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緊緊地摟著異動的墨瑜,心中惶恐起來。


    先前洗澡之時,墨瑜寂靜無聲,仿佛是軟綿綿的羔羊。


    起了名字之後,墨瑜折騰來折騰去,喜悅還是占大部分的。


    就在回房之前,墨瑜的一連串的異常,可那極度高興的氣息是瞞不過娘親的。


    剛到臥室不久,尚未將墨瑜放在床上,還在懷中緊緊摟著,這時七娘發現了不對:孩子,孩子是在惶恐!


    墨瑜的確實是在惶恐!


    本來,墨瑜正在感謝老天給麵子,讓時空隧道的扭轉,時間逆流,讓他回爐重生了。


    這樣一來,自己重生,身體還是自己的,這比附魂別人身上好多了……


    敝帚還自珍呢!誰不喜歡自己呀?


    自己重生,見到親生爹娘了,此生不再孤苦伶仃。


    這種被幸福擁抱,這不是苦苦追求數十年的感覺麽?


    自己重生,見到了日思夜想,卻魚沉雁杳的龍叔,心結打開,心願已了……


    他可以肆意地再活一世,完成“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的男兒美夢了!


    ……


    然而,一個殘酷的現實卻擺在他麵前。


    剛剛重生時,但他一直不敢確信他是回爐重生自己,正真的原因:上輩子他一直把龍叔當作父親。


    正是這一點信念的堅守,讓他上輩子如同一葉孤舟一樣,卻沒有沉沒於汪洋之中。


    方才,墨瑜堅決地腦補出:他是不小心與父母走散,城內的拾荒者龍叔撿到了的橋段。這才完美地解決了他心理失衡的問題。


    就在兩三分鍾之前,他還在心中念叨,龍叔不是他的父親,但對他有養育之恩。此乃大恩,不能不報!


    心念未已之時,他見到了龍叔,他也認為這是天公作美。


    一時間,高興壞了,覺得重生完美至極!


    然而,他是重生的,擁有成年人意識,很快發現了這根本不對!


    如果他腦補的橋段是正確的,可是龍叔現在就在他家裏,那麽龍叔肯定自幼認識他家一家老小的。


    如果是腦補的橋段,龍叔撿到了他,會不還回來?


    這根本就不對!


    如此一來,事實變得極其悲哀與殘酷了!


    如果墨瑜既不是親生父母主動拋棄的,也不是父母不小心讓他走失的,那麽上輩子他成為孤兒就是一個人為造成的悲劇!


    他被人拐帶的!


    是誰?


    龍叔!


    這個一直疼愛他的,給他美好記憶的龍叔是什麽人呢?


    不言而喻!


    龍叔是拐賣人口的罪犯,就是讓墨瑜上輩子兒時孤單,少年困苦,長大後也不快樂的罪魁禍首!


    那麽他上輩子對龍叔的思戀,成年後,甚至為了查到龍叔的失蹤真相,孜孜不倦地尋親,辭職、賣房、組建根本沒有什麽業務的公司,惹了多少笑話……


    至死都對他念念不忘!


    這些……


    這些都算什麽呀!


    賊老天!


    這些都是笑話……


    墨瑜的心如麻花一樣扭曲著,龜裂……


    緊緊摟著小墨瑜的七娘,初為人母,沒有育兒經驗。現在家裏也沒有老人在現場指導,見到如此詭異情況,她心中如何能不惶恐慌亂呢?


    無措的七娘隻能將她的臉龐緊緊地貼在墨瑜的小臉上,緊張地張嘴哄道:“哦哦噢,二子,媽媽在這裏呢!噢哦哦……”


    “二子”本是墨豐起的名字,七娘是十分不中意的,現在卻被當作墨瑜的小名,脫口而出。


    然,此時墨瑜小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張著嘴,瞪著眼,直愣愣的,被七娘緊緊摟著,仿佛如一條死魚一樣……


    室外,自墨豐一出來,墨瑜三朝洗禮的酒宴喜慶熱鬧的氣氛,瞬間攀升至巔峰。


    院落前的角屋廚房內,大廚嘴上叼著沒有過濾嘴的香煙,兩隻耳朵上也夾著,手中木柄大鏟在農村土灶大鐵鍋內翻來翻去,喉嚨裏呼喝廚娘添柴增火。


    鍋內的大肥肉,正隨著鍋鏟跳來跳去,“滋滋滋”地往外冒油,散發出濃鬱的香味,誘人!


