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榮慶堂上。


    此刻正是酉時,賈母坐在高炕上,茶幾上放著幾樣小菜和碧梗米粥。


    接過鴛鴦遞上來的素娟手帕擦了擦嘴,開口道:“外麵出了什麽事,怎得這般喧鬧。”


    近前服侍的王熙鳳吆喝道:“老祖宗,我正要與您說呢,那蟠哥兒回府了,可把姨太太樂壞了,這不,姨太太高興,重重犒賞府內仆役,人人有份,這會正高興著哩。”


    賈母聞言詫異道:“蟠哥兒回來了?”


    薛蟠的事定然是要人去聖上麵前求情,賈府不動,都在等著薛家那親舅舅去呢,沒曾想,此時薛蟠居然回來了。


    王熙鳳點頭道:“是呢,還是那蘊哥兒親自領回來的,現在在姨太太屋裏呢。”


    賈母眉頭不由地一皺,本以為是王子騰求的情,竟沒想到是賈蘊。


    在賈母看來,賈蘊是個涼薄之人,可不會好心幫襯,這麽看來,倒是賈母誤會了。


    “這孽障,總算是做了件好事。”賈母悠悠道。


    王熙鳳笑嗬道:“這還不是托老太太的福,那蘊哥兒什麽性子大家夥又不是不曉得,哪是這般好心的人。”


    貴戚子弟,從來都是自私自利者多,為他人想者少,尤其是賈蘊,在她們看來更是如此。


    “盡說俏皮話。”賈母笑嗬地罵著王熙鳳,神情卻是好多了。


    親親相隱,自家人不幫,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賈蘊肯出手幫襯,總算是沒忘了自己的身份,對此,賈母心裏甚為欣慰。


    一旁得王夫人神情不滿道:“老太太,您是不曉得,他姨奶奶許諾了諸多好處,他才肯幫襯,若是不然,哪會有這般好心!”


    王夫人是薛姨媽關係密切的姐妹,自然聽說了這些事。


    前兒個剛許諾了好處,沒幾天便把人領了回來,其中緣由,“明眼人”一看便知。


    王熙鳳對於此事亦是知曉,畢竟薛家第一次相求,那還是由她出麵相邀,此事成了,估摸著賈蘊得有不少好處,真是令人羨慕。


    賈母聞言倒是恍然大悟,還以為賈蘊性子變好了,沒想到還是這般涼薄,幫“一家人”還得給好處,聽著總是心裏不舒服。


    “無利不起早的混賬東西。”賈母斥罵一聲。


    緩了一口氣,賈母複又說道:“人回來就好,希望以後安份些,少添亂。”


    王熙鳳應和道:“蟠哥兒經此一遭,想必也會收斂些。”


    “希望如此。”賈母輕聲道。


    一旁的王夫人躊躇片刻後開腔道:“母親,您看元春的事,咱們是不是也……”


    偏頭看了看王夫人,見王夫人小心地打量著她,賈母頓時回過味來。


    賈蘊既然能帶回薛蟠,說明聖眷濃鬱,在宮中給他麵子的定然不在少數,若賈蘊能出手打點,幫襯宮裏的賈元春,說不得還真有機會不是?


    隻不過,賈蘊身為晚輩,讓他辦些事還得給好處,這賈母一想,心裏更不是滋味。


    兩權相利取其重,相對於賈元春能獲得恩寵,福澤賈府,這些小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念及此處,賈母吩咐道:“鴛鴦,待會去姨太太那請蘊哥兒來一趟……”


    鴛鴦得令退下請人,而王夫人掛念著自家女兒,擔憂道:“那蘊哥兒該不會敷衍咱們吧!”


    王熙鳳怔怔不回話,以她看來,得看賈母肯出多少利多,若是不襯人心意,那賈蘊十有八九會敷衍她們。


    賈母倒是氣定神閑,開口道:“這小子涼薄,但也是個明事理的,以往他是一階白身,自然是無所顧慮,可現在……嗬……”


    古代做官,十分重視品行,若是不尊親長,寸步難行,這也是當初賈蘊敢直麵懟賈母,而賈珍卻不敢忤逆賈母的緣由。


    “況且元春是他姑姑,以後若是得了恩寵,他也受益。”賈母補充道。


    一旁的王夫人與王熙鳳詫異地看著賈母,原本以為賈母是打算接元春回來,卻不曾想還打起了讓元春服侍聖上的主意……


    歎了歎口氣,王夫人無可奈何,相比於在宮裏伺候人,被人伺候總歸是好的,隻是要想見女兒一麵,怕是難嘍……


    梨香院。


    “哎喲,我都說沒事了,媽和妹妹就別嘮叨了。”


    薛姨媽見薛蟠不以為意,登時火冒三丈,怒罵道:“你這該死的畜生,灌了些黃湯便不知自個姓什麽了,嘴上沒個把門,胡言亂語的開罪聖人,若不是那蘊哥兒,還不曉得要出什麽事,若你出了差錯,可叫我和你妹妹怎麽活啊!”


