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瀅也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也揚了唇道:“還好。”


    程筠放了念珠,拂一拂經書上並不存在的灰,起身道:“你也難得上這裏,這會兒正好清靜,不如我帶你進寺裏逛逛。”他拂拂衣擺站直,說著又看了眼窗外道:“崔家的禪室就在西邊。今兒來的是崔家的女眷,崔嘉應是沒來。不然的話,咱們倒是可以過去打個招呼。”


    崔嘉怎會來?他如今正避著不肯上徐家,自是要裝孫子了。


    隻是崔伯爺父子都沒來,又要如何探聽底細?


    她笑笑地隨他出了門,繞過會場走上古舊的廊子,一路往後麵殿堂裏去。


    程筠始終靜靜地,看上去的確不太喜歡人多的場合,但分明不管人多人少,他表現得總是那麽放鬆自如。就譬如眼下徐瀅即使與他並不熟,他的談吐也總是恰到好處,兩個人就著沿途的風景閑逛到了正殿,瞻仰了各方菩薩之後,就順勢到了功德碑前。


    徐瀅果然看到了崔伯爺的名字。


    崔家跟程筠一樣,每年也是五百兩銀子五百斤香油。


    徐瀅頓了下,說道:“崔家是因為十年前被襲而在此敬奉,那小侯爺又是怎麽過來的呢?”


    程筠一笑,負手望著她道:“可記得當初你闖到程家我那間小書房來時我正犯著腿疾?”


    徐瀅點頭。


    程筠便道:“我這腿疾其實也是多年落下的外傷,隻不過不像崔伯爺那麽驚險罷了。那年也是聽崔嘉說起他們家在伍門寺許了長願,我到這一看這寺雖小但卻別有一番古樸沉著之感,便就也在佛前立了願,請菩薩保我再也不要有什麽意外。”


    徐瀅聽到他說意外。拈住身畔一朵薔薇停在那裏。


    程筠一麵下著石階,一麵看了眼遠處已然準備撤場的會場,笑說道:“快散場了,我們回房去。”乍然扭頭一見到她撩花的姿態,那目光又漸見深沉。


    徐瀅是穿著常服出來的,色澤極正的寶藍織錦袍子襯得她皮膚越發晶瑩,簡簡單單一個發髻在頭頂。麵上也幹幹淨淨。身上沒有女孩子慣常的珠玉發飾,唯獨隻在腰間係了塊羊脂玉噤步,一隻繡著寒梅的荷包。倒是顯出她有著杏眼俏鼻和櫻唇的小臉的精致來。


    “這是——鏞哥兒麽?”


    這短暫的靜默裏,忽然響起道陌生的女聲。


    兩個人連忙轉身望去,隻見麵前不遠站著個四旬上下的貴婦,身邊有兩名少女相隨。正麵帶微訝往這邊看過來。


    徐瀅哪裏認得來人?但她既然開口稱呼卻也隻好躬身下拜:“徐鏞見過夫人。”


    程筠也含笑行了一禮:“見過崔夫人。”


    原來這就是崔夫人!徐瀅心裏有驚訝,但卻不意外。明知道崔家女眷在寺裏,那麽會碰見也並不叫做偶然。隻是沒想到上次她明明答應了讓崔嘉上門賠罪卻到如今還不見蹤影,眼下倒是還好意思來打招呼。


    便就揚唇道:“不知培毓在何處?晚輩正好有幾句話想跟他聊聊。”


    崔嘉表字培毓。名字倒起得好,就是人品不咋地。


    崔夫人聽她提到崔嘉便有些後悔招呼打得太快。竟是忙了崔嘉跟徐瀅那事還沒了,當著徐鏞這晚輩眼下竟有些下不來台。這的確是崔家理虧,她還是個長輩。如今這麽久了崔嘉還沒上門,而她又大喇喇打起了招呼。未免顯得太不把人放在眼裏。


    她忍著麵上微僵,笑應道:“你崔伯伯正催著他讓他趕緊養好傷到徐家來賠禮,然他身子尚有不適,今兒個在家裏候大夫。”


    徐瀅並不知道崔嘉過找程笙,也就是刺刺她而已,因而沒再做聲。程筠自然也不會做聲。


    崔夫人有些許尷尬,徐家三房如今是徐鏞當家,這事崔嘉能不能得到原諒他是很關鍵的因素。


    身旁崔家兩位小姐裏乃是待字閨中的兩位,二小姐崔靜茹顯然是個懂事的,見狀就出麵打圓場,笑著向程筠道:“小侯爺竟跟徐家哥哥在一起,你們是約好的麽?”


    程筠看了眼徐瀅,笑微微回她的話道:“哪裏?我們隻是碰巧遇上。”


    徐瀅聽見崔靜茹這麽問的時候便皺了眉,她雖是男扮女裝,可到底不知私底下還有哪些人看穿,若讓人知道她跟程筠孤男寡女相約在此,日後恐怕會生出諸多不便。因此琢磨要不要搶在前麵回答,聽程筠這麽一說,她就放心了。


    但同時她也納罕,程筠的態度是不是也能說明,他是在已知她真身份的情況下替她掩護?


    “竟有這麽巧?”崔靜茹望著徐鏞,“徐家哥哥今兒不用上衙麽?”


