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的念珠似有千斤重,皇太後被皇後那席話震得魂不附體。什麽講兒、禮兒、令兒,統統都想不起來了,直恨不得找到皇帝爺倆一通臭罵。


    宇文家真是好造化,小一輩子和老一輩子一樣的毛病。這話還不能和皇後說,多丟人啊!皇帝這是中了邪了,早晚非栽在姓慕容的手上不可!皇後嫁過來時隻聽說嫡王妃和王爺多恩愛,並不知道皇帝對他嫡母存著那樣的心思,如今要是告訴了她,隻怕皇帝臉上掛不住。皇太後咬著後槽牙想,這樣的虧還真是吃不怕,有一便有二,頭裏和老子搶,現如今和兒子爭風吃醋,真有他的!


    “你們萬歲爺人呢?”太後沉聲道,“我要問問他,他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做皇帝的人怎麽也沒個忌諱?那丫頭是個什麽東西,留著一條賤命都是天大的恩典,他這會子是要抬舉她麽?在床上安個弓弩子,命還要不要了?”


    皇後怕她鬧開去,回頭不好收場,隻好安撫道,“額涅先別急,這不過是我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的還要接著查。我原想把錦書弄到坤寧宮來的,可老祖宗那裏說什麽也不肯放人,這事就作罷了。咱們穩了陣腳再說,好歹想個法子把苗頭給掐了,興許還有救。”


    太後愈發的痛心疾首,“東籬這孩子也叫人糟心!整個朝廷的大家子小姐裏就挑不出一個合心意的?他是豬油蒙了心的,竟瞧中下等奴才了,真叫我恨鐵不成鋼!”


    皇後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裏委屈得直想掉眼淚。太後捂著胸口氣喘了半天,才問,“你同太皇太後說起過嗎?錦書是她宮裏的人,要處置也得她發話才成。”


    皇後低聲道,“太皇太後應該是知道的,隻不過一味的不做決斷,奴才也鬧不明白她的意思。”


    皇太後冷聲一哼,“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瞧太皇太後真是上了年紀,要做好人了。可這善心得看用在什麽上頭,這麽油鹽不進的耗著,非得等她把天捅個窟窿出來,然後再收拾殘局嗎?”


    屋子裏都是貼身的近侍,倒不擔心他們把這兒說的話往外傳。太後擰著眉頭想了會兒,看皇後,隻低頭坐著,也沒句痛快話兒。論理要辦那丫頭有的是法子,卻不知她怎麽就畏首畏尾的,眼巴巴看著皇帝和太子被人禍害嗎?自己如今吃齋念佛,那些個殺伐的事做不得,就指著她了。


    “到底怎麽樣了?我瞧著你也放不開手腳,難不成他們爺倆就死心塌地了?這才幾天的光景!”太後視線在她身上一繞,“該怎麽辦你也不必請我的示下,你是六宮之主,要辦個丫頭不是一抬手的事兒!”


    皇後有點傻眼,麵上隻不動聲色。她的原意是叫太後動手,她和皇帝的情分總要保全的,太後如今要做菩薩了,冷眼旁觀著?她的左手捏了個拳,心想要下帖猛藥才成,便道,“要不這事先緩緩再說吧,太皇太後那裏不撒手,我做孫子媳婦的總不好硬問她討人。額涅,旁的沒什麽,錦書那丫頭要是能一心一意跟著太子或是萬歲爺,還則罷了,怕隻怕她不安分,她心裏恨著宇文家,倘或從中挑唆,弄得父子反目成仇,於家不利,於社稷不利……額涅啊,咱們可要痛斷肝腸了。”


    皇太後一思忖,是這話!宇文家的爺們兒耳根子軟,心裏真有了這個人,上刀山下油鍋,眼睛都不帶眨的。


    她緩緩往雕龍椅背上靠過去,和皇帝的母子情,和太子的祖孫情還顧不顧?萬一那丫頭早就紮了根,她處置了她不得讓那爺倆記恨她一輩子?可又不能放著不管,怎麽辦才萬全呢……


    太後道,“皇帝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私情和國事還是能分開的,就像先帝,他和敦敬皇貴妃那樣的情深義厚,還不是背著她奪她皇兄的江山!我料想皇帝也應當有高皇帝心懷天下的胸襟。”


    皇後恍然想起在南苑王府時,一天遊園無意間聽到太後貼身丫頭的一段話,那時就領教了太後的沉沉心機。


    合德帝姬是個心思單純的人,她偏安一隅不喜熱鬧,王府裏的事鮮少過問,高皇帝不敢把他的宏圖大業告訴她,每每拿練兵來搪塞她,她也不察,仍舊過她的安穩日子。


    當時她極受寵,闔府上下的姬妾哪個不嫉妒,就差沒活撕了她。眾人都遠著她,偏太後討喜,姐姐長姐姐短的一刻不離口,合德帝姬也喜歡她,拿她當姐妹,結果怎麽往呢?高皇帝出征去了,她就把南苑王府謀反的事告訴了合德帝姬。這下嫡王妃的天塌了,一下就病倒了,她還常去探望她,火上澆油的把前方戰事轉述給病榻上的人,可憐合德帝姬一條命就這麽斷送了,臨死都沒出賣她,八成還是領著她的情,當她是知心朋友。


    皇後悵然,這就是大宅子裏的妻妾爭鬥,殺人不見血,多可怕!為了生存,什麽樣的手段使不出來?隻可惜,贏了天下又怎樣?皇後喃喃,“誰曾想高祖爺是那樣的實心眼兒,皇考皇貴妃一走就連飯都不吃了,到最後餓得沒了樣,瘦成了兩層皮,那梓宮抬著,就剩壽材的分量了。”


    皇太後一怔,心上被狠狠剜了一刀似的,猛醒過味兒來,“不成!那丫頭不能殺,千萬要留著一條命!我算是明白太皇太後的用心了,要是殺了她,回頭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事來,她再搭上那爺倆,那可真是要了人命了!”


