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昶安的儀姿很好, 或許是因為汪貴妃自個兒出身不高,不大認字也不會什麽禮儀,在皇帝心中, 汪貴妃是真性情, 十分質樸,汪貴妃自己是有些自卑的, 所以在教導兒子禮儀方麵下了大功夫。


    林昭看著趙昶安的動作,又是恍惚了一下, 覺得有些眼熟。


    上次見著樊保山她覺得眼熟,那這次呢?


    林昭仔細想了想,小魚兒點她的眉心入夢中夢一共有兩次, 兩次都是周家人, 三皇子的動作這次讓她覺得眼熟, 應當是和她被拐以前的記憶有關了。


    或許她在哪兒見過這樣的儀姿?


    這樣想著, 林昭對三皇子有些親近之意, 就去旁邊桌子拿了辣椒油、醋還有另一個小碗來,“你要試試看加這些的味道嗎?”


    “好。”趙昶安掃視一周,點頭同時對林昭道謝。


    趙昶安先試了試醋, 加一點醋可以壓住羊肉特有的膻味,但是也導致了高湯少了那種濃鬱的鮮,醋味太重遮住了其他味道, 辣椒的話, 汪貴妃是不愛吃的, 她吃了之後,臉上起過痘症,就不愛吃這些,導致趙昶安是第一次吃辣。


    用小碗盛的羊肉粉絲湯, 淋了辣椒油之後又是一種風味,辣椒油的噴香和羊肉湯本身的鮮美糅合在一起,一下就讓趙昶安喜歡上了。


    因為第一次吃辣,他白淨的麵頰迅速紅了起來,仔細去看眼眶裏還有些濕漉漉的,這一下柔和了他身上的那種疏冷感覺。


    “是不是太辣了?你不習慣吃辣?”林鴻恩擔憂地問道。


    “我很喜歡。”趙昶安抬起頭,眼睛發亮,“就像是剛剛那位說的,這裏的粉絲湯很好。”


    林鴻恩經曆過的事情多了,不至於因為孫兒腿傷的事情記恨這位三皇子,不過對他也是親近不足,現在看著他的模樣,心中一想,十五都沒到,也是個孩子呢,加上剛剛林昭給他拿個東西,都還會道謝。


    林鴻恩心中一歎,很難對三皇子生出什麽惡感來。


    辣椒油是從別桌拿過來的,趙昶安既然喜歡這個味道,就多用了一點辣椒油,才把素白瓷罐還給別桌。


    這羊肉粉絲湯本來就是發汗的,他有加了不少辣椒油,鬢角都有些濕漉漉的,等到吃完用帕子擦了嘴,唇瓣宛若是塗了口脂,麵頰上泛著如桃花一樣的粉色,他這般清俊秀美,足以想象那汪貴妃是什麽模樣,難怪一直聖眷在身。


    吃東西的時候,趙昶安是不說話的,等到吃完了之後才詢問起來他們的打算。


    林昭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每月的初一二,十五十六是休沐日,還有三天時間,我和祖父先去一趟牙行,定下靠近貢院的屋子,然後再去書院找哥哥。”


    趙昶安若有所思,“我能一起嗎?我還沒見過牙行。”


    林昭聽到了這話,看著祖父,林鴻恩問道:“汪老爺還有衛老爺會不會有些擔憂?”


    趙昶安知道這事就成了大半,微微頷首,“沒關係,我出門之前交代過了下人,再說了,我帶得有護衛,還有林小姐的身手很好。”


    一個比他矮一個頭的小姑娘偏生摟著他的時候力氣很足,他還記得林昭舞鞭子的模樣,那赤色鞭子宛若是赤鏈蛇一樣蜿蜒上前,迅如閃電。


    林昭笑著說道:“那就一起。”


    趙昶安從未去過牙行,湖江承宣布政使司就設在雲州,這裏有最大的碼頭,官路也是湖江範圍內最寬闊的,所以這裏負責租賃房屋的牙行也是人來人往,可以說是賓客如雲。


    趙昶安頗有興致地看著展開在他們麵前的冊子,上麵用蟹爪筆勾勒房屋的格局,下麵寫了房屋配備用什麽東西,大致的價格,要是選定了,就由牙行的人直接帶著去看房子。


    這裏人多,卻忙而不亂,自有一種充滿生機的活力。


    掮客說道:“現在要租賃房子,價格都會貴上不少,至少也要租賃半年時間。”


