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倫和靈修回到島上已經差不多五六年了,歲月祥和而安穩。


    這天,風玦牽了一個小男孩兒來了島上,那小男孩兒眉清目秀,長得也是尤為可愛。


    當時靈修正在修剪門口的花枝,青倫正在做米酒。風玦的突然造訪,倒是讓青倫和靈修有些始料未及。


    “這是碧青的孩子。”他說,“她未婚先孕,自殺死了。”


    “是怎麽回事?”靈修如今變得越發穩重和成熟了,田裏的稻子還有洶湧的波濤都鍛煉著他的心智,磨礪著他的意誌。


    “這是她留下的遺書,你看看吧。”


    靈修打開信封,展開信箋,裏麵的字跡略有些駁雜:


    “幹爹幹娘:碧青對不起你們,尤其對不起修倫。要是當初我沒有因為膽小而瞎了眼,也就不會受到如今的折辱,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後悔是沒有用的。我知道。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我已經沒臉見你們了,我覺得我都沒辦法再見自己。我這一生算是這樣完了。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在這個世界上,我想唯一能夠而且會幫我的也隻有幹爹幹娘了。碧青不僅膽小,還沒用,將幹娘留給我的唯一的念想也給弄沒了。我知道我永生永世也無法償還我給修倫造成的傷害,在此隻有以死謝罪。隻望幹爹幹娘看在小壁還是個無辜的孩子,能夠將他撫養成人。碧青來生結草銜環,以報厚恩!”


    靈修把信遞給青倫,接著問風玦:“究竟怎麽回事?王大娘呢?”


    “我聽他們村裏的人說,在你們走後不久,碧青就跟同村的一個小男孩兒弄出個孩子來,可是這男孩兒的父母卻不承認,也就沒法結婚。王蘇氏在這孩子出生後不久就病死了,碧青沒辦法隻有前去投靠那男孩兒,那父母也收下了她們母子倆。可後來不知怎麽的她找來了雲臨山,或許是男孩兒家人對她不好,她留下這封信和這個孩子便不知所蹤。”


    原來碧青當初之所以會怕修倫,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個小男孩兒。碧青原本隻覺得母親說得有道理,隻要看看幹爹幹娘是什麽樣的人就知道他們的孩子也不會是壞人,怎麽可能跟妖怪扯上關係,說不定是神仙下凡哪。隻是原本十來歲的孩子就不愛聽父母的,內心小小的叛逆讓她更願意相信自己同齡的孩子說的話。而且那小男孩兒平時對她體貼入微,還經常把家裏的好吃好玩兒的都拿給她吃,由此她便在心底覺得小男孩兒是自己的好朋友。雖然她一開始和修倫也玩得很好,可是修倫慢慢變了,變得跟正常的人類不一樣了,在她幼小的心裏便覺得修倫和自己不是同類人,便在心底對修倫有了芥蒂。更何況再加上自己認為的好朋友的攛掇呢。


    隻是她不知道,那小男孩兒雖然表麵上喜歡著她,對她百般討好,雖然滿足了她在同齡人之中的虛榮心,隻是由此也蒙蔽了她辨別是非的能力。小男孩兒對她雖好,可是眼睛裏卻閃著狡黠的光亮,從他的眼睫毛到頭發稍都帶著一種流痞的習氣。


    後來修倫走了,她似乎才恍恍惚惚地認識到其實在最真實的心底她更喜歡修倫,她甚至仰慕他,他通身高貴的氣質,他溫柔的眉眼,他沒有經常給自己拿東西吃是因為他自己家裏也很拮據,他母親去了一趟鎮上,雇車住店什麽的幾乎把家裏的積蓄用光了。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當她逐漸從失去之中明白一些什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那男孩兒還是經常來找她,經常給她帶吃的。碧青漸漸對這種獻殷勤感到厭煩,根本不想見他,即使見了也沒什麽好臉色。這讓那男孩兒產生了危機感。他覺得要是不盡快把碧青搞到手再拖下去就沒機會了。


