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格朗又驚又怒,咬牙切齒不甘心繼續道:“蚊兒嗡嗡,吃人心肝,蚊兒振翅,破腹而出!”


    巫嶸:嘔。


    “哈哈哈哈,看,巫婆婆,可別怪我沒給你留時間。”


    格朗陰狠獰笑:“明日子時前,若不交出蠱種,巫家血脈可就要在你這輩徹底斷了!”


    說罷他大笑著帶人轉身離去,剛走兩步身體晃了晃,隨後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等走的遠了,格朗突然噴出了一口血,臉色蒼白萎靡渾身發抖,像是隻被暴雨淋濕的小狗,遭到重創一般。屬下們大驚,忙過去攙扶。


    “少寨主你怎麽了!”


    “滾,都給我滾,沒用的東西!”


    格朗一把揮開下屬,又驚又怒,滿口猩紅大發脾氣:“誰說他是普通人?是存心想害死我嗎!”


    剛才那口血是反噬吐的,格朗憋了半路,憋得臉都白了。但再白也比不上他心中驚濤駭浪——十子孑孓蠱和他的聯係竟然斷了!不隻是子蠱沒了,就連母蠱也沒了,全沒了!被一窩端了!


    格朗的心在滴血,心疼地肝顫,他動用了幾乎全部資源培養這蠱,本來打算帶它吃幾個人就養成本命蠱的,誰想到第一次拿出來用就慘遭滑鐵盧!但格朗絕不能說出來——父親有很多子嗣,他少寨主坐的並不穩,十子孑孓蠱是他的資本,要是被哪個兄弟知道,他自己下場恐怕淒慘。


    “哼,有些小本事又怎樣。”


    冷靜下來的格朗臉頰抽了抽,目光凶狠:“他身上確實沒有別的氣息,是個普通人,估計是那巫老婆子的青靈蠱作祟,可惡,可恨!哈哈,這代巫家獨苗竟然是個男的,老天要滅他們苗寨。就算僥幸能進到坑裏又怎麽樣,我也有後手。”


    想到這,格朗眼珠一轉,瞥了眼不知是否忠心的屬下們,心中冷笑。


    誰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後手,這是獨屬於他的機緣!


    “白牯,巫嶸,給我等著。我要把你們頭顱割下,曬癟風幹掛到寨子外麵,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 *


    “格朗此人陰險狡詐,定藏有後手。”


    巫嶸重回寨子,一路上寨老看他的目光愧疚又痛苦,旁人待他也極為小心,說話聲音都輕了,就像他是個易碎的瓷娃娃。


    也差不多如此了,就算苗男苗女真中了十子孑孓蠱也是死路一條。隻不過這種蠱陰毒狠辣,卻也不是立刻發作的,才留有時間。將巫嶸送回吊腳樓,寨老和巫婆等人立刻去商量對策去了,留下白牯來安慰巫嶸。像白牯這麽上進的人,立馬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你現在中了十子孑孓蠱,此蠱凶險非常,恐怕隻有蠱種才能救命。”


    唉,什麽十子孑孓蠱,早就沒了。


    白牯這一支向上世代都是寨子裏的大巫,他父親兄弟都死光了,就剩下白牯一個。


    也隻有白牯能看到,那十子孑孓蠱在進入巫嶸體內不到半秒就被團黑暗吞沒了,簡直像送菜,看的白牯心驚肉跳,滿身冷汗,回來路上心中都是慶幸——幸好他沒想著弄死巫嶸。死後能成厲鬼的人,生前也肯定不簡單。


    至於鬼蠱已被吞噬這件事,巫嶸不說,白牯也不會向外透露,反倒內心對巫嶸的忌憚認可又高了一重。


    按兵不動,示敵以弱,貓吃老虎,實在是好深沉的心思!


    白牯心照不宣望了他一眼,原本還想慢慢接近,贏得巫嶸信任,但現在看到他隱藏實力,莫名的危機感攥住了白牯心髒。沒用的手下是沒有價值的,不能耽擱了,他必須盡快展示自己的能力。


    “格朗養了隻‘貓’”


    白牯道:“我父親是寨子裏的大巫,曾在山林中看到過那隻貓。它並不是真正的活物,而是枉死山林中人的怨氣千百年積聚,恰逢靈異複蘇時陰氣大漲,從而誕生的邪物。不知道格朗用什麽手段讓貓跟了他。這東西貪婪成性,心眼極小,睚眥必報,而它最喜歡吃的就是蠱。”