    皇後隻覺背上冷一陣熱一陣,迷茫茫沒了方向。“這麽說來就由著她去?額涅,她是慕容氏的遺孤啊,等著吧,遲早要出亂子。”


    太後頭痛起來,正因為她是合德帝姬的侄女才不能輕易動!皇帝八成是在她身上找著她姑爸的影子了,這才是真正不好辦的原因,這會子一腦門子紮進死胡同裏了,哪兒還出得來!


    “額涅。”皇後的心涼到了腳脖子,“奴才聽您的,您給個話兒吧。”


    太後擺了擺手,“皇帝和太子要有個好歹,我死了也沒臉見祖宗。你別急,再想想法子。”


    一直在一旁侍立的高嬤嬤上前請了個雙安,“奴才有個主意,想看看皇太後的意思。”


    那高嬤嬤是皇後的奶娘,皇後大婚那會兒跟著陪嫁過來的,在芳嘉園那片有個府邸,人們管那兒叫奶/子府沙家。平時不常在宮裏住,隻有皇後傳了才進園子裏來。太後一瞧自己人,就點頭道,“你說。”


    那高嬤嬤是個話簍子,出發點是好的,隻是不相幹的忒揪細,從南苑說到大內,從繡工說道宮女,像倒了核桃車似的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套,直說得太後耳朵裏生了繭子,忍不住大皺其眉,歎著氣兒道,“您老到底想說什麽呀,甭扯閑篇了,你主子急斷了腸子,你還有這興致侃呐?快揀要緊的,麻利兒說吧。”


    高嬤嬤一迭聲應是,又繞了好大一個彎子,可算是說上正經的了,沒別的,就兩個字,賜婚!


    皇太後掏了掏耳朵,“賜婚?賜給誰?宗族裏誰敢要?還有你們萬歲爺那兒,非把人家弄死不可!”


    高嬤嬤道,“怎麽能賜給王府門第呢,還讓她過闊綽日子享福去啊?往下邊賜,往狠了辦她,指給太監!”


    皇太後個皇後倒抽了口氣,這也忒缺德了,好好一個大姑娘嫁了太監,那往後還能活嗎?太監都是些臉酸心眼子小的玩意兒,落到他們手裏不得要了大半條命去!


    高嬤嬤自顧自的絮叨,“奴才覺著這個好!萬歲爺就是要法辦,殺個奴才不值什麽,過了禮上了花轎,太監死了她就是個寡婦,萬歲爺和太子爺也沒念想了。”


    理是這個理兒,可這損陰德的事誰來做?皇後垂下了眼,皇太後老僧入了定,誰也不吱聲。


    一室靜謐。隔了老半天,皇太後像是想明白了,和丟了性命來比,叫兒子恨,孫子怨也沒什麽,拚了這幾年的道行不要了,就這麽辦!


    太後木著臉拍板,“二月頭上皇帝要上西山鍵銳營去,趁著那當口搬懿旨吧,不能讓個女人毀了整個大英。”


    皇後咬著牙說嗻,高嬤嬤笑道,“太後主子,您聖明。”


    打定了主意,大家都鬆了口氣,太皇太後那裏再忌諱也夠不成阻礙,隻要背著老太太放了恩旨,立馬把人帶出宮去就齊全了。


    皇後沒事人一樣閑喝兩口茶,琢磨把人配給誰合適,高嬤嬤說,“就配給圓明園裏養鴿子的管事劉登科,那狗不拾的東西好色,死都不怕的種子,就他合適。”


    劉登科三十來歲,養鴿子是行家,腿不瘸眼不瞎,就是背佝僂,據說是淨身的時候沒把腿抻好,站著就像隻蝦子,這一生都伸不直了。


    皇太後一聽也蹦出了點憐憫之心來,雙手合什,念了聲“阿彌陀佛”。


    皇後有了底兒,忙換了個話題,笑咪咪的又說上二月二來了。說剛忙完年下還沒緩過勁來,又要張羅換季的事,下頭人起早搭黑,點燈熬油的做針線不容易,得放賞。


    太後順著話頭子說,“各宮正月裏還有多少雞鴨魚肉,省著吃也好,費著吃也好,到二十三這天都得拾掇幹淨嘍,二月二吉利了,這一年都吉利,可要緊著點子心。”


    皇後從圈椅上站起來,規規矩矩肅了肅,“謹記皇太後教誨。”


    小殿裏歡聲笑語,大家都盼著二月快到,似乎一進二月就有了新希望,一切難題都會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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