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著這賬簿,又問她:“你後來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李夫人道:“她看完我賬本不到半年,我發現她私下裏看我時的目光變得可怕了,我雖然沒有見過狼,但我看過書裏描述的狼,她看我的目光,活脫脫就是一頭餓狼。”


    她頓一頓,接著道:“話說回來,一個眼界低到嫉妒原配嫁妝的女人,到底是有多沒見過世麵?……


    “還有件事我也很疑惑,高家子嗣不旺,父親跟我母親成親好幾年我母親才過世,也隻生了我這麽一個女兒,怎麽她胡氏一進門就連生三胎,這是不是也太好生養了些?”


    永王怒起:“你住嘴!你竟敢無端臆測!”


    李夫人冷笑:“生氣?你引以為傲的母親,當年也是這麽臆測我的母親呢,我這才不過一回,她卻是很多回,無數回!


    “隻有我和她在的時候,她會說,敏姐兒,你可千萬別學你娘,她太丟人了。


    “又或者說,敏姐兒,你親娘為什麽會早死?她莫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父親的事情?你長的一點也不像你父親,你別不是高家的孩子吧?


    “你外祖家這麽有錢,還想把女兒嫁進世家,她死了還讓你有這麽大一筆家產,可真不公平。


    “諸如此類,還有很多很多!


    “你讓我住嘴,你怎麽不先回去讓她跪在我母親麵前自刎謝罪呢?我的母親,也是你的嫡母!


    “你愛你的母親,我就不愛嗎?如果你長年累月被她如此對待,你會怎麽樣?


    “誰都有資格說我不好,就你們不配!”


    永王通體發麻,喉嚨像火燒一樣,如果說母親貪圖周太妃嫁妝還情有可原,是胡家太窮了,那她連一個小姑娘都下手這麽狠究竟是為什麽?


    隔壁忽然傳來一聲悶響,接而又傳來一聲貓叫。


    永王回神,睚眥欲裂看向對麵:“這些你又有什麽證據?”


    李夫人揚唇:“我要什麽證據?難道我需要向你證明什麽?你信不信於我來說,都沒有什麽損失。”


    她譏諷道:“不過你倒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話,畢竟你引以為傲的母親可是靠生養上位的,給二房連生兩個兒子……你是我弟弟,你弟弟就未必是我弟弟了。”


    這句話再次把永王給激怒,沒有什麽比侮辱自己的母親更讓人血脈賁張!


    永王拳頭在顫抖,但忽然他一個激靈,目光又犀利起來:“胡宗元的事情,是不是在背後操縱的?”


    李夫人坐下來,氣定神閑捧起冷了的茶:“何以見得?”


    “我永王府從不與人結怨,胡家雖偶有逾矩也還夠不上大惡,再者能鋪下這麽大陣仗的人一定不是等閑之輩,你這麽恨他們,不是你還會有誰?”


    李夫人啜茶不語。


    永王怒道:“我要進宮狀告李存睿,他假公濟私禍亂朝綱,他有不軌之心!”


    “盡管去,皇上不是還給了你三日麽?隻要你有證據,告誰不能告?”李夫人睨著他。


    “你就一點不怕?”


    “我怕什麽?”李夫人冷笑,“你當我出閣前那些年都是吃素的?胡氏做的那些事,祖母心裏都有譜了,不然你以為那麽多年沒回過娘家,為何祖母不為難我?


    “告訴你這些不過是讓你明白點,別拿自己當什麽好貨色,也別狗眼看人低,我的兒女至少有個端正的母親,比你強多了,以後也別拿什麽阿貓阿狗在他們麵前擺譜!”


    她把賬本自他手裏抽回來,又道:“這件事從頭至尾就是胡宗元自己的鍋,他行賄是事實,自己求著要進織造局是事實,他上任之後屢出奇計逼迫商家,造成大批絲商罷市也是事實。再有,他親自挑選的船工,親眼核對過綢緞,這些都不是假的。


    “出事了就想找背鍋的,當初就別那麽貪得無厭啊!”


    永王握拳,竟想不出話來應對。


    李夫人把賬本卷成一個筒,衝他揚唇:“沒有別的事,我就告辭了。你姐夫每天下衙回來要用點心,他隻喜歡我替他準備。”


    “慢著!”永王忽然喚住她。


    李夫人轉身,隔空望著一臉頹唐的他。


    日光不知幾時出來了,透過窗紗在屋裏灑下薄薄光影,將兩腳下都鋪出一團陰影來。


    永王連續咽下幾口氣,說道:“你說的這些,我會去求證的。如果是真的,這賬本上缺的東西,我會原原本本給你送回來。”


    李夫人站半日後冷哂:“你不還,我也會有法子拿回來。”


    “姐姐!”


    李夫人背轉身:“不要叫我!”


    永王上前:“雖然我知道我找不到證據,也知道胡宗元兄弟死定了,但我知道是你。”


    “沒有證據,話就不要亂說。”李夫人回過頭,“誹謗抹黑朝廷命婦,也是要獲罪的。


    “我跟你之間不可能有情份,今日我之所以來,且是一個人來,就是不想汙了外子他們的眼耳,不是要給情麵你。


    “以後也不要再拿家人兩個字來惡心我,惡心透了。心裏有我的才是我的家人,隻想從我這裏占便宜的,隻會算計我的不是我什麽家人,你也認清認清自己的位置。”


    語音落下,她人已經開了門。


    裙擺拂過門檻,冷風簌簌地闖進來,將簾幔吹得飛起,但留下來的這番話語,卻比寒風還刺骨。


    屋裏一下變得寂靜,永王呆立著,望著門口久久沒有再動。


    右首屋裏坐著的李南風指甲已折斷了,掌心有著模糊血痕。但血液還在四肢各處梭梭地流躥,躥得人全身發麻還停不下來。


    前次聽金嬤嬤說胡氏苛薄時便已經恨得牙癢,但那種感覺到底還隔了一層,如今經由李夫人親口說出來,那些感受便終於落到了實處。


    她終於明白李夫人的冷靜冷漠是怎麽成就的,為何會在永王來京的當口,她還能若無其事地操心李摯的婚事,隻因為麵對這一切她毫不心虛。


    李摯在扯她袖子,他的手今日也格外有力。


    她蜷了蜷麻木的手指,再度透過門縫看了眼那頭呆坐未動的永王,跟隨李摯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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