    林鴻恩點點頭,現在林家根本不缺錢,圈定了三處房子準備出發。


    很快就選定了一家不大的宅院,但是這宅院裏設有水井,附近還有坊市、穿小道走一刻鍾就是貢院,最妙得是這房子是對著一個路不通巷子末尾,不會有馬車經過,這樣林晟彥在家中備考也算是清幽。


    鬆林書院到現在已經可以回去備考了,除非是住得太遠了,不喜路上奔波,絕大部分考生都會離開。


    到了即將考試的時間,師長也教不了什麽了,這一階段考生們主要是調養身體,秋闈雖說帶著一個秋字,但是除非遇上了瓢潑大雨,不然貢院裏都是悶熱得很,要是遇到了秋老虎,那就更是難受了,不少人繼而連三被抬出貢院,最凶狠的時候還有人去世。


    林鴻恩與林昭已經到了這雲州,租賃房子就要考慮是否適合讀書這個問題。


    趙昶安剛剛在看冊子的時候,也留意住所,看著林家祖孫兩人定下了房子,開口對著掮客說道:“莞香巷的那個宅院,也帶著我去看看。”


    這話一出,林家人與趙昶安的下人據是一愣,唯有掮客倒是很高興,莞香巷的房子租金是冊子裏最貴的,“這位少爺好眼光,那莞香巷的房子寬敞又舒適,裏麵東西都是齊全的,直接就可以住進去。”


    林昭看著趙昶安,後者對她笑了笑,“定下院子方便一些,我並不大想住在別人家的宅院裏。”


    林昭點頭,唯有林鴻恩眼角抽了抽,汪德全住在知府宅院裏,這雲州知府是要給不少銀子的,而且這莞香巷的宅院不錯,那也隻是相對於他們租賃的房子而言,這房子比不上他們在建安的宅院,恐怕更是不如現在住的地方。


    林鴻恩想到了這裏,委婉提醒道,“汪少爺,要不要和長輩商量一下?”


    “不。”趙昶安的唇抿了起來,“我想自己做一次決定。再說了,衛老爺若是想要住在哪兒都沒關係,小舅舅想與我分開住也好,我就想……”他就想自己做主。


    趙昶安在皇宮裏,總是母妃說什麽就是什麽,出了宮也是如此,他所有的一舉一動都是母妃安排的,他剛開始以為這次離開了京都,事情會變化,結果還是沒什麽不同。


    樊保山以前他在京都接觸的時候,並不覺得他過於跋扈,這次在路上,樊保山屢屢讓他覺得不妥,那姿態讓他覺得不舒服,但是小舅舅不過是拍了拍他的腦袋,說著,“保山就是這樣的性子,我和他說一聲別胡鬧了。”


    這樣說了,樊保山好似收斂了一下,但是能夠惹出兩人追殺,隻怕隻是在他麵前遮掩一二罷了,還是仗勢欺人。


    要不是他險些殞命,樊保山最多是得到訓斥罷了。雖然不知道樊保山為什麽惹出了追殺事,趙昶安猜想事情肯定是不小的,要不然小舅舅也不會斬殺了樊保山。


    等到斬殺之後,汪德全又不把這條命放在心上,但是趙昶安總是可以想到樊保山當時在竹林旁瞪大含著哀求的眼神,還有地上的一灘黃水。


    趙昶安想到了這裏,眼睛閉了閉,其實不知道母妃為什麽會覺得他適合最高的那個位置,他真的不合適。


    一想到那個位置會決定很多人的生死,他就受不了,一兩個人的生命尚且受不住,更何況許許多多人的性命?


    林鴻恩沒有注意到了三皇子的表情,林昭卻沒錯過,看到祖父還想說什麽,用手指扯了扯祖父的衣袖。


    林昭:“這樣也挺好,也花不了多少錢,起碼租賃下來的房子,自己說了算,在別人家的話,自己說了不算。”


    趙昶安回過神來,下意識對著林昭一笑,“正是如此。”


    掮客本來就巴不得做成這筆生意,賣力說著,“這位小姐說得好,租一個大屋子,這都是自己說了算!”


