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性閣裏,一眾留守的太監宮女,眼見主子居然提前回來,都是本能的覺得事有不妙。


    果然,跟去前邊的夥伴各個都是如上考妣,臉色清清白白,詭異的厲害。


    於是,所有人都縮了脖子,生怕被遷怒,丟了性命。


    好在,路公公直接攆了他們都下去,隻留了幾個心腹太監把手了養性閣四周。


    封澤一路被冷風迎麵吹著,怒火不但沒有熄滅,反倒越少越熾烈。


    幾乎是一進養性閣大門,他就問道,“父皇,這個拜火教到底是什麽來路?您是不是瞞了兒臣什麽事?”


    承德帝坐在書案後,半垂著頭,陰影裏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


    封澤上前,撩起衣袍跪倒,再次追問道,“父皇,兒臣已經不是繈褓裏的嬰孩兒!還請父皇告知內情,兒臣堂堂大元太子,不能榮幸大元的尊嚴被這些神棍踐踏在腳下!兒臣的妃子即便有人賜予,那也是父皇,不會是任何人!”


    他還想再說,但承德帝卻是抬了頭,燭光下,原本意氣風發的帝王好似瞬間蒼老了二十歲,臉色灰白的厲害,但眼底的恨意卻是太過明顯。


    “兒啊,你母後…哇!”


    鮮紅的血,從承德帝的口中就那麽突然噴了出來,血箭正中封澤胸口,好似擊中了什麽東西,疼得他錐心刺骨。


    “父皇!”


    封澤一個前撲緊抱了栽倒的承德帝,路公公卻是早有準備,不知從哪裏摸了一丸藥塞到了主子嘴裏,又灌了幾口茶水。


    不知那藥丸是什麽成分,不過片刻,承德帝居然醒了過來。


    他的雙眼,生平第一次見了迷茫之色,最後終於定在兒子身上,於是緊抓了兒子的手,“皇兒,你母後不是生你難產而亡,是被毒死的。是朕太無能,不能為她報仇!”


    “父皇,不要多說話,您先歇息。天大的仇恨,還有兒臣在!”


    父子兩個的手握在一處,承德帝感受著兒子有力的手掌,當真漸漸心安下來。


    “皇兒…不要怪父皇,去…去找楊先生…”


    呢喃中,承德帝慢慢昏睡了過去。


    封澤親手抱了他放上龍床,記憶裏高大如山,威嚴如天地一樣的父皇,居然如此輕飄飄,瘦弱枯柴。到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無知的歲月裏,他的父皇獨自承擔了什麽…


    “殿下,不要過於憂心。這藥是一位世外高人所配,對陛下的病症很是有效。”


    路公公躬身站在床邊,低聲安慰。


    “路公公不必隱瞞了,父皇的龍體…到底如何?”


    若是放在旁的朝代,旁的皇家,封澤的這句話足夠被扣一個急於爭位的帽子,分分鍾被砍頭。


    但這是大元,是曆朝曆代裏,皇家父子最是親近的承德年。


    路公公猶豫了一瞬,想起主子這麽多年吃的苦,就哽咽著應道,“殿下,陛下不想您跟著擔心。這病症是殿下出生時候就有的,這些年越來越重。發病間隔越來越短…”


    “孤…知道了,你好好伺候父皇,孤去去就來。”


    “是,殿下。”


    昏暗的寢宮,隱約透著淡淡的血腥味,床帳的陰影裏,躺著天下至尊的帝王,卻是不知道背負多少沉重仇恨的帝王。


    封澤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回身深深望了龍床一眼,原本心裏堅定屹立了多少年的大山轟然倒塌了,又有什麽悄然生長起來。


    隱藏在袖裏的拳頭,握緊又慢慢鬆散開來,轉而輕輕關了門。


    大殿外,不知何時,已經是風停雪歇。但卻比落雪時候,更冷了三分。


    幾個太監凍得縮著脖子,攏著袖子取暖,卻是不敢擅自離開一步。


    封澤站在廊簷下,伸手接了一片屋簷上被吹落的雪花,眼見它在手心融化,很快沒了痕跡,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記得去年這個時候,那個精靈一樣的姑娘,曾很認真的給他解釋過,為什麽化雪比下雪冷。如今他寒徹骨髓,她卻不在身邊…


    原本以為他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到給她一片自由又溫暖的天地,隨她過自在的日子,兩人一起白頭到老。誰說帝王家無情,柴米油鹽的日子在宮裏也照樣能過得有滋有味。


    但如今才發現,他真是自負的可笑,驕傲的可恥!


    殺母之仇,逼父之恨,他尚且不能承擔,算什麽強大!


    “老楊,你該有話對孤說!”


    門側的廊柱後,慢慢走出一個老者,正是陪伴了他一年多的老仆。


    “是,殿下。”


    主仆兩個進了偏殿,許是沒有料到主子回來的如此之早,又直接攆了所有人。


    偏殿裏沒有茶水點心,隻有兩個火盆,外加幾隻蠟燭,安靜之極。


    老楊一反平日的恭敬,居然當心尋了一個椅子坐了下來。


    “殿下,若論血緣,您該喚我一聲外祖父。”


    外祖父?


