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皇帝揚眉:“像如今這般鬧得滿城風雨的怎麽辦?胡宗元的案子不是朕傳出去的,胡氏被逼到絕路,哪怕她沒有證據,你覺得他不會往外散播消息?”


    太子無語。


    皇帝坐起來點,又道:“如果胡宗元受刑之後就跟她攤了牌,那她的仇怎麽辦?


    “你敏姑姑雖然奪了爵位,但你去問問她,是寧願那時候保她的爵位,還是寧願如今把仇都報了承受重罰?”


    太子遲疑,說道:“那都是過去那麽長時間的事了,何況胡家兄弟已經死了,要不要扒胡氏的皮真的那麽重要嗎?”


    “於她而言當然重要。不然她費盡心機整胡宗元這一出作甚?胡宗元兄弟跟胡氏相比都還是次要的,不弄倒胡氏,她心裏始終難以安樂。”


    太子凝眉:“可她縱然報了仇,心裏安樂了,卻丟了爵位,連累太師又引咎辭官,心裏肯定也是不能痛快的。”


    “所以呢?”


    “就算不那個時候指出她,責罰她,至少您也不必再如此重罰她,並把太師也埋怨上了。”


    “李存睿說朕針對他?”


    “他當然不會說。”


    “他不說就成了。”皇帝抖了抖書,“其他人不重要。”


    “怎麽不重要?民間輿論不重要麽?”


    皇帝輕哂:“一個皇帝,要是什麽閑話都往心裏去,還怎麽做事?你是想討好你的臣子,討好天下所有百姓,還是真正做點事情出來?


    “你掌的可不是一個家,一個衙門,而是偌大的江山,數以十萬百萬計的百姓。他們說朕針對功臣,朕就針對功臣了?


    “你想討好,討好得過來嗎?”


    “總之也沒有什麽好處吧?”太子也不知道怎麽說才合適。


    “怎麽會沒好處?”皇帝揚唇,“那你再說說,那你知道她指使蘇溢引誘胡宗元進圈套,終至造成了織造局辦事失利之後,你怎麽做?


    “責備幾句算了?或者說你幹的好?不愧是朕的皇妹,下次遇到這種事她還可以鬧得再大點兒?


    “你是郡主,插手政務沒有什麽大不了?朕是哥哥,理應給你撐腰?”


    “也不是這個意思。”太子清著嗓子,“兒臣隻是覺得,一船官綢而已,而且如今都已經補上了,也沒有落下什麽把柄來,難道不是責罰幾句就完事了麽?


    “太師勞苦功高,就看他的麵子,這件事抹過去也沒什麽,臣子們求情的時候,複了他的官,大家也會理解的。”


    皇帝笑起來,他勻了口氣說道:“如今滿朝之中獨李晏兩家權勢最甚,除了靖王能理解,或許當年一道征戰過來的幾位國公與伯侯能理解,你覺得還有誰能理解?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仇富仇官的人,你讓一個混得不如他們的人去理解?你太天真了。


    “難道你就沒聽到外頭最近對朕的處決都在大聲叫好?說他們罪有應得?”


    “可是也還是有很多人不滿您的處決。”太子據理力爭。


    “那也不盡是真心的。”皇帝說,“真正不滿的,早就像靖王一樣直接闖進宮裏來了。目前為止,急著來跟朕求情的好像也還沒超過一個手掌。”


    “那梁尚書呢?”


    “梁賜是個聰明人。他跟李存睿一樣,是個人精,他不會來的。”皇帝望著他,“你還年輕,見識的人間險惡太少了,平日多跟梁大人他們學學處世之道。”


    太子抿著嘴沒做聲,看起來不是很服氣。


    皇帝想了想,便又道:“你知道永王前番進京後去了哪兒嗎?”


    “不是蘭郡王府?”


    “他的親姐姐就在城中,且姐夫還是替高家掙下這基業的功臣,沒有李存睿,他哪裏那麽舒坦當永王?


    “他到了京城,未曾先登門去李家拜訪,反倒先傳了你姑姑到蘭郡王府來接受他興師問罪,這王爺派頭大不大?”


    太子默語。


    “這還是離京近的宗親,那些被分封在雲南,兩廣,遼東,以及江南的宗親,倘若他們聽到你剛才那話,會怎麽想?


    “他們的膽子會立刻膨脹,並以此為先例紛紛試探朕的底線。


    “山高皇帝遠,當地官府聽說咱們對官綢的事大事化了,自然也不會上趕著跟咱們告狀得罪人。


    “到時候在你鞭長莫及的地方,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等到你終於覺得該下手的時候,晚了!沒有人會聽你的,因為從一開始你自己就沒有把規矩給立穩當。”


    太子凝眉抬頭。


    “規矩是用來管束人的不假,但在一個群體裏,沒規矩卻會害人。倘若胡氏當初謹守規矩,她絕不會落到今日這地步。


    “當然,世間總免不了會有數不清的陰司,但是也總有去破除它的人。站在陽光下的人永遠不會懼怕陰暗。


    “受了欺負就報仇,但不能忘了底線,人人都該遵紀守法,律法淩駕於人情之上,不然定了律法做什麽呢?專門用來彰顯權貴特權的嗎?”


    太子垂首。


    皇帝望著前方,又道:“不過朕猜想她也沒想過要把胡氏他們鬧進宮,因為她想這麽做的話,大可以一早設局往宮裏捅破這件事。朕估摸著她也是被動的。


    “這背後誰能幫她呢?隻有李存睿。你姑姑錯就錯在太相信她自己了,你姑父那麽重情,怎麽可能不幫她。


    “朕要是真疑心他,會聽憑她一句話就放過他?也跟他並肩作戰十幾年,要是連他人品都沒點數,就談不上君臨天下了。


    “君主不應該把臣子當敵人,而是同袍戰友。你將來也是要坐這個位子的,不要太單純了,舉朝這麽多人,利益牽扯太複雜了,不要一拍腦袋就做個決定出來。”


    “謹尊父皇教誨。”太子垂首應下,沉吟片刻他又道:“那太師這邊……”


    皇帝沒急著答他,卻揚唇道:“你到底是擔心太師,還是心疼藍姐兒?”


    太子立刻窘了:“父皇說哪去了,兒臣隻把藍姐兒當妹妹。不會有別的,以後您別拿兒臣打趣了。”


    皇帝笑著抖了抖書,沒說話了。


    太子沉思片刻,也沒有什麽別的話了,便退了下去。


    皇帝看著空落門庭,又喚來太監:“太皇太後怎樣了?”


    太監躬身:“今日吃了碗粥,已經坐起來了。”


    皇帝聽完半刻,隨後下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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