    “蠱匯集天地靈氣所生,對它來說是大補之物。不僅是無主野蠱,就連苗人的本命蠱它也能用特殊辦法吃掉。巫婆耗盡心血培育的青靈蠱本是專門用來對付鬼蠱的,若你今天去老苗洞繼承蠱種,巫婆可能會把青靈蠱交給你防身,但貓卻是它的克星。”


    “它無影無形,來去自如,很可能會在蠱種受到你血吸引現身時突然襲擊,殺人弑蠱。”


    ……


    你為什麽知道這麽多啊。


    巫嶸沒說話,深深看了眼自爆卡車的白牯。


    接受到他的目光,白牯不知想到了什麽,肅然道:“我明白了,這件事就交給我解決。”


    巫嶸:?


    他隻是覺得有點煩,又不能張嘴,想讓白牯趕緊走。索性現在時間緊迫,就算有上輩子記憶的白牯也要提前去準備很多東西。告辭後走到門口,白牯猶豫一下,轉身對巫嶸道:


    “巫婆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耗盡心血培養靈蠱,每使用一次壽命就會縮短,到現在恐怕沒有幾天陽壽了。”


    “但靈蠱與其他蠱不同,它能代代相傳,也叫‘嫁蠱’。巫婆年老體衰,撐不過靈蠱,但對年輕人來說,靈蠱反而能全方麵增強體質。沒了靈蠱壓迫,巫婆應該也能再多活一年半載。”


    白牯離開了,巫嶸坐回到床邊,手在嘴下接著,輕輕咳了咳。


    幾顆細碎光點落了下來,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落在巫嶸掌心□□有三顆,光點比米粒還小,有的還算明亮,有的已經黯淡無光。剛才巫嶸一直閉嘴不說話就是因為他們。


    鬼蚊本體和培養它的那些珍貴草藥精華全被巫嶸吸收,但那些養成鬼蚊的可憐靈魂卻被他截留了下來。隻是養成十子孑孓蠱被殺死的無辜任何止三人,絕大多數都已經被鬼蠱吞噬,魂飛魄散了。


    巫嶸打開手機,找到首道家往生咒。


    “太上赦令,超汝孤魂,脫離苦海,轉世成人”


    ……


    一首往生咒放完,光點緩緩消散在空氣中。窗戶晃了晃,巫嶸看到那條小青蛇不知何時而來,它攀在窗沿,安靜望著巫嶸,目光平和溫順,沒有平日裏的食欲。


    靈蠱有靈,隻以侵染惡念之魂為食。


    不管白牯意圖到底是什麽,他說的這兩條消息確實非常有用。而且……


    巫嶸看了眼自己纏滿繃帶的手臂,在十子孑孓蠱衝入他體內時手臂一陣灼熱,回去後巫嶸才發現,一直沒有變化的手臂上血紋竟然少了一條。


    巫嶸有預感,說不定在這裏真能找到解決這頭大鬼的辦法。


    在小青蛇出現不久,寨老敲響了巫嶸的門。


    “惡苗賊心不死,現今之際唯有蠱種才能解決這次危機。”


    火塘在寨子正中燃起來了,滔天火焰在夜色中翻卷,金紅火光灼灼,映亮了一張張嚴肅凝重的臉。


    不僅僅是巫嶸中了十子孑孓蠱的問題,巫婆是蠱種上一任主人,她現在大限將至,若是遇到不測,導致蠱種傳遞出現斷層,蠱種很有可能會就此永遠沉睡。現今唯有巫嶸一人有資格繼承蠱種,雖然他是男的,但現今也沒有其他法子。


    “巫嶸,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火光中巫婆的神情無比嚴肅,意有所指:“你有別的出路,蠱並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她指的是巫嶸左臂中的鬼,一開始巫嶸是因為他沒有當天師的天賦,也不能養鬼,才回苗疆碰碰運氣。但現在的他可以選擇另一條路。繼承蠱種無論成功與否,都相當於與惡苗為敵,是要冒非常大凶險的。


    巫嶸沒說話,隻是頷首,巫婆深深看了他一眼,手中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開祭祀!”


