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蓋整片北方的時候,永王也駕著馬進了信陽城。


    永王府守門的典史袖著兩手坐在火籠旁,心情有些憂慮。


    打從三年前寧王登基,高家二老爺追封為永王,這座前朝遺留下來的王府就改建成為了新朝廷的永王府。


    作為皇帝為數不多的堂兄弟,永王府的存在當然可以說是高高在上,甚至因為皇帝的英明,立朝之後推行的許多利民新政,就連周邊百姓都對永王府發自內心的仰望。


    典史也覺得自己哪怕就是個看門遞帖子的,麵上也光彩,但近日京師傳來的消息,以及府裏的現狀卻讓人輕鬆不起來。


    “啌咚!”


    突然間大門一開,一隊侍衛闖進門內列成了隊,再接著幾匹馬衝進來,為首一人黑貂大氅頭束金冠,赫然是進京去了的永王!


    典史打了個哆嗦迎出去,永王卻目不斜視駕著馬又進了端門那頭,一直到了承恩殿門下,他才下馬,並且直奔繼太妃胡氏所在的福寧宮。


    繼太妃年歲還不太大,嫁給高家二老爺的時候她十六,就是三十三年過去,如今的她還不到五十。


    當年不過是個貧寒之家出身的她,在高家養尊處優一路過來,如今又高高在上成為宗室太妃,在嘉興本地幾乎已經成了個傳奇,關於胡家這位姑太太的好命,也早就讓無數人羨慕不已。


    但是最近的繼太妃卻無法再保持雍容,因為胡家她兩個侄兒犯事了,永王為此也進京去了,她想不到胡宗元怎麽會有這麽大膽子去調包織造局的絲綢,他不應該啊,如今又不缺他們吃不缺他們喝的,他至於冒這麽大險跟朝廷作對?


    京師傳來的消息一道比一道心驚,她坐不住了,她隻有一個弟弟,弟弟也隻有兩個兒子,胡宗元兄弟都還隻生下一個姑娘,並沒誕下子嗣,他們倆一被問罪,那胡家怎麽辦?


    還沒等她想出個頭緒,上晌京中前來傳旨欽差就到了,直接宣讀了皇帝對永王的責罰,以及當然也把胡宗元兄弟問斬了的消息給告訴了!


    繼太妃兩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連永王妃在旁邊架都沒架住!


    永王一進福寧宮,迎麵而來就是濃烈的湯藥味,門裏門外宮人跪了一片,他腳步未停,直接進了宮門,到了繼太妃床前。


    繼太妃半躺在錦榻上,腰身以下覆著錦被,額上壓著絲帕,正在不住地哀泣。


    永王道:“母親!”


    繼太妃抬眼看向他,眼淚已流下來,淒淒切切又是一陣嚎哭!


    永王咬牙俯身:“母親節哀!”


    “節什麽哀?我如何能節哀?”


    繼太妃聞言,又放聲大哭起來。


    從旁侍奉著的永王妃看到永王一身被雪打的濡濕,正要說話,永王已衝她揮手,她隻得讓身邊人招呼宮人們出來。


    永王等人走盡,在床前圓凳上坐下,眼望著床榻上道:“胡宗元兄弟是依法被處決,母親不必過於傷心,還望保重身體才是。”


    “我怎麽能不傷心?”繼太妃激動起來,“你隻有一個舅舅,你舅舅也隻有他們兩個兒子,他們這一被砍頭,我胡家可就絕了後了!


    “你此去京城之前不是說過會盡一切力量保住他們嗎?再不濟你也保住一個!如今兩個全殺了,回來你竟還問我是不是傷心?你這個不孝子!”


    永王內心翻騰,忍耐之下恭順地解釋:“胡家確是後果慘重,可是兒子也被胡宗元給拖累了,兒子此去不光是被皇上訓斥,如今禮部案頭還堆著兒子一堆狀子,接下來禮部還不定查出我什麽,我自顧無暇,自然就顧不上胡家了。”


    繼太妃哭著道:“皇上兄弟不多,你父王當年也是為皇上大業出過力的,咱們家很該在朝廷,在宮裏頭都有臉麵才是。


    “皇上都答應你進京了,你怎麽會自顧無暇呢?難道皇上召你進京,隻是為了讓你難堪不成?”


    “皇上倒不曾使兒子難堪,是胡宗元罪證確鑿,兒子沒有任何道理給他求饒!”


    “那你姐姐呢?”繼太妃倏地止住眼淚,坐起來,“李存睿不是當朝太師,皇上不是最最信任他的麽?你怎麽不找他們幫忙?那壓根就是他們一句話的事!”


    永王深深看她片刻,說道:“母親覺得我能跟他們開這個口嗎?”


    繼太妃微怔,接而道:“怎麽不能?你是她弟弟!她雖非我親生,但我也於她有養育之恩。這麽多年她不回娘家也就算了,她總不能連她兩個表弟都不伸手罷?


    “我們高家可沒出過這麽忘恩負義的人啊!”


    她說著眼淚又奪眶而出:“不認我就算了,如今當了太師夫人,怎麽也能連體麵都不顧,當真就袖手旁觀,由著世人說她薄情寡義呢?當初我可不是這麽教她的!”


    “不知這薄情寡義四字從何說起?”永王望著她,“她嫁出來都二十來年了,胡家又與她無任何血緣關係,母親該不會是又打算要拿這話去中傷她和李存睿吧?”


    繼太妃正淒淒怨怨拭著淚,聽到這裏她抬頭:“你這是什麽話?”


    永王眼珠丁點不錯地望著她:“這次進京,我聽到些閑話,有說母親當年虐待繼女,侮辱過世的太妃,還謀奪原配的嫁妝占為己有,不知道這些是真的嗎?”


    繼太妃頓了三息,忽然掀被下地:“你從哪裏聽來的?”


    永王望她半晌,說道:“京城裏人說的。”


    繼太妃臉上的羞怒一瞬變為震驚,她訥訥站在腳榻上,身上是有著頂級繡工的羅裙,腕上是赤金鑲寶的鳳鐲,璀燦得仿若一尊藏在寶庫裏的金塑。


    “這怎麽會……”


    她身子晃動,聲音也有些不穩。


    “是真的嗎?”永王也撐膝站了起來。


    “當然是假的!”繼太妃一張臉變成紫脹,“我怎麽會是那種人?我對你姐姐怎麽樣高家所有人可是都看在眼裏的!他們誰不說我這個繼母做得稱職?


    “你竟敢在外頭信這些不三不四的話,還來頂撞我!到底是誰說的?我要上奏給太皇太後!”


    “就是太皇太後說的。”永王望著她,“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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