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玦從南方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人——林寔昭。至此之後,青倫又多了一重身份——林寔昭的妹妹。這個人,青倫從沒見過。


    不過青倫知道,他們費盡心思,不過就想洗刷自己在陵安城內當伎女的事實,雖然伎女和伎女有著天差地別的區分,可是在這些所謂的達官貴人眼中,都是低賤的職業。對此,青倫心裏覺得這就是一場鬧劇,可為了這許多人想要爭取的麵子,青倫也就淡淡地一笑了之,由著他們去吧,如果這樣他們能夠開心的話。


    除夕夜,青倫是在宮裏過的。太後舉辦宮宴,邀請了所有與她有血脈或姻親關係的家族,而愛好風雅文辭的皇帝也邀請了許多文人才子,倒讓這場宴會脫了俗套多了詩意。


    其場麵之浩大,難以用言辭表達。


    也就是在這場宮宴上,青倫被太後封為順寧郡主,而皇帝祁景笙則又在此之上添了個三品的品階,並定在第二年的三月初三正式冊封。


    青倫在這場宴會上可算是出盡了風頭,雖然她一直為人挺低調的,可總有一些人要讓把她擺在大家麵前。


    比如一位名叫崔顯的翰林學士,他似乎知道青倫在陵安城的背景,也完全不相信太後她們給自己編的頭銜——安衍父母收養的女兒,大概是烈酒所致,竟直接就向青倫發問:“順寧郡主來自陵安城,可認識陵安城大名鼎鼎的花弄影?”


    當時青倫略有些吃驚,畢竟她的確沒想到竟有人敢當著太後的麵兒問她關於她的身份背景,不過她倒也佩服他的膽識:“當然是認識的。”


    “據說這花弄影曾經被南邊兒一位權貴拘押刑訊過?”


    “嗯。有這麽回事兒。”


    “也不知她當時作何感想。一定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無比恥辱和後悔吧。”


    青倫淡淡地瞧了在自己右前方的這位看似衣冠楚楚的儒生翰林,又抬眼環顧了周圍各樣的眼神,勾起嘴角笑了笑說:“她在出獄後作了一首詩,不如請大人賞鑒賞鑒?”


    “說來聽聽。”


    “我還是寫下來吧,方便大家品味。”


    “來人,筆墨伺候。”祁景笙微微笑著,仿佛對青倫有著極大的信心。


    寫完之後,青倫近旁的兩個侍者將宣紙舉起,走到眾人都可看見的位置站定。眾人看過去,隻見一副用嚴整又活潤的行楷寫著:“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往也如何往。待到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青倫寫完,原本還有些竊竊的小聲私語的宴席,立馬變得寂靜無聲。


    隻聽見一根銀著在木桌上滾動的聲音,隨即,又響起“啪嗒”的一聲,在這寂靜到空無的場地中,顯得那般刺耳。


    沒有人相信一個低賤的歌舞伎女也能填詞寫詩,當事實擺在他們麵前,他們當然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接受這對於他們而言無比新鮮的事物,從而打破他們舊有的陳腐偏見。


    在場的隻有在南方待過的並且深知南方青樓文化的林寔昭沒有這種與傳統相關的偏見:“花弄影的確是一位才女,而且是一位可以和文姬班昭相提並論的大才女。在座的諸位可能不知道,在南方,大多數青樓女子都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在行的,不過雖說如此,有花弄影那一般境界的也是鳳毛麟角。”


    “就算花弄影詩詞再精通,又怎麽能和文姬班昭相提並論呢,文姬和班昭可都是書香門第的閨秀淑女,而花弄影不過是一青樓女子!”此時另一位二品大員也發表了意見。


    “正人君子向來都以品德論高低貴賤,隻有——”


    林寔昭話還沒說完,太後看形勢不對就打斷了這場沒必要的辯論:“今兒是除夕夜,請大家來一起聚聚不過也是為了高興,沒必要因為一個無謂的人擾亂除夕夜的團圓氣氛。景笙,你說是也不是?”


    “母後說的是。”


    在強權的壓製之下,青倫可算是得了清淨。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著自己手裏醇美的酒和可口的飯菜、美豔的舞姬和悅耳靡怡的歌聲。大家各自相互微笑致意,說著新年的祝詞,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宴會結束之後,青倫便被祁景笙召去了。得知了一切皆是陰謀的事實,得知了祁景笙想要獨掌天下的雄心。


    回去的時候,青倫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仿佛是不小心落進了一片雲氣之中,沒有方向,沒有存在的實感,一切都是荒蕪的渺茫。


    她想念靈修,想要和靈修一起遠盾,可靈修在哪……


    落了轎,青倫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庭院,盡管她是千百般的不願意再進這國公府的門檻。


    她到風怡的院落裏。看到風怡仍舊慘白瘦弱地躺在床上,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和嘴唇,不知道為什麽她需要為了她而失去自己存在的自由和快樂。


    明明自己與她什麽相幹也沒有。


    她的女兒也是自己自殺的,並不是自己為了占有這具軀體而將花弄影殺害,明明自己什麽過錯也沒有,卻要承擔這個糾葛所造成的孽債。


    是否是自己給自己上的枷鎖?


