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多謝趙大人。”


    老馮爺起身,喊了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趙家村鄉親,“大夥快跟我行禮,多謝大人再造之恩。”


    “多謝大人!”


    “大人就是青天大老爺啊!”


    “大人愛民如子,謝大人!”


    趙誌高聽得臉色潮紅,終於找到一點兒父母的威嚴和驕傲,他親手扶起了眾人,借機趕緊開溜。


    “本官這就回城組織商戶們捐獻,鄉親們寬心,本官在一日,就絕對不會讓一個百姓受苦。”


    “謝大人,大人慢走。”


    “謝大人!”


    趙誌高又是客套兩句,假作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小米,見她臉上帶笑,心頭一點點鬱悶之氣立刻就都飛走了。隻要這位姑奶奶滿意,他的前程就是一條平坦大路啊,今日絕對沒有白來…


    待得目送馬爬犁跑進風雪裏,沒了蹤影,眾人都是長舒一口氣。有喜歡說笑的後生,忍不住嘀咕道,“這府尹大人怎麽好像被狼攆了一樣,難道還怕咱們把他吃了啊?”


    老馮爺一巴掌拍他後背上,罵道,“還不去幫著燒水,瞎說什麽!”


    後生縮縮脖子,趕緊跑掉了。倒是小米笑嘻嘻湊到老爺子旁邊,伸了大拇指讚道,“老馮爺,您真是厲害!”


    陳掌櫃在一旁停了,忍不住吃醋,故意裝了惱怒模樣,“哎呀,可憐我白白遞了梯子,都沒人誇兩句啊!”


    “陳伯可是縱橫北安州無敵手的大掌櫃,不用我這小丫頭誇讚,您老也是厲害著呢。”


    小米趕緊拍馬屁,末了一左一右扯了兩個老爺子的袖子,笑道,“過些日子,鄉親們都安頓下來,我親手坐一桌好菜,請陳伯過來,好好喝一杯,如何?”


    “這還差不多。”老人最是喜歡小兒女撒嬌,陳掌櫃果然立刻就收了裝出的三分怒色。


    兩老一少說笑幾句,偶爾見到那幾具屍體又收了笑。


    “慘啊,老天爺有時候真是不開眼。”


    老馮爺歎了氣,末了攆了小米,“你上山去吧,這裏有劉家媳婦她們呢。你一個姑娘家,少看這些生死,容易驚了魂。有事,自會有人去喊你拿主意。”


    陳掌櫃也是想起,先前同村人閑談都說起過小米在白氏過時候足足昏迷了十幾日的事,也是趕緊催促,“就是,這麽多人在呢,也不差你一個。”


    “好,”小米想起家裏還住了那有些古怪的主仆三個,也該回去看看,於是就喊了百無聊賴的高仁回嶺上去了。


    這些時日的風雪太大,即便村人一日兩次的打掃,山路上還是留了很厚的積雪。小米腳上的羊皮靴子有些濕透了,凍得結實,走起路來就免不得一呲一滑。


    高仁看不過,照舊背了她跑的飛快,驚得小米不是喊出聲。


    好不容易到了陸家門口,小米頭發都要散了,正要扯了高仁的耳朵惱幾句,韓姨母卻是從門裏迎了出來。


    “姑娘,你回來了,我正要讓青花去山下請您。先前送回的那三個外鄉人要見您呢!”


    “外鄉人?”


    小米聽得驚奇,手下就失了準頭兒,高仁自然泥鰍一樣跑的沒了影子。


    “這小子,看他以後還想不想吃紅肉了。”


    韓姨母好笑,抬手替小米拍去鬥篷上的雪花,又道,“我送藥的時候,簡單問了兩句,據說這三人是路過,因為天寒在趙家村借宿,不想遇到了這場大難。”


    “我記得那男子傷了頭,還有發熱的?”


    “對,發熱的那位夫人是主子,剩下那對兒那女是夫妻,仆人。男仆傷了頭,如今上了要不流血,就是說頭暈起不來呢。”


    小米琢磨著應該是腦震蕩,但畢三叔不在,她也不好妄下論斷。


    “我去換套衣衫,然後陪我去看看。”


    “好。”


    小米跟著折騰了大半日,又曾跑過趙家村,衣裙髒的厲害,披風邊緣更是看不出原本顏色了。這般見客,倒是失禮。


    韓姨母喊了青花兒,這丫頭平日打理這小米的衣裙。


    很快,小米就換了一套素色衣裙,兩根黝黑的辮子上至簪了兩隻銀絲蝴蝶,耳上墜了丁香扣兒,脂粉不施,卻更顯眉眼靈動。


    韓姨母幫忙整理裙角,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她如何看不出,自家主子這是因為趙家村大難在穿素致哀呢。


