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


    賈母一臉陰沉的坐在高台之上。


    賈赦邢夫人則是站在堂下,而王夫人則是站在賈母身旁,神情頗顯驚異。


    除此之外,堂內再無旁人。


    滿堂壓抑凝重,氣氛駭人。


    堂正中,一向嬉笑怒罵,惹得眾人時不時滿堂歡笑的王熙鳳,此刻麵色慘白滿臉涕淚的跪在當庭哭訴著.....


    “旁人隻見我家光鮮,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哪裏知道,這些年出的多進的少,一年隻靠那些地租進項,能值當什麽?


    老祖宗和太太托我管家,府裏上上下下近千口人,每月的月例連日子都不錯給他們呢,先時在外頭關,哪個月不打饑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


    所以我就尋思著給家裏添進項,前麵的事我管不上,也沒法管,日後沒了銀子是他們的事,可內宅的銀子,我必定要早早留足。旁的本事我沒有,就想著放印子錢賺些例錢。


    我每月都把例錢和自己的梯己銀子放出去,收回的例錢發放完月錢後,再放出去,連自己嫁妝銀子也一並放出去,不求別的,總不能讓下麵的人笑話,說咱們府裏沒落了,瞧咱們的笑話,讓老太太太太們丟了臉皮。


    我若隻圖個好名聲,隻要本分管家,侍奉好老太太、太太就好,可是我尋思著總不能讓老太太、太太去操心銀子?


    若如此,旁人說我沒有能為不怕,可老太太、太太都多高的春秋了,我就算再不孝,也不能讓老太太和太太操這份心哪!”


    王熙鳳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的聲淚俱下,淒慘無比。


    賈母聞言心中頓起憐惜之心,王熙鳳平日來孝順有佳,任勞任怨,變著法兒讓她高興痛快,,若是賈家男人爭氣,何須一個孫兒媳婦用這等法子斂財?


    不過賈母也沒給王熙鳳好脾性,叱罵道:“你也是個糊塗種子,再沒銀子還能短了我的嚼用?前麵的不爭氣,隨他們去就是!爺們兒們都不頂用,你一個內宅媳婦出頭逞能就能挽回?


    放印子錢也就罷了,還鬧出了人命,更沒想到,你居然還包訴訟官司,簡直是膽大包天。”


    王熙鳳聞言哭訴道:“老祖宗,這孫媳婦可就冤枉了,我雖放印子錢,但從未逼出人命,真要沒錢還,我也隻能認了,頂多告到衙門抓起來關幾天也就完事,那出了人命的事我是真不曉得。”


    一旁的王夫人沉吟片刻,小心地對著賈母說道:“母親,鳳丫頭苦心積慮也是為家裏謀福,放印子錢雖是律法不容,可我卻知,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家,就沒有不放錢生利的,怎麽沒人去告他們?再者,鳳丫頭這些事都是交給了來旺家去做,這些人欺上瞞上的,鳳丫頭哪裏曉得這些事。”


    王熙鳳聞言忙附和道:“老祖宗,我也是才曉得,那來旺家的為了謀利,便提了利錢,但凡還不起的便是拳腳相加,我也是被他們蒙蔽。”


    賈母聞言歎息一聲,府裏上下都是些“好奴才”,貪墨公款也就罷了,還幹下這等駭人的事。


    此時的賈赦麵色也不好看,如今被訓斥的是他的兒子兒媳,他心情能好到哪裏去,見王夫人把事都推到來旺家的去了,賈赦當即不滿地對賈蘊開炮道:“那孽障也是個糊塗的,事都沒調查清楚,便報了上來,心裏也是藏著奸。”


    賈母聞言頓時一臉黑線,王熙鳳放印子錢的事那是有了說法,可包訟官司呢?事都理不清楚,就曉得奚落人。


    “你這混賬種子能好到哪裏去,我這是給你臉麵沒把你的事抖落出來,瞧你幹的那些事,府裏還不夠你胡鬧,偏偏喜歡去外麵尋,幹出那等不要臉皮的事,你現在還好意思說別人的不是,這西府的臉麵算是被你們丟盡了。”


    賈赦頓時嚇了一跳,麵對賈母的斥責,賈赦顯然心虛起來,畢竟他也幹過不少齷齪事,本以為賈母不說,那是沒發現,不曾想,賈母這是給他留顏麵,可如今一擠兌,反倒是抖落出來。