    院落中四張桌子,露天擺放,一字排開。


    院落後麵的正屋青磚大瓦房內,堂屋和靠北的兩間屋子也擺上了三張桌。


    這個時候,農村嬰兒的三朝宴席擺上七桌,這不是一般的奢侈!


    大人們正呼喝這那些泥猴子們,呼喝開飯了!


    在院子內外玩得不亦樂乎的孩子們,立馬收攏四方,手也不洗,匆匆圍攏到大人身邊,持碗筷而立……


    室內,七娘卻不安地坐在床沿上,嘴裏變換著哄孩子的小調,人也開始不停地抖動墨瑜。


    極度的不安讓七娘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滴下來,一點,兩點,三點……


    “變天了嗎?”墨瑜驀然一驚,清醒了過來,心中極其悲哀,“如果我不是重生的,隻是一個無知的小孩,那該多好……”


    然而,墨瑜就是重生的,擁有成年人的意識,具備推理分析能力,他能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我是重生的,可是我隻是一個三朝大的嬰兒,現在什麽都不能做,就是話也不能說……”


    墨瑜很想安定下來,可是他做不到。


    瞪大的眼睛想閉上,卻怎麽閉都閉不上。


    眼前除了他娘親垂淚的臉,他什麽都看不見!


    七娘見到墨瑜仿佛剛緩過一口氣來,身體不再僵直,她也緩過勁來。


    忽然,七娘仿佛想起了什麽,眼淚頓時收住,將緊緊摟懷裏的墨瑜鬆開一點,解開衣襟,給墨瑜喂起奶水來。


    親娘親身上的體溫,柔軟,還有汩汩入嘴的香甜的奶水,仿佛是一種神奇的鎮定劑,霎那間,讓墨瑜再次清醒過來。


    母子連心,七娘的慌張、惶恐與不安,這時墨瑜清晰地感覺到了。


    奶水很香,雖說他吃得很是不自在,但是那溫暖和香甜的味道卻讓墨瑜漸漸平靜下來……


    墨瑜躺在七娘懷裏,身體隨著母親抖動的大腿而有節奏,微微地晃動著,嘴角溢出來的奶水,一股異常溫馨的味道充實鼻腔。


    他不由自主地捏起了小拳頭,“這輩子,我還有親生父母……”


    此刻他的心已經裂開一片口子,正在汩汩流血,禁不住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聲悶哼:“還想像當初一樣把我拐帶出去,做他媽白日夢去吧!”


    墨瑜又緊了緊小拳頭!


    見到墨瑜不再喝奶,而是閉上了眼睛,仿佛沉沉睡去。七娘終於破涕為笑。輕輕地呢喃道:“我的瑜兒是餓了,是為娘的不是……”


    此時室外酒宴正酣。


    “哥倆好、八匹馬、五魁首……”的喝酒猜拳之聲,此起彼伏,其間還夾雜“老墨、老墨,過來,走一個”的喧鬧叫喊聲,不絕入耳。


    七娘也輕輕地哼起《讓我們蕩起雙槳》的兒歌曲調,輕輕地將墨瑜放在雕花大木床上,又輕輕地掩上了薄薄的,嶄新的,印刷著紅牡丹花的小棉被。


    小棉被也是輕輕的……


    七娘又幸福地端詳一會墨瑜,這才站起來,一步三回頭離開花床,來到牆角的爐子邊,盛起一碗雞湯米麵。


    月子裏,沒有鹽的食物不是很好吃,可是母親為了子女,得補充營養。


    七娘端著米麵雞湯,吹一口氣,喝一小口,再吹一口氣,再喝一小口來,顯得有滋有味……


    在床上的墨瑜,閉著眼一動不動,表麵上那是安靜下來,在熟睡。實際上,他根本沒有睡,那隻是假寐,那隻不過……


    他左手小小的手指頭掩藏在在輕輕的,暖和的小棉被裏,正一下、一下、一下微微地顫抖,敲打著大腿,很有節奏,仿佛是在音樂會上,人閉目打著節拍一樣。


    “上輩子……”墨瑜身體驟然一緊,心情總是一個亂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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