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姒的眼淚便順著臉頰無聲地流下來。


    她怯懦著低叫道,“主人......”


    他的手在她下頜摩挲,等她說下去。


    “奴知錯了。”


    “你何錯之有?”


    “奴處處都是錯。”


    “為何要錯?”


    “奴想要活下去,卻總令主人不滿意。奴知道自己不堪,求主人不要再責罰了。”


    “為了活下去,你便自輕自賤,當眾剝了衣裳供人褻玩麽?”


    薑姒閉上眼,結痂的嘴唇輕顫不已。但凡他能及時施救,她便不至於做這樣下賤不堪的事。


    “方才叫著許鶴儀時分明抱著十分的委屈,是怕我、恨我、惱我。”


    “奴不敢!”她矢口否認。


    “你便如日間,像勾引那黑奴一般,把自己剝幹淨。”他壓低了聲音,臉上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輕笑。


    薑姒攥緊領口,跪下去帶著哭聲求道,“求主人給奴一點體麵吧。”


    “你還有什麽體麵可言?”他目光蒼冷,漆如點墨,一雙鳳眸好似深不見底的黑潭,沒有半點情愫。


    她泣不成聲,“請看在奴曾為主人懷過孩子的份上......”


    “住口!”他陡然提高聲音,厲聲斥道,“你不配!”


    她怎麽配懷他的孩子?


    就在方才,她還口口聲聲叫著她的大公子,還毫不知恥地為許鶴儀投懷送抱。這樣的女人,如何配體麵?


    不過是低賤的奴仆,上不得台麵的東西罷了。


    “若不是你背叛本王,本王早便入主東宮了。你三般兩樣,麵是背非,配要體麵嗎?”


    “本王前腳剛走,你便將本王的行蹤透露出去。你陽奉陰違,屢屢違逆,配要體麵嗎?”


    “那客商不過提了一句要買你,你便當真要與人走。你自輕自賤,不知自愛,配要體麵嗎?”


    要與她清算的,又何止這一兩樣。


    他說的樁樁件件,言之有故,鑿鑿有據。薑姒無力作答,她跪伏在地上,身子顫抖著。


    “奴有錯,任主人處罰。”


    沉寂許久,室內靜的可怖,唯聽得到倆個人高低起伏的呼吸聲。偶爾,外麵會有不知名的鳥鳴叫幾聲,撲棱著翅膀落到辛夷樹上,壓的枝頭輕輕晃動。


    良久,聽得他起身,那雙繡著金蟒的靴子漸漸遠去。


    不多時,偏房傳出女子嬌軟的聲音,哀叫與呻吟交替發出,驚飛了辛夷樹上沉睡的鳥兒。


    *


    霧掩韶光,青燈燃盡。星子漸漸隱去,那棵辛夷樹紅粉粉的顏色便漸次顯現出來。


    不久曦色乍現,天光大亮。


    門第一次推開的時候,有美婢進來。伺候她沐浴換衣,梳洗用飯。一言不語,事畢便垂頭闔門離去。


    門第二次推開的時候,進來一個男人。這男人不知是什麽人,生的獐頭鼠目,矮小粗陋,進了門便朝薑姒湊來。


    薑姒戒備地盯著他,一隻手探向七星匕首,冷聲問道,“你要幹什麽?”


    那男人輕薄地搓著手,粗鄙笑著便撲上來,“小美人兒,陪大爺我玩玩!”


    薑姒朝一旁閃開,怒道,“你是什麽人?”


    那男人又猥瑣地撲來,“管我是什麽人,現在便是你男人!”


