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賢出列對著賈蘊道:“北疆三省因大旱,收成銳減,賦稅至今也隻收上來六成,加上民風強悍,拒租罷賦之風驟起,若是借兵丁甲士強收硬取,又恐激起民變,朝堂諸公想盡辦法亦是一籌莫展。”


    堂上的崇明帝對著賈蘊淡淡道:“你如何看待,不妨直說,朝堂諸公都想不出辦法,你說錯了也沒關係,朕恕你無罪。”


    賈蘊聞言一怔,崇明帝問他朝堂之事,似有考校之意,思忖片刻,賈蘊道:“回稟陛下,聖人雲:“民者,國之根本,聖君待百姓當如赤子,薄其稅斂,教化其心。”,既然北疆大旱,百姓無糧可繳,為何不免其賦稅,權當開倉賑災,以安百姓之心。”


    崇明帝麵色如常,平靜道:“能說出此話,可見你念書是用了心的。”


    還沒等賈蘊放鬆,崇明帝便繼續說道:“若是權當開倉賑災,朝廷的賦稅便虧空太大了。”


    賈蘊就知道沒這般容易,朝堂諸公都想不出辦法,又怎會如此簡單,此事說到底就是朝廷沒錢。


    崇明帝也沒指望賈蘊能相出什麽對策,隻是起了考校之心罷了。


    頓了頓,崇明帝擺手道:“國庫空虛,此事也不是你能解決的,好生念你的書去。”


    賈蘊聞言點了點頭,思忖片刻,抬眼看了看崇明帝,小心地說道:“稟陛下,國庫空虛,長此以往,於朝廷不利。”


    崇明帝聞言皺了皺眉,國庫入不敷出,他又能如何,若是加賦,百姓也活不下去。


    朝廷的稅銀,崇明帝自是清楚,每年各省解運的地丁賦稅,多達一兩千萬兩,加上上百萬兩的各關稅銀,幾十萬包括當鋪稅在內的雜稅銀,大部分也解至戶部銀庫,加起來有兩千多萬兩。


    稅銀看似很多,可諾大的朝廷處處得花銀子,朝廷二萬餘官員的俸薪,帝後皇子的享用,將士的食銀,上千位王公子孫的歲祿,歲修河工的三百萬餘兩的經費,幾十萬吏役的工食銀,征戰之費,等等,每年近二千萬兩的開支,主要也是靠這些銀子。


    仔細一算,每年賦稅的銀子堪堪夠用,最多也隻是富餘少許,若是碰上災荒之年,國庫難以為繼,隻能依靠各省籌款。


    念及此處,崇明帝亦是無奈,宮中能省的都被省了下來,可也是杯水車薪。


    “好了,此事朕知曉,朝廷的事也輪不到你操心。”崇明帝不耐煩地說道。


    賈蘊咬了咬牙,道:“稟陛下,據學生所知,朝廷賦稅主要便是依靠丁稅,而大乾律言明,人丁需要每五年一計,上上戶需要每人征收九錢丁銀,然後依次遞減,下下戶則每人征收一錢,按理來說很公正,可各級官吏不一定能夠做到細心核查,而有的官員則為了所謂的政績,根本不顧百姓死活,為了多收錢財,應刪者不刪,不應增者反增,搞的百姓苦不堪言。


    此外,官員士紳隱瞞人口,奸猾之徒又以客籍進行規避,結果征收的丁稅便又落在了貧苦百姓身上。


    甚至於上戶利用錢財權勢將自己評為中戶,而貧苦百姓反而被刻意評為上戶者同樣存在。


    官員為追求溢額在編審時多行虛誇,另一方麵舍富就貧,丁銀溢額增多的結果便是使百姓承擔起更多的丁銀來,飽受“代納”和“包賠”之苦。


    故人雲:“在民有苦樂不均之歎,在官有征收不力之參,官民交累。””


    崇明帝詫異地看著侃侃而談的賈蘊,思忖片刻,開口道:“那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賈蘊沉寂少許,大膽進言道:“學生建議廢除丁稅,將丁稅所征之銀添入田賦,畢竟人頭稅是按人丁收的,窮百姓沒地沒銀子,交不起,朝廷自然難以收齊,而有地的有銀子,交得起稅,如此一來,朝廷稅銀才會收齊,國庫才會充盈。”


    崇明帝聞言一怔,神情凝重,賈蘊的話不無道理,朝廷各地土地稅都收得不錯,但人頭稅總收不齊,正是因百姓家中無餘糧,交不起人頭稅。


    丁銀不止影響朝廷稅收,老百姓的日子因此也很難過,因為人口核查不及時,有的家庭人都去世了,卻沒有核銷,甚至孫子還在給去世的爺爺交人頭稅,很多人交不上隻好逃到外鄉,長此以往,對朝廷安穩不是好事。


    更何況此舉更兼遏製權貴士紳兼並民田之舉,於民大有利處。


    靜默片刻,崇明帝訓斥道:“讀了幾本書便誇誇其談,真是不知所雲,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賈蘊聞言不由悻悻道:“陛下所言甚是,是學生孟浪了。”


    崇明帝抬眼瞧了瞧賈蘊,亦不多言,說道:“瞧你也是沒用膳,陪朕用膳吧。”


    陪皇帝用膳,這可是大殊榮啊,哪有不接受之理,於是賈蘊躬身笑道:“那今兒個學生可有口福了,學生先行謝陛下恩賞。”


    崇明帝聞言一樂,這小子,真是不客氣……


    榮府,榮慶堂。


    滿堂歡聲笑語。


    賈母、王夫人、王熙鳳並一中年婦女聚在一起抹骨牌。


    中年婦女正是薛家的當家主母薛王氏,賈府人稱薛姨媽。


    桌麵上,賈母麵前堆起了一座小銀山,眾人都洋溢著笑容。


    興致好,賈母便對著一旁的王熙鳳問道:“聽說前兒個你與璉兒將將鬧了起來?”