    薛蟠出的這事是險之又險,但凡崇明帝小心眼些,薛蟠定然逃不了“大不敬”之罪,到那時,不僅薛蟠罹難,便是她們母女倆、薛家都逃不了幹係。


    薛寶釵此時也忍不住,眼圈微紅,開口說道:“哥哥在牢裏這段日子,媽每日茶飯不思,以淚洗麵,生怕哥哥吃苦,哥哥即便不顧及妹妹,也要多想想媽。”


    薛蟠見她娘倆兒哭了起來,原本大腦袋愈發大了起來,連忙認錯道:“好了,好了,我曉得了,以後管好這張嘴,再也不敢諢說。”


    薛蟠雖是個混賬頑意,可對薛家這娘倆可是極為關心的。


    薛姨媽神色緩和起來,而薛寶釵歎了一口氣,悠悠道:“平日裏你總是拿白話誆我們,可這回不一樣,哥哥你犯了多大的錯,差些連咱們薛家都殃及了。”


    薛蟠也曉得此次的嚴重性,忙賠起笑臉,輕輕扇了自己一耳光,對著薛家母女道:“是是是,是我的錯,往後絕對不會犯了。”


    薛家娘倆滿臉狐疑之色,薛蟠見狀頓時覺得麵上無光,自個似乎在她們麵前沒個信譽。


    尷尬的薛蟠隨即指天發誓道:“我若是說白話,我就是狗娘養的。”


    薛家母女…………


    薛家總共就這麽一個男丁,哄了幾句,也就隻能作罷。


    出了屋裏,薛姨媽與薛寶釵一並朝著廳裏走去。


    這時就聽薛寶釵道:“媽,蘊哥兒還在廳裏候著呢,咱們還要好生謝過才是……”


    賈蘊尚未離開,她們娘倆哪裏不曉得其中緣由。


    “女兒說的對,本就是你哥哥的不是,還沒賠禮,就讓蘊哥兒奔波辛苦一遭,是該好好謝過。”


    思索片刻,薛姨媽繼續說道:“咱們之前商量給他幾萬兩銀子和把香菱送過去,不過嗎,香菱他不是沒要,那咱們送他銀錢便是。”


    薛寶釵聞言一怔,氣的怨惱一聲:“媽,您糊塗了,咱們先前與他說好了,這會子哥哥回來了便反悔了,這不是打人臉麵的事。”


    薛姨媽不以為意,說道:“他自個不要,怪得了誰,多補些銀錢便是。”


    薛寶釵氣得俏臉白似梨花,賈蘊那是不要?事沒辦成,若是要了反倒是不美,這麽淺顯的道理,她這個以往精明的媽難道不曉得?


    薛姨媽見狀歎了一口氣,無奈道:“倒不是舍不得一個丫頭,隻是怕你哥哥曉得後鬧僵起來,當初為了那丫頭,連人命都害了條,萬一……


    薛寶釵聞言也沉默下來,她那哥哥的性子,她也是曉得的,若是把香菱送了出去,怕真的是要鬧起來,隻不過當初是答應把香菱送過去,如今反悔,這不是得罪人?


    “媽,那蘊哥兒是聖上身邊的紅人。”薛寶釵悠悠道。


    聽薛寶釵這麽一提點,薛姨媽神色難看起來。


    “都是至親,哪有你說的這般唬人。”薛姨媽沒底氣地說道。


    薛寶釵直直地看著薛姨媽,薛姨媽底氣愈發不足,若賈蘊真當她們薛家是至親,薛蟠早早就回來了,何至於三番兩次地去求人。


    不過薛寶釵也是曉得薛姨媽是顧忌薛蟠的態度,思索片刻,薛寶釵說道:“咱們薛家是皇商,宮裏上下也得打點,若是與蘊哥兒交好,以後也便宜許多。”


    薛姨媽聞言眼神一亮,倒是把這事忘了,薛家落寞,若是宮裏有人,那說不得能趁此……


    “你哥哥那……”薛姨媽還是憂心她那寶貝兒子。


    薛寶釵忍著羞澀,盡量平和道:“哥哥也就是一時興起的事,多哄哄便是。”


    男人都是朝三暮四,新鮮勁過了也就不當回事了。


    薛姨媽聞言倒覺得有理,衡量片刻,薛姨媽說道:“既如此,咱們就大方些,給他二萬兩銀子,再把明時坊西大街一處門鋪送與他當謝禮。”


    頓了頓,薛姨媽補充道:“香菱那丫頭也帶過去,若是他不要,咱們也就不送了,若是要便給了他。”


    薛寶釵聞言心中鬆了一口氣,自家媽終於變回了以往精明的樣子。


    皇帝身邊的紅人,交好那是好事,許多人還沒這個機會呢。


    除卻銀子和丫頭,這鋪子更是重禮,京都中寸土寸金,尋常的門鋪一間都要數千兩銀子。


    明時坊是商業大街,西大街那裏的門鋪是黃金地段中的黃金地段,一間門鋪就算不大,也值上萬兩以上。


    這麽貴重的禮,也合該襯人心意。


    更何況,聽說賈蘊正是在明時坊自立門戶,這相得益彰之事,甚好。


    至於擔憂賈蘊的誠信,這倒是不足為慮,這次薛蟠這門生意,不是做的極好,事辦了才收禮,大家夥都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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