    薑姒胸口一滯,“那你當我是什麽人!”趁那男人撲過來的時候拔出了七星匕首。


    那男人一撲,匕首便穩穩當當地紮透他的心肺。


    男人慘叫一聲,汙血四濺,赤目怒張,伸手便去掐薑姒的脖頸。薑姒記得,她第一次被許之洐強拉上馬的時候,便當機立斷拔出簪子去刺他的馬。她心性堅韌,從來不是懦弱無能的小白花,若不是近來受許之洐的奴役打壓,一時慌了手腳。但憑她的容貌與膽識,也足以在東宮占據一席之地。


    因此,當那獐頭鼠目的男人上來掐她的時候,她不假思索地便拔出匕首,又朝那男人的脖子紮去。


    紮進去,那血便噴濺出來。


    那男人睜大雙眼,捂住脖子,“呃......呃......”地叫不出聲來。


    薑姒拔出匕首,複又紮進去一次。那男人便歪倒一側,絕息而亡。


    肮髒的汙血流的滿地都是,薑姒忘記要拭去麵上噴濺的血。那具短小的屍體逐漸死透,她跪坐在席上,盯著滴血的七星匕首出神。


    方才她手起刀落,毫無遲疑。


    她於是便明白了,許之洐要以這種方式來懲罰她。


    她不願殺人,他便逼她殺人。她不願染血,他便逼她手上、身上沾滿肮髒的汙血。


    *


    午時,聽到有人在責罰侍婢。那侍婢似乎是與旁人多說了幾句話,便被伯嬴掌了嘴。


    過了些時候,聽門外有人低聲啜泣著走近。門打開的時候,一個貌美侍婢紅腫著眼睛走來,應是方才受責罰的那人。她原本端著一個木托盤,裏麵盛著幾樣飯菜。見了地上的屍體驚呼一聲,踉蹌一下嚇的差點摔倒。


    薑姒端坐席上,侍婢既端了飯菜,她便要飽餐一頓。留有足夠的力氣,才能與許之洐周旋。


    那侍婢還在低低哭泣,臉頰上的巴掌印又大又紅。她跪坐在席子一側沒有走,說起話來溫婉可親,“姑娘慢些吃,奴婢稍後便將那個清理幹淨。”


    薑姒便衝她莞爾一笑,她這幾日聽到的溫柔話語實在不多,於是便問,“姐姐平時一直在這裏侍奉嗎?”


    侍婢點點頭,“姑娘的事,奴婢知道一些。原以為自己便夠命苦了,不想姑娘也是苦命人。”


    她說著便垂下淚來,“奴婢父母親因獲了罪,父親被發配邊疆苦寒之地,母親懷著奴婢時也淪為官女支。因而奴婢生來便是奴籍,什麽粗活髒活不做,隻怕往後世世代代脫不了奴籍了。”


    薑姒輕不可微地歎了口氣,便不再說下去。她原想問許之洐今日可還在宅子裏,但一想,伯嬴既然在,那他必然也在吧。


    誰又不命苦呢?侍婢還在一旁低低啜泣。


    這世道,向來沒有黑白,隻有貴賤罷了。


    薑姒望著她的手出神,乍然問道,“燕王殿下素日裏待姐姐很好吧?”


    侍婢一怔,驚疑道,“姑娘為何這樣說?”


    她便淺笑,“姐姐方才說自己出生奴籍,自小便做粗活髒活。可我見姐姐的手纖白光滑,不似粗鄙之人。”


    侍婢瞧了她一眼,隨即揩去淚道,“不過是這幾年養的好罷了。”


    薑姒心裏已有幾分把握,不免輕笑道,“姐姐在殿下府裏做事,終究是見多識廣的。”


    侍婢一邊疑道,“姑娘這又是何意?”


    一邊已探身上前,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祭出尖細的長簪,向薑姒刺去。


    薑姒的匕首早便握在掌心,此時抓緊匕首,朝她脖頸削去。


    那侍婢一看不好,急急閃到一側,驚叫道,“姑娘!”


    薑姒停了手,“你自然是他派來的。”


    侍婢垂下眼眸,“姑娘何時看出的,奴婢不知自己有什麽破綻。”


    薑姒道,“你若隻是普通的侍婢,如何能守著一具屍體安之若素地談論自己的身世。雖在入門時假裝害怕,與我說話時,卻一個眼鋒都不向那邊瞧去。”


    那侍婢便笑著站起身,“姑娘如此聰明,為何又困在此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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