    見賈赦安靜下來,賈母冷哼一聲,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賈母開口道:“平日裏總怪我偏心,可也不瞧瞧你們大房是什麽德行,哪個屁股下麵是幹淨的?好在二房這裏省心,沒做出什麽丟人的事。”


    賈蘊所提供的冊本當中大多都是西府大房一脈的混賬事,至於二房,賈政是個迂腐之人,自然不會做出什麽沒臉皮的事,王夫人一向“慈眉善目”,甚愛禮佛,連管家之事也大多交給王熙鳳,自然也就“幹淨”,至於李紈,本來就無權無勢,做不出什麽壞事,賈寶玉稚童一個,隻曉得混在胭脂堆裏高樂,也沒有什麽醃臢事。


    這麽一算來,二房算是幹淨的,無外乎賈母偏心二房。


    王夫人此時也是放下心來,她也不曉得冊本上的內容。


    不過轉念一想,大房這麽不堪,她們二房豈非得力,於是乎,王夫人便也不對賈蘊有偏見,不過也僅限此事。


    賈赦丟了臉皮,心中頓感憤懣,偏心就偏心,還尋什麽借口。


    不光如此,賈赦也記恨起賈蘊來,若不是賈蘊,他焉能受此大辱..........


    不過賈赦不敢在賈母麵前放肆,隻能忍氣吞聲。


    正當此時,賈蘊與李紈兩人走了進來。


    李紈好似沒見著眼前的情形,自顧自地上前,將手中的賬簿遞給賈母,開口道:“老太太,西府的賬目都核算清楚了,請您過目。”


    賈母接過賬簿,旋即翻閱起來,而賈蘊則是看著跪在地上容顏淒楚的王熙鳳,這位好嬸子,平日裏見她都是一副嬉笑臉,不曾想今日還見著王熙鳳這般麵容。


    怎麽說呢!跪姿很誘人,倒是有幾分別樣的風采....


    王熙鳳雖是跪著,可察覺到賈蘊到來,心裏不由地對賈蘊記恨起來,她向來對賈蘊客客氣氣的,前不久還熱心地幫著賈蘊處理東府的喪事,還得了個承諾,誰承想這小子提褲...呃....翻臉無情,竟然把自個的糊塗事一並告知了賈母,真是個沒良心的種子。


    賈母翻閱完賬簿,身子氣的發抖,本來希望西府麵上能好看些,不曾想卻比東府好不到哪裏去,她本就在賈蘊麵前拿捏不起來,此時更是丟盡了臉麵。


    沉吟片刻,賈母顫抖著說道:“好啊,好啊,這都是平日裏盡心盡責的好奴才。”


    一旁的王夫人與鴛鴦趕忙上前給賈母順氣,可賈母氣不過,惡狠狠地看著王夫人,怒斥道:“你也是個瞎了眼的,府裏的事交給你這個太太管,下麵這麽多齷齪的事你都不曉得,就這般讓人蒙騙?”


    王夫人頓時一臉委屈相,她雖是有管家之權,可府裏的許多事都交給了王熙鳳去管。


    到底是做兒媳婦的,也隻能任由賈母嗬斥。


    緩了片刻,賈母看著賈蘊說道:“蘊哥兒,你打算如何處置?”


    賈蘊早有腹案,既然賈母問起,賈蘊便直言相告道:“似賴家之類的管家一並打死,剩下的家眷全部趕了出去,留著也都是禍害。”


    雖說朝廷不允許擅殺家奴,可也是說無罪的奴婢,似賈府的這些人都是侵吞主子家的財產,並且依仗國公府欺男霸女,本就在府衙備案,即便全部打死那也無妨。


    賈母看了看賈蘊,眼神晦暗不明,賈蘊這般做也太狠了些,主犯尚且不說,兩府那些奴才的家眷少說也有近千人,若是趕了出去,身上沒個活計,到頭來比死還難受。


    沉吟片刻,賈母勸誡道:“蘊哥兒,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如此苛待,更何況你還在守孝便造這般殺業,外人也會說你的不是。”


    賈蘊無所謂地說道:“我國公府懲治刁奴,還怕旁人說閑話,這等無法無天的奴才不嚴加重懲,那才是笑柄。”


    賈母聞言頓時語噎,誠如賈蘊所言,國公府的事瞞不了旁人,堂堂國公府家業被一群家奴貪墨了大半,這本就是笑話,若是不嚴懲,那更是為人笑柄,相對而來,說閑話的倒是在少數。