    徐瀅攏手笑道:“連日做噩夢,聽說寺裏有法會,來聽聽經安安神。”


    她很怪這個崔二小姐多事,不過自己出現在這裏的確是容易讓人起疑,而且纏著她不放的是崔夫人,倒也不能全怪到她身上。


    但是她就越發不明白了,崔家怎麽就那麽想要娶個死了爹又在家族裏不得勢的她呢?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崔嘉都反抗成那樣,這樣強拗著有意思嗎?正常的情況,應該是像楊氏那樣的態度,意識到強扭的瓜不甜就該順勢放手不是嗎?


    這個崔家,真真有趣。


    她抬眼一望漸漸散開的人群,笑微微跟崔夫人道:“夫人想必是進內入齋席的,時候恐怕差不多了。”


    崔夫人也並不好再扯下去了,便就點頭:“回去替我向你母親問安,改日我再去拜訪她。”


    徐瀅恨不得早些告別,頜首稱著是,誰知道一轉身就愕住了。


    宋澈拿到程筠下落後便直接趕過來。


    跟蹤這種事情做到第二回,已經沒有什麽羞恥感,他並不是去幹壞事,不過是去抓屬官的包,抓了她的包正好他就可以把徐鏞在籍上除名,從此大仇得報揚眉吐氣。


    也別怪他心眼兒小,憑她做的那些事,他沒揭穿她真真已是客氣!


    他趕到伍門寺,很輕鬆就找到了程筠的禪室,沒有人,但是桌上果然擺著兩隻茶杯!


    侍衛們被他的牛氣所感染,也是個個如臨大敵。他們也沒想到宋澈愛上的竟然是這麽一個渣,上次被跟蹤到去跟女孩子勾搭,這次更不得了,連他們的表少爺都不放過!這個姓徐的簡直男女通吃啊!這還了得?太欺負人了!太不把他們主子放眼裏了!


    接著找!


    他們問寺裏的小沙彌,小沙彌說去了後殿。


    於是一路又直指後殿。


    一進門檻就見那姓徐的跟程筠有說有笑地站在太陽底下,麵前站著幾個女眷,竟然好似談得很愉快的樣子。


    這寺廟逛的很過癮嘛!宋澈站在廊下望了半晌,便就板著臉扶著劍走了上去。


    徐瀅撞上宋澈身子,愣了有好幾秒。


    旁邊的程筠也有些愕然。


    崔夫人聽見徐瀅悶哼也回轉身來了,望著突然頂著一臉寒霜杵在徐瀅麵前的宋澈也是怔了怔,京師裏關於宋澈與徐鏞的傳言雖未有人敢拿到台麵上說,但私下裏卻一直沒斷過,眼下宋澈怎麽也跟著徐瀅到了這裏?


    徐瀅愣了半刻,端端正正跟宋澈行禮,宋澈沉臉掃了她一眼,沒說話。


    程筠看著宋澈這樣麵色,先前還敞亮著的臉色忽然染上層鬱色。


    崔夫人走過來:“沒想到小王爺也來了!”


    崔伯爺常跟端親王一處吃酒,宋澈到底還是得給她幾分麵子,遂緩下神色行了半禮,說道:“前些日子染了些小恙,聽說這裏做法會,所以來聽聽經去去邪氣。”


    崔夫人和崔靜茹心下都有些發怔,怎麽那麽巧,剛才徐鏞也是說連日噩夢,剛才程筠又說他不是跟徐鏞一塊來的,難不成徐鏞跟宋澈才是一塊來的?他們倆一塊來聽經正心氣?


    她微吸了一口冷氣,覺得自己恐怕證實了一些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你們,哦不,徐鏞你——”


    她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合適,如果這是真的,那這崔嘉有個做人男寵的小舅子,會把整個崔家的名聲都會拖累壞的呀!就算宋澈是眾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小王爺,話由人說出來總會變味的不是?到時候說崔家執意娶徐瀅是為了攀附端親王府的人還會少嗎?


    崔家幾代的名聲口碑,可都得讓徐家給敗壞了!


    她臉色陰晴不定,模樣尷尬透了。


    徐瀅瞧著卻是笑起來,看來這誤會也有好處,倘若能激得崔家就此點頭退婚,倒省去她多少事。


    宋澈望見崔夫人這樣子,卻是有些不高興:“崔夫人這是怎麽了?”


    崔夫人才知道自己失態,連忙收拾表情,陪了個笑說道:“裏麵開齋了,你們慢聊。”


    匆匆離了開去。


    徐瀅望著她們背影,挑眉掐了那朵薔薇在鼻前聞起來。


    程筠似笑非笑望著她:“你像是很高興?”


    宋澈沒好氣道:“她能有什麽不高興的?竟敢告假出來逛寺廟!”


    程筠道:“是我約她出來的。”


    宋澈瞪他:“那你給她發這個月的俸祿!”


    程筠笑起來:“那有什麽問題。”


    宋澈再瞪他,然後走了。


    徐瀅跟程筠拱手:“我得告辭了,改日再請小侯爺吃茶。”


    程筠揚唇深深望著她:“我等著。”


    徐瀅也沒在意,小跑著就追宋澈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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