    本是愉悅的王熙鳳頓時皺起眉頭起來,不過也就一閃而逝,笑說道:“老祖宗,說起這事,您老評評理,瞧我家那個,成天見的與那什麽翠玉坊的頭牌廝混,我不過是多說了兩句,他就甩臉子給我看。”


    王熙鳳是什麽性子,怎麽可能是說了兩句,估摸著是沒給爺們臉麵,不過賈母毫不在意,笑道:“原道你這丫頭這幾年來曆練出來,沒想到還是短見識。”


    “如今姨太太、太太都在這,都是親,又都是過來人,你問問她們,哪家高門大戶裏的爺們不好這口,也值當你如此糾結在心裏?”


    薛姨媽則親熱笑道:“老太太說的極是呢,這麽些年,莫說老太太,就是我們,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沒見過?家大業大,事情就多,爺們出去頑樂,算不得事。”


    賈母讚同道:“姨太太說的極是,璉兒不過是頑樂頑樂,可往日來看,他還是個顧家的……”


    王熙鳳不置可否,顯然妒性強。


    賈母不以為意,在她看來,左右不過是個頑意,府裏的那些爺們哪裏少了,便道:“府裏的爺們都跟饞嘴的貓兒似的,哪個嘴裏不沾腥,璉兒算是好的了!小家子氣的,這會兒讓姨太太笑話了去。”


    薛姨媽忙道:“老太太麵前我也不作假,我家那哥兒又何嚐好了去?成天不著家.....哎喲,真真沒法提!還不如你家這些哥兒呢!尤其是寶玉?見過那麽些大家子的公子少爺,再沒見過哪家孩子比寶玉好的。都是老太太教的好。”


    說起寶玉的好,賈母就極愛聽了,謙虛道:“那也是個喜歡好看漂亮的,原我以為,他也是那般,誰知冷眼瞧了兩年,竟沒那些事,他竟是單純喜歡漂亮好看的!”


    隨後便對著王熙鳳教導道:“鳳丫頭,你把璉兒身邊的都打發走了,空守著你一個,這哪是事兒,咱們這樣人家出來的公子,身邊多些顏色好的服侍也不是壞事,省得在外麵胡來,被狐媚子給哄了去,咱們這樣人家出身的公子,隻要孝道不虧,知禮懂事,其他的都不過小道。”


    “哎喲喲!”


    薛姨媽激動道:“我原以為都是壞處,再沒想到的還有這樣一層好處!真真是長了見識了!”


    眾人紛紛大笑起來。


    正當幾個貴婦們聊的火熱,忽地,就聽門外廊下傳來一陣驚呼聲。


    賈母最聽不得這種聲音,心裏登時一跳,不知出了何事,往外看去。


    王夫人等人也都斂起了笑容。


    然後就看到原本跟著薛蟠的小廝被帶了進來,哭泣道:“不得了了,墨竹苑的那位藴大爺把薛大爺給打了..........”


    薛姨媽聽到自家寶貝兒子被打了,頓時慌了神,忙站起身來,急道:“我兒怎麽被打了?這是怎麽了?”


    瞧著薛姨媽失了神,賈母皺眉道:“出了什麽事,說仔細些。”


    小廝是一路小跑回府的,此時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緩了緩氣,忙說道:“今兒個薛大爺在西城逛著,瞧見了墨竹苑的藴大爺,便上前招呼,可誰知藴大爺不講理,將薛大爺好一頓毒打,都瞧不見出氣了。”


    此話一出,薛姨媽頓時隻如五雷轟頂,駭然欲絕,腦子一片眩暈,根本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搖搖欲墜。


    王熙鳳忙在一旁忙扶住她,一迭聲問道:“好端端的,怎麽就動起手了?”


    默不作聲的王夫人發聲道:“上回連他老子都想動手,就說他不是個東西。”


    賈母皺了皺眉頭,她原本以為賈蘊是個識禮的,沒想道竟動起手來。


    不過此時也顧不上這些,現今最重要的就是薛蟠,於是賈母開口道:“蟠哥兒呢?可去尋了大夫?……”


    小廝回道:“薛大爺被帶去順天府衙了,小人沒辦法,隻能先回來稟告。”


    賈母聞言愣了愣,這該死的孽障,打了人還扔進了府衙.....


    不過此時也不是關心此事的時候,忙吩咐道:“鴛鴦,去尋大老爺,讓他帶人去把蟠哥兒帶回來養傷,出不得差錯。”


    論起庶務來,賈赦到底比賈政要靠譜些,即便不喜她這個大兒子,賈母還是派人將其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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