    他守在碧青家房屋的不遠處,看到碧青出來,便尾隨著她。好幾次因為碧青去的都是人多的地方,他沒機會下手。


    快到冬天的時候,碧青出去拾些柴禾,冬天取暖用。她不得不去離村子有些遠的小山林裏去。可是這一去,便再也無法清白地回到原處了。


    一開始碧青瞞著自己的母親,可是後來自己竟漸漸有了肚子,也就再也瞞不住了。碧青的母親王蘇氏因此得了重病。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


    碧青生了孩子,而且因為母親生病,家裏一切都靠她操持,所以也就沒了昔日容貌,雖然男孩兒家收留了她,可那男孩兒卻嫌棄她。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男孩兒的母親圖她手裏的那塊玉環,男孩兒父親本來也是個耳根子軟的人,也就沒有管這些事兒。男孩兒母親將那玉奪走了,她找男孩兒哭訴討理,隻是沒想到那男孩兒回答她說:“本來就是你自己生的下流胚子,我們家收了你也算是對得起你的了,這孩子咱先不說,難道你不該給自己付些住宿費嗎?”


    “什麽叫我自己生的下流胚子!”


    “下流貨生的當然是下流胚子!哼!我當初拿了那麽多東西買了你,你也心甘情願地受了,沒想到你受了錢財卻不肯賣貨!如今還要給自己樹牌坊!什麽東西!”


    到那時她才真正明白,麵前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到那時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竟然來投奔他們家是多麽地懦弱。


    到那時她才明白,什麽樣的人是真正愛自己的,什麽樣的人也才是真正值得愛的。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當她悄悄抱走自己的孩子慢慢走在從村子到雲臨山的路上時,經過一條小河,她在河裏看到自己憔悴的麵容,幹枯的皮膚,蕪亂的頭發,因為瘦削而變得凸起的眼睛……不由得嚇得倒退了幾步。自己明明才十八歲可是那張臉卻像是快要死了的人。


    青倫望了望那小男孩兒,他躲在風玦身後,似乎有些怕人。她走過去,蹲在他麵前,笑著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


    “如果按輩分來算你豈不是我的孫子了?”青倫打趣道。


    小壁怯生生地低頭抿了抿嘴。


    “不過我暫時還不想要個孫子,你給我當兒子行不?”


    “這孩子太怕生,我跟他說了三天的話他才答我一句。”風玦自嘲地笑著說。


    “快進屋吧,外麵太陽大。”靈修邊在前麵走邊說。


    進了屋大家都落了座,青倫給每個人也端了茶,是她自己曬的冬天裏的開的梅花,用積佇下的雪水泡的,平時自己也都舍不得喝。


    風玦問道:“你家修倫呢?”


    靈修抬眼看了一眼青倫,沒說話。


    青倫也看了一眼靈修,笑了笑說道:“如今就我們倆。”


    “看來我得在床邊新添一個小床了,讓小壁獨自一人睡一間屋子我們也不放心。”靈修看著小壁說道。


    “那玉環呢?你找著了嗎?”青倫問。


    “找著了。是那男孩兒母親給拿去了。”他猶豫了一下說:“你要不要……懲戒一下那家人?”


    青倫看著風玦澹然地笑了:“沒必要去廢那個時間和精力。誰都知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


    “嗯,也對。”


    “對了,風兄吃午飯了嗎?”靈修問道。


    “吃過了。我馬上就要離開,來這兒也隻是為了來送這個孩子。”


    “對了,屋後麵的橙子熟了,我去摘些來吃。”


    靈修出了門,空氣顯得有些凝滯,風玦喝了一口梅花茶,誇讚了一句,接著有些遲疑地說:“青倫,我看靈修似乎不比以往了。他……慢慢地……老了。”


    “我知道。”青倫顯得很平靜。


    “要是他……”


    青倫略帶嘲諷地說:“你是想問要是他死了,我會怎麽做是嗎?”


    “……”


    “誰都會死的,我也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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