    哪個姑娘不愛俏,這份心思更是難得。


    這樣的主子,為了不相識的外人尚且如此,待她們這些天長日久生活在一起的仆人就更是不用說了。


    顯見,世上聰明人並不是隻有她一個。


    東廂的南屋,平日是韓姨母領著村裏姑娘做針線的地方,大炕很寬敞,拾掇的幹淨,如今外屋的小炕上躺了一個三十左右歲的男子,頭上纏了白色布帶,眼睛緊閉在養身,聽得小米開門的聲音,就猛然睜開了眼睛,那眼底的警惕讓小米下意識想起了老院長的四個護衛,甚至還要更冷冽。


    她於是開口安慰道,“這位大叔,你先好好養傷,我們村裏的大夫很快就回來了。他的醫術高超,到時候開了藥,你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那男子許是聽得小米聲音溫柔,又不見什麽凶惡無禮模樣,眼神漸漸就和緩下來,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候內室裏的人也聽得了動靜,一個臉色蒼白的婦人開了門,迅速掃了小米一眼,就低了頭請了小米進屋。


    小米有些好笑,這夫婦倆的做派,倒讓她這個主人有些到旁人家做客的錯覺。


    她也不是計較的人,點點頭就進了屋子。


    大炕上鋪了被褥,方才開門的婦人同外邊的男子年紀相當,容貌很普通,站在炕沿邊很是規矩。


    炕上的婦人年紀要大一些,五十歲左右,略略有些花白的頭發盤在腦後,簪了一根銀簪,顯見是梳理過得,很是整齊。


    隻不過,許是還有些沒退熱,臉色有些潮紅,倒是讓她原本有些瘦削的臉孔添了三分暖色。


    女生男相,性格多半是剛硬又倔強。


    小米心裏微微有些好奇這老婦人的身份,但想著人家正在生病,又沒有表現出敵意,她也不好盤根究底。


    於是,她就當先行了晚輩禮,笑道,“這位夫人可是退熱了?突然遭逢大難,需要救治的鄉親太多,一時措手不及。若是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夫人不要客套,盡管開口。”


    方才小米打量這主仆二人,這主仆二人同樣也在打量她,特別是老婦人,眼睛掃過小米的衣裙首飾,臉上的剛硬線條都軟了下來。


    “姑娘多禮了,我們主仆遭難,多虧姑娘援手。大恩不言謝,容老婦後報。”


    老婦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小米想也沒想就給她倒了一碗溫茶捧到跟前,勸道,“夫人先喝口茶潤潤嗓子,發熱的時候一定要多喝水。至於先前的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趙家村的鄉親,我們救回了七十幾人,也沒有單獨如何照料夫人,夫人這麽說,倒是讓我們羞愧了。”


    那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低頭沉默了一瞬,才接過了小米手裏的茶碗,大大喝了一口。


    小米平日同劉嬸子和陳夫人等人相處,時常撒嬌說笑,總有些小女兒的嬌態,很少有生疏之感。這會兒抬手就又摸了老婦人的額頭,自覺有些燙手,就趕緊扭頭吩咐韓姨母,“去打溫水,準備幹淨布巾。還有下山去問問老馮爺,是不是派人去城裏尋一下畢三叔,找不到人就尋個大夫回來也成啊。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好,姑娘,我這就去。”


    韓姨母應聲,出門喊了青花青玉,支使的她們忙的團團轉。


    很快,溫水和布巾就送來了。那仆婦捏了布巾給老婦人擦抹額頭,前胸後背,但她也是死裏逃生,剛剛醒來沒多久,手上哪有什麽力氣,沒一會兒就自己額頭都冒了虛汗。


    小米見此,就挽了衣袖幫忙。


    老婦人見她言笑晏晏的嬌俏模樣,心頭難得甜暖一片,就道,“姑娘真是個好的,您母親有福氣。”


    小米記憶裏的白氏早就有些變得模糊,畢竟那就像一場電影一般,總好似有層隔膜。這會兒聽得老婦人說,倒也沒有多麽悲傷,隻是應道,“我娘過世有一年多了,倒是我不孝,不曾好好孝順她。”


    老婦人神色一怔,末了沒有再開口。


    許是溫水擦抹起了效果,老婦人的臉色很快就退了一些紅暈。


    不等小米放下布巾,青花兒就歡喜跑來稟報,“姑娘,畢三叔回來了,已經在山下診治鄉親,很快就上來了。”


    “這可真是太好了!”


    小米簡單拾掇了一下衣衫,又披了厚厚的棉披風,這才同婦人行禮,“夫人,我去灶間做些容易克化的粥湯,一會兒畢三叔給您診治完,您吃一些再睡,保管幾日就好利索了。”


    老夫人聽得她要親手給自己做羹湯,眼底閃過一抹異色,點頭道謝,“勞煩姑娘了。”


    待得小米出去,那老夫人就同仆婦使了個眼色。仆婦會意,一邊幫著青花拾掇銅盆布巾,一邊隨口問道,“你們姑娘可真是心善。”


    青花連連點頭,笑道,“我們姑娘心地最好了,方才還收留了山下的那些趙家村人,以後要把他們遷到山口外建村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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