    青倫坐在床邊,望著一片虛空,突然眼眶模糊了起來,虛空也因為模糊而變得更加荒涼。


    她沉醉在這一片荒蕪之中。


    從風怡的院落裏回來,青倫上上下下地找靈修,可到處都不見它的身影。


    青倫傷心又害怕極了,擔心靈修會出什麽事,更害怕它從此再也回不到自己的生命裏。青倫把整個國公府都找遍了,為此還驚動了在主院裏的風慎,他派了人到處找,甚至去了府院外麵打著燈籠到處找,雖然他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避免這樣一匹他不知底細的狼去傷害別人從而給國公府造成不良的影響。


    但是結果是不如人意的。


    整個京都都找遍了,直到第二天清晨,也沒見著這樣一匹白狼的蹤影,連腳印都沒見著。


    青倫很是自責,她覺得是自己忽略了靈修所以靈修便也不理她了。


    她仍舊在到處地找靈修。懷著恐懼、焦慮,以及深深的疲憊和愧疚,去了城外,在荒野和叢林之間尋尋覓覓,希望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至少她要知道,靈修還是好好的。


    可是一連幾天,沒有一點結果,但青倫一直堅持著。以致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裏。又因為連續幾天沒吃飯也沒休息,一陣白茫之間,青倫便失去了知覺。


    偌默其實是去找一種叫埥坷的幻果,那埥坷生長在雨林密布的南邊,據說吃了此果便可以在凡間用法術而不被天宇上的帝釋知曉。


    他已經練就了無上空境的幻化之術了。隻是若是在凡間施用此術便會被天宇知曉便會失去修為。


    他找到了。


    他滿懷無限的期盼回到人間,卻從國公府得知青倫為了找他已經不見了好幾天。國公府、太後、皇帝祁景笙都派人去找了,可始終沒有消息。


    等到偌默找到青倫,青倫已經在那一條無名河畔的枯草叢中昏迷了一天一夜。


    一個略有些清冷的早晨,外麵撲簌簌地下著雪。


    青倫耳邊傳來蒸汽衝擊陶罐蓋的聲音,睜開眼,便看見一個正坐著小心扇著暖洋洋的柴火、身穿月色長袍的背影。


    一陣冷風吹來,青倫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那個人轉過身來看見青倫醒了,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連忙倒了熱水疾走到青倫身邊,一隻手將青倫扶起來,另一隻手端著茶杯將還冒著熱氣的白水在自己嘴邊試了試溫度,後才將水遞到青倫嘴邊。


    青倫喝完,覺得喉嚨裏的幹澀消失了,轉而是一片清甜和溫潤。


    “不要看這似乎是白水,其實是用了多味潤喉舒肺的草藥熬煎而成,知道你今天要醒,所以特意熬了。”


    青倫靜靜地聽著他溫潤的聲音,眼睛停駐在這張不到自己一尺遠的白皙的臉龐之上。


    溫潤俊朗的輪廓之上,一雙黑如墨玉的眼睛清明而又多情,此刻正柔軟地看著自己。


    青倫看著那雙如黑夜一般深沉又如白晝一般清朗的瞳仁,不由得呆了,她覺得仿佛進入了一片無垠的沒有邊際的永恒沉默著卻又無限豐富的大海,一片蔚藍的閃著耀眼如珠玉的光芒的星空。


    “青兒?”


    “嗯?”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怎麽了?”


    青倫眨了眨眼睛,這才回過神來,腦子裏瞬即理順了所有的思緒——“你是誰?”青倫皺著誒頭,謹慎地問。


    偌默想要逗一逗青倫,便故作生氣地說道:“我救了你,如今你醒了,不感激反倒責問,我還要問你是誰呢。”他放下青倫,把空茶杯放回不遠處的木桌子上。


    青倫摁了摁太陽穴,再次理了理思緒,便想起自己似乎是什麽時候暈了過去。


    對於剛才的失禮有些抱歉,可又想起還沒找到靈修,便掀開被子作勢要從床上起來。


    “你這是幹什麽?!快躺回去!”


    青倫抓住這個白衣公子的雙手,慌亂地解釋著:“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會報答於你的,隻是我如今必須去找——我不小心丟了的——靈修,如果我找不到他,我一輩子也不會心安的。”說著,眼睛又潮濕了。


    “可是你現在身體太……”


    “我感激你,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能失去靈修……”


    偌默看著青倫竟如此在意自己,不由得心神激蕩,想著要立馬告訴青倫自己就是靈修,靈修就在她眼前。“青兒,青兒!你看著我——看著我。”偌默捧著青倫雙頰,沉著有力地說道。


    “青兒,你看著我的眼睛,看看它,是否有些印象?”


    青倫看著那黑夜一般的雙眼,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


    “想想,仔細想想。”


    青倫努力回想,一雙雙各式各樣的眼睛再她眼前掠過,最後,定格在——“你……你是……”


    “你記起來了是嗎,是嗎?!”


    “你——”


    “是的,沒錯,我就是靈修。青兒,我就是靈修。”偌默輕輕地摩挲著青倫略有些蒼白的麵龐,聲音裏也有暖融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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