    此時的王夫人開口道:“蘊哥兒,咱們國公府家大業大,若是將那些人全部趕了出去,一時之間從哪裏尋人填補,更何況外麵的人也不見得用心。”


    賈蘊看了看王夫人,瞧她的意思是打算保住某些人。


    頓了頓,賈蘊說道:“做奴才的謀些私利不是不能理解,可若是做的太過,這種人心腸都壞了,留著更是禍害,好在府中還是有些底子算是幹淨的,留下他們便可,剩下的再去人牙子那邊買,仔細調教後,府裏也能幹淨些。


    西府的賬目太太們也都曉得,是去是留你們西府自己作主,小子不便多言,至於東府的事,小子自有主張。”


    賈母聞言心中一緩,到底是心裏有成算的,如此來說倒也並非不盡人情,


    點了點頭,賈母說道:“既如此,那你便去處置你東府的事,西府我這邊會酌情處置。”


    賈母既然這般說了,賈蘊也沒什麽好說的,他原本的意思便是清掃東府,西府的事讓她們自己處置便是。


    “既如此,那小子便回東府去了,不過小子還是提醒老太太一句,以往就是府裏對下人太過放縱,以至於養出這些刁奴,治家之道老太太比小子清楚,該如何處置老太太心裏有數就行。”


    話罷,賈蘊便欲離開。


    正此時,賈母忙喝住賈蘊,若有所指地問道:“你二嬸子她該如何處置,你是族長,你給個說法。”


    以賈蘊族長的身份,王熙鳳是賈家媳婦,他有權處置,此時賈母看似詢問賈蘊,實則是想知道賈蘊的態度。


    而且賈母隻言王熙鳳,卻不提榮府大老爺賈赦。


    賈蘊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熙鳳,王熙鳳抬眸露出淒楚的眼神,或許裏麵也有祈求之意,畢竟賈蘊的話連老太太也不能忽視,決定王熙鳳以後的命運。


    沉吟片刻,賈蘊說道:“到底是府內銀錢不夠使,二嬸子才一時糊塗,不必過分追究,隻是當以此為誡,切莫再做這等蠢事。”


    王熙鳳聞言心裏百感交集,若不是府裏難以為繼,何必作這等醃臢之事,先前還埋怨賈蘊“寡恩薄幸”,現在倒是舒心不少。


    賈母聞言亦是滿意,她本就不想處置王熙鳳,便順著賈蘊的話說道:“你是賈家族長,便按你說的辦。”


    隨後賈母語重心長地對王熙鳳說道:“鳳丫頭,以後可莫要再做這等下作的事,若是不然,我這老婆子也饒不得你。”


    王熙鳳此時哪敢多言,忙應承道:“孫媳婦曉得了,謝老祖宗恩德。”


    賈蘊看著賈母惺惺作態,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處置了王熙鳳,或者說是二房之人。


    說到底,二房的人都是她的骨血,即便心中不喜,可也不會坐視不管,一旦賈蘊觸及這道紅線,賈母便是魚死網破也要護住。


    明白此種關鍵的賈蘊曉得,賈蘊隻要不觸及賈母的紅線,賈母也就奈何不了他。


    隨後賈蘊開口道:“老太太,以往種種小子不會再追究,隻是如今我既為賈家族長,族規定然不會是擺設後,小子將以族長之名,召開族會,重整族規,京中賈家子弟,但有不到者,皆除宗籍,不論他是公子還是老爺,本族長絕不通情,還望老太太明鑒。”


    賈母聽了賈蘊的話也明白過來,二房的事他可以不追究,但賈母不能多事,於是賈母點頭道:“你既然是族長,本就是你該做的事。”


    雖說對賈蘊的語氣不滿,可她也曉得這是件好事,國公府承繼百年,如今的子弟多是飛鷹鬥犬之輩,的確是應該整治。


    賈蘊聞言心中滿意,整治完府裏的奴才,剩下的便是整治族裏,不求他們能上進,隻求能安份便可。


    得到滿意的回答,賈蘊語氣輕鬆道:“東府還有雜七雜八的事等著小子處置,便不打擾老太太了。”


    賈母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也就不挽留賈蘊,不過看了一眼身後的鴛鴦,賈母開口道:“也好,鴛鴦你也帶過去,府裏那麽多事,合該有個照料的人。”


    賈蘊笑道:“還是緊著老太太這邊要緊,我那邊不妨事。”


    話罷,賈蘊便轉身離去。


    而鴛鴦聞言一陣苦澀,雖說賈蘊好似與往常一般,可是自個貌似被主子嫌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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