心的味道。


    最後餘暉不太滿意地咂咂嘴,抽出一根火柴把它點了,靜靜看著火焰明亮溫暖的光芒。


    他沒有在這東西身上找到任何線索,衣服是破爛發臭的,皮膚下麵是黃色爛泥似的粘稠流體,沒有肌肉、器官和骨骼,就像是捏出來的泥人。


    火焰漸漸熄滅,無臉流浪漢也被燒成了一堆灰盡。這時候王頭兒才慢悠悠地挪過來,打著官腔兒表示你這個小老弟做得很不錯,很勇敢,以後再接再厲。


    這個時候,街區的盡頭忽然冒出一道藍綠色的火光,像是在夜裏點燃的幽幽鬼火,吸引了餘暉的注意力。


    “神眼儀式要開始了!”王頭兒的語氣瞬間嚴肅起來,總是句僂著的腰板都挺直了些,看上去像個裝人的瘦猴子,但他的語氣中卻狂熱而虔誠,像是狂信徒要直麵信仰的神靈一般。


    街道上陸陸續續地鑽出一個個身影,它們邁著急促的步伐向著火光走出,一路上一言不發,腳步聲都幾近於無,像是在走一段朝聖之路。


    “快,跟上!”王頭兒對著餘暉胡亂揮了揮手,然後融入了熙熙攘攘的群體中。


    餘暉好奇地高高舉起窺視的眼睛,避開眾眼會成員的遮擋看著火光亮起的位置,那裏似乎有幾個人影在舞動著。


    他跟在王頭兒身後,混在眼會成員之中走近那片火光,舉目望去,隻有餘暉身上的眼珠子最少,令人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自卑感,好在餘暉比較自信,不會輕易感到自卑。


    火光漸漸離得近了,餘暉這才看清楚情況。


    眼前是一個一米高的水泥台,看起來像是個簡陋的舞台,一簇藍綠色的篝火正在中央的位置熊熊燃燒著。三個人影正圍繞著火焰蹦蹦跳跳地表演著古怪又難看的舞蹈,像是巫婆在跳大神,給人一種怪誕和驚悚的感覺。


    跳大神的三個家夥跟其他眼會成員並不相同,它們的腦袋比肩膀都寬大,整體是圓滾滾的,上麵嵌滿了滴溜溜直轉的眼珠子,如同在脖子上頂著一個巨大的坑坑窪窪的肉球,就連五官都完全看不到。這讓它們看上去像是三個大頭娃娃,偏偏體型又瘦小得像是未成年的孩子。


    三個身影在舞台上忘我地舞蹈著,台下的成員們竟然也開始隨之舞動著身軀,動作流暢而怪異,像是在海水中飄揚的海草,整齊劃一。


    餘暉的表情頓了頓,輕咳了一聲,也隨之扭動起來。


    嗯,他隻是不想太過特立獨行然後被識破身份而已,絕不是因為覺得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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