    封澤豁然抬了頭,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電閃而過…


    大年夜守歲,不知從何時傳下來的規矩,卻是被所有百姓遵守,延續了千百年,也不曾更改。


    這一晚,子時一到,家裏男女老少穿著新衣,給家裏供奉的祖輩排位前上了豐盛的祭品,然後磕頭跪拜,說說一年的大事小情,再求祖宗保佑新一年全家大小平安順遂。


    別處都罷了,老熊嶺家家戶戶今年同祖宗說的話尤其多。


    從春日的包穀苗,夏日的忙碌,說到秋日的豐收,冬日的日進鬥金。尤其是娃子們讀了書,閨女後生們的嫁妝和聘禮也準備的齊全豐厚。


    祖宗們不知是不是聽得厭煩,說的人卻是歡喜又得意。


    待得最後添了一句,“開春就要修建宗祠了,明年這個時候,就要在寬敞氣派的祠堂裏供奉各位長輩了。”


    於是,簡單的祭祀終於完成了。


    昏昏欲睡的娃子們,在震天的爆竹聲裏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就跑了出去,在老娘的笑罵聲裏,纏著老爹教他放爆竹。


    老少婦人們忙著在熱水沸騰的大鍋裏,煮了白生生的餃子。


    往年別說餃子,就是桌上能有兩個葷菜就不錯了。


    如今餃子是全肉的,桌子上的雞鴨魚肉俱全,甚至還有羊肉,鹿肉。最顯眼的就是那兩盤青菜了,碧綠的顏色在燭光下越發顯得鮮嫩,隻看著就讓人從心裏到外邊的透著敞亮。


    這可是希望的顏色,全家日子富足的功臣。


    待得忙碌過後,老老小小們圍坐在一處,說說家常,痛快吃喝,都是心滿意足。


    待得飯桌撤下,娃子們耐不住周公的召喚,睡的東倒西歪,大人們也是眼皮沉重,靠在炕裏睡了一會兒,天色也就亮了。


    新一年來臨了!


    陸家早早開了大門,高仁,初一,還有陸老二,這三個精力充沛的家夥,當真是一夜沒睡,這會兒幾乎攆著東方的魚肚白就放起了爆竹。


    脆響聲聲裏,各家各戶也都被驚醒,動了起來。很快村裏的爆竹好似互相應和一般,響的是熱鬧又痛快。


    小米紮了圍裙在切冷盤,一邊的大灶旁,鐵夫人在煮餃子,陳月仙則坐在灶頭前幫忙燒火,火光照的她臉色紅潤,也讓小米放心很多。


    她如今可是生格做姑姑了,隻要一想起來,她不再是陸家最小的,就忍不住眉開眼笑。


    “嫂子,你餓不餓,一會兒餃子出來,您先墊墊肚子,別餓壞了我小侄兒。”


    陳月仙臉色更紅,伸手摸了摸根本看不出什麽的肚子,眼裏的幸福掩也掩不住。


    “我不餓,妹子。放心,這孩子是個懂事的,一點兒都沒折騰我。除了那次吐了兩口,再沒什麽不舒坦呢。”


    “那也不成,還是先吃兩個餃子。等你餓了時候再吃,就該難受了。”


    一旁的鐵夫人也是勸著,手裏的笊籬撈了一碗剛煮熟的餃子就遞了過去。


    陳月仙趕緊道謝,末了到底坐在小桌邊吃了起來。


    羊肉芫荽餡兒的餃子,講究的就是一個鮮字。


    微微泛紅的羊肉,摻著碧綠的芫荽,包裹在雪白的麵皮裏,這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陳月仙一口咬下去,不等咽進肚子,卻是猛然捂了嘴奔去了門外…


    鐵夫人同小米都是看的愣了一瞬,轉而笑起來,“這孩子,剛誇完他,怎麽就折騰他娘了。”


    小米放下刀就要攆出去看看,不想刀鋒一偏卻是割了手背,鮮血立時就順著刀口流了出來,染紅了半個手掌。


    小米驚了一跳,不知為何,心裏突然堵得厲害。這兆頭是不是有些不好啊…


    鐵夫人偶爾回頭,驚得兩步就奔了過來,罵道,“怎麽割了手,還不說一聲,傻愣著做什麽!”


    說罷,她就要扭頭去喊正房裏擺桌子的風娘幾個。


    小米卻是一把抱了老太太的腰,“幹娘,我有些怕…”


    鐵夫人心疼之極,半點沒有顧及是不是被鮮血染了衣衫,立刻緊緊回抱了小米,低聲安慰著,“小米不怕,有娘在呢!”


    陳月仙吐了兩口,從外邊進來,就見鍋裏的餃子幾乎要煮飛了,但小米卻同鐵夫人抱在一處,於是就笑道,“這是怎麽了,我吐了兩口嚇到小米…呀,小米怎麽流血了!”


    她說到一半,終於發現了重點,於是高聲朝著院子喊了一聲。


    “快找刀傷藥,小米割到手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大門外的高仁三個,還有陸老爹父子,韓姨母帶著幾個丫頭,都是跑了出來。


    “小米傷哪裏了,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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