    莞香巷的宅院明顯要比林家選的大,價格也貴上不少。


    趙昶安便也讓下人出錢,定下了這個宅院。


    趙昶安想著,他在京都裏處處受人約束,這已經離開了京都,也不想到宅院之中住著,幹脆租賃屋子就好,這裏距離雲州府衙的位置不遠,又是獨立住所,要比住在知府宅院裏好得多。


    趙昶安確實有很多事情不懂,不過沒關係,這裏距離林家很近,他可以去詢問林昭。


    上午除了租賃房子之外,趙昶安也知道了林昭的一些事,他不像是自己,對物價一竅不通,什麽地方應當買什麽東西,怎麽去租馬車,怎麽看契子,她都會,而這些是衛淞和祁贇之覺得沒必要教他的。


    小姑娘還獨立行醫過,膽子也很大,也並不像是京都裏那些姑娘家,在這個年齡段開始講究男女大防,而是說話行事落落大方。


    趙昶安覺得,自己有機會請教一二,她不會為難的。


    這樣定下了屋子,就到了中午,趙昶安便和兩人告辭,回了知府衙門。


    “三殿下,您終於回來了。”汪德全和衛淞兩個人都迎了出來,汪德全更是一邊迎著趙昶安,一邊說道,“這在外不比在京都,早晨鄒夫人都已經備好了飯菜,你是沒嚐到,那味道可以說是鮮得讓人吞了舌頭。”


    因為一大清早三皇子就出去了,知府的人看著有人跟著三皇子,不敢派人跟著,等到衛大人和汪老爺醒了之後,汪德全急得跳腳,就讓人在外等著,他聽祁明萱的叨叨多了,也覺得三皇子的身家性命是最重要的。


    於是知府的下人都在外等著,看到了三皇子,腳下生風跑回去通報,才有了現在迎過來的一幕。


    清晨還殘留昨天下雨的涼意,這會兒到了正午已經熱了起來,昨個兒汪德全急得上火加上喝了酒,現在鼻子上有一個通紅的大包,他因為這樣熱的天氣,還有鼻子的大包,語氣有點不耐煩,話裏透露出一個意思:這樣出去是不對的,應當留在府中,要在府裏吃飯。


    其實以前小舅舅不是這樣的,自從衛淞和祁贇之教導他,他們不願意讓他在外吃東西,久而久之,小舅舅似乎也是如此。


    “不用。”趙昶安說道,“鄒夫人的好意心領,不必如此麻煩。”


    鄒夫人也在,因為遠遠就有人看到了三皇子的,她也跟著迎了過來,看著趙昶安的態度,忽然心裏一突,明明今兒天氣很好,她不知道為什麽,昨個兒冷冰冰的三皇子,忽然像是有了溫度一樣,不過這樣的溫度不是她想要的。


    “我在外已經租賃好了屋舍,再叨擾一日,便和舅舅去那裏住。”


    看著眾人已經呆住,趙昶安繼續說道,“衛大人若是需要,那便一起,這宅院足夠大,倘若是衛大人覺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這……”汪德全有些著急,他感覺自己的鼻子更痛了,“怎麽忽然租房子,昨個兒不是說的好好的嗎?”


    衛淞不知道為什麽三皇子忽然有這樣的說法,悄悄看向了鄒夫人,心中想著是不是怠慢了三皇子。


    鄒夫人幾乎要哭了出來,誰知道這位三皇子就是祖宗?甚至原本準備給兒子成親用的聘禮都給開了庫房,用在三皇子的房間裏,當真是不敢有一絲一毫委屈三皇子。


    “沒有說好。”趙昶安態度強硬了起來,“舅舅,隻是你心裏這樣想的,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答應。”


    趙昶安的執拗,讓汪德全隻能夠暫且妥協下來,而衛淞更是會跟著兩人,三皇子在哪兒,他就在哪兒。


    一行人離開了知府衙門,鄒夫人還像是做夢一樣,這裏唯有一個瘦小的仆人鬆了一口氣,祁大人吩咐讓不要住在雲州知府的宅院裏,似乎他不用去做什麽,就已經達成了目的。


    那可是千兩的銀子,現在全是他的了。瘦小仆人的心跳加速,用舌頭舔了舔幹涸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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