    祭祀起源於百年前苗族牯藏節,完整下來繁瑣漫長,相隔十二年才舉行一次。現在形勢危急,又有格朗帶人圍山,諸如擂鼓戰舞等儀式全都略去不計。寨子裏所有人都換上了最華麗莊重的民族服飾,苗女頭上身上的銀飾在火焰映襯下閃閃發光。


    火塘在村正中的老楓樹下,明明是深夜,但在耀眼火光中有蝴蝶圍繞著楓樹翩翩飛舞。楓樹和蝴蝶世世代代是黔東南地區苗族圖騰,苗人會在生命始祖楓樹下舉行成人禮,得到蝴蝶媽媽的饋贈。


    在祭祀開始前,寨老鄭重取了一滴巫嶸的血,滴在老楓樹下。所有人屏息凝神間,一隻非常漂亮的閃蝶從楓樹下飛出,落到了巫嶸的肩膀上。它翅膀很大很華麗,在火光中是漂亮的金屬藍色。蝴蝶落到巫嶸肩膀上便消失了就,宛如夢境一般,而聚集在火塘旁的人們看到這一幕全都跺腳歡呼大喊起來。


    這代表巫嶸得到了楓樹與蝴蝶的承認,有資格參加祭祀。


    “祭祀開始!”


    巫婆身體太過虛弱,由寨老代她舉行儀式。三名吹竹笙的苗人在前引路,後麵有十二名年輕人抬著六個竹籠走來,每個竹籠裏都有一頭今年剛下,正好三個月的豬。他們繞著火塘走了三圈,白牯作巫師打扮,臉上畫著詭異圖騰,手持木刺念念有詞,挨個貫穿了豬的心髒。


    早就準備好的稻草堆疊起來點燃,放血殺死的豬被放到火上燒,煙霧升騰,到火塘上卻凝而不散,形成一種奇異的景觀。在煙霧中悠揚悅耳的歌聲響起,一隊苗女走了上來,領頭的是艾橋,邊走邊將一種白色小花灑落在地上。


    踏著花瓣,苗女們唱著苗族古歌,簇擁著一座女子雕像走來。雕像就是用大山裏的白石雕刻的,女子麵容栩栩如生,明眸皓齒,臉上帶笑,美麗極了。當這座雕像出現時所有人都站起了身,鄭重行禮,神情中滿是敬意。


    而巫嶸則越看越覺得這具雕像眼熟,等她們將雕像小心安置在火塘邊,雕像側臉對著巫嶸時,他才認了出來。


    這雕像側臉竟然有些像自己的母親!


    苗族古歌還在唱,過去的苗族沒有文字,曆史和傳說都靠歌唱口口相傳,現在她們唱到的就是雕像的故事。


    雕像中的女人名叫巫橈,巫家長女,原本會繼承蠱種,一生享盡尊榮。但當恐怖災難降臨時,巫橈毅然決然挺身而出,跟隨傅大宗師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其他七名強者一齊前往中央天坑,最後犧牲自己,封印了天坑,為人類贏得喘息之機。


    她是苗族的英雄,也是世界的英雄。


    純白花瓣灑落在雕像身上,巫婆和雕像分處於火塘對角,明明是雙生姐妹,一人在年輕時死去,另一人卻白發蒼蒼,到老也不得安寧。古歌唱過三遍,夜色更深,月影傾斜,淩晨三點就快要到了。火塘邊上立起兩根一人高粗大木樁,捆成x型,深深固定在地上。


    以寨老為首,寨子中最德高望重的七名老人以及他們的兒孫抬著一頭年邁老牛,將它的頭固定在木樁架子上。


    寨老唱起掃牛歌,接過兒子遞來的斧頭重重砍向牛頭。老牛當即死去,熱騰騰鮮血噴湧而出,飛濺到了雕像身上。由於高度原因,雕像上本身仍是純淨潔白,裙子卻全被鮮血染紅。但卻沒有丁點詭異恐怖的感覺,強烈對比反倒令她更多了凜然聖潔。


    雕像染血的那一刻,巫嶸左眼驟然痛了起來,眼珠裏似乎有火在燒,牛的血流淌在地上,仿佛受到什麽神秘力量指引,繞著火塘圍了一圈。火焰轟然燃得更高更旺,金紅火星飛舞,火光灼灼,就像一樹綻放到極致的鳳凰花。


    “就是現在!”


    寨老大喊道:“巫嶸,快衝進火塘!”


    衝進熊熊燃燒的火塘,這不是找死嗎?


    但是不僅寨老催促,就連巫嶸也覺得火塘之中有什麽東西對他具有極強的吸引力。仿佛是什麽本屬於他的東西遺失在裏麵,血肉相連。


    閉了閉眼,巫嶸不再猶豫,兩臂交叉擋在臉前衝入了火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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