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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有月光,一彎月牙,在雲層的繚繞下若隱若現,散發出淡淡的月華來。相比之下,揚州城中懸掛的數目繁多的街燈,都比這月光要明亮些。


    西門家,大開宴席,共開了十八桌,坐著一排排的士子,個個滿麵笑容,喜氣盈盈。


    其時將近子時,一天光陰即將過去,可究竟不算虛度——今年的新春文會,將是西門家揚眉吐氣的一屆,列席者,人皆與有榮焉。當然,想到稍後東家派發下的紅包,自然更是眉開眼笑了。


    除了士子們,負責評審的幾位也都請到上席坐著,同坐的,有古問道,以及西門二公子等。


    主賓和諧,其樂融融,不外如是也。


    席間,對於古問道的九首詩詞,自不乏讚譽之詞。


    古問道頻頻舉杯致謝,臉上的笑意洋溢出來,卻是怎麽都藏不住的,也沒必要藏。


    青年才俊,笑傲士林,人生得意須盡歡,正該如此。


    一碟碟的佳肴,走馬燈籠地端送上來;邊上又請了當紅的青樓歌姬,在撫琴吟唱。


    一派歡樂情景。


    忽而門外有小廝急步走入,看著場中的情況,不敢聲張,便悄然走到西門二公子身邊,俯身於耳邊輕語了幾句。


    西門二公子麵色一變,但他畢竟久經曆練,很快又沉住氣。告一聲罪,起身與小廝到一邊去。沉聲問:“到底怎麽回事?”


    那小廝連忙道:“公子,竹山那邊有新作傳出。貌似不俗,在其它幾家文會獲得共鳴,評價很高,不少人說……”


    頓一頓,遲疑打住。


    西門二公子麵一板:“到底說了什麽?”


    小廝吞口口水,才緩緩道:“說此一首詞。足以壓過古公子九首。”


    聞言,西門二公子不禁倒吸口冷氣,眉毛一挑:“好大的口氣,我倒要問問。此作出自孰人之手,竟有這般能量?你先別說,讓我猜猜,可是京師袁世傑?”


    江南一地,在疆域上囊括了京師,江南三大才子之一的袁世傑,便來自京師。他與郭家屬於兩表之親,若果突然在郭家出現,並賦詩助陣的話,那一點都不稀奇。


    小廝搖搖頭。示意不對。


    西門二公子又道:“莫非是張小木?”


    還是搖頭。


    “究竟是誰?”


    西門二公子有些不耐煩了,幹脆直接問,心想既然不是那幾個鼎鼎大名的才子,倒有可能是某人的突然靈感爆發,一鳴驚人了。


    小廝回答道:“那詞的作者也是外地來的書生,冀州來的……”


    “葉豐?”


    西門二公子突然打斷了他的講述,眼睛睜大起來:最不該,以及最不願意出現的情景,竟然幽靈般閃現。無法躲避。


    小廝道:“正是他。”


    “詞作呢,拿給我看。”


    小廝趕緊拿出抄錄的紙來,呈上。


    西門二公子接過一看,《卜算子》,屬於短詞範疇,甚至不足五十字,可以說一目了然,掃下來即可。


    然而隻一眼,他便怔住了。


    “公子,此人來自冀州,可也不是無名之輩,被稱為北方第一才子……”


    嗡。


    西門二公子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但隨即明白過來,嘴裏喃喃道:“葉豐,葉君生,原來就是他呀。”


    又抬起頭,望著雲層間漏下來的月光,麵上表情古怪得很,似笑非笑。半餉,吐出一口氣,歎道:“錯了,全弄錯了。”


    好大一個烏龍!


    對於葉君生,他慕名已久。最先的時候,自然是被對方的詞作所吸引,隻覺得才華橫溢,絕非等閑。繼而就想當麵與葉君生見一見,好生結交一番。本以為才子競賽,葉君生自會南下。沒想到人家早就在路上,還坐上了自家的船,最要命的是,自己當時很威風地趕對方下了船……


    陰差陽錯,卻鑄成了大錯。


    回想當時的情況,二公子隻覺得哭笑不得,荒誕至極。話說,當時為什麽葉君生不表露身份?


    不對,彼此無親無故,天南地北,人家怎麽會表露身份?萬一亮出了名堂,反遭譏諷,不更是尷尬?


    人家又不是自己肚裏的蛔蟲,知曉內情。


    咦,這麽說來,期間必然存在誤會。葉君生能寫出那等大氣磅礴的詞作,豈會是小肚雞腸之輩……


    一時間,念頭百轉,居然忘卻了文會的事情。


    其實今年的文會,渾然少了許多競爭意味,變得非常和諧。而他西門家與郭家,來往親密,根本不會計較一時長短。


    說白了,也就是一場消遣而已。


    如果說這場消遣最大的意外,無疑便是這最後時刻的傾覆之變。


    西門二公子與一名小廝走到一邊,許久不見返席,引起古問道等人的主意。古問道此際已薄有幾分醉意,便站立起來,走過去笑道:“二公子在商議何事?何故久久不回來喝酒。”


    西門二公子瞥了他一眼,忽而將手中素紙遞過去,淡然道:“這是剛從竹山那邊抄回來的,你看看如何。”


    “咦,這個時候,還有詞作出來,希望是佳作。”


    古問道渾不在意地接過,然後一字字念起來:“山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全篇上下,無一“梅”字,可讀下來,字字都是梅——《卜算子?詠梅》,詞作後麵,工工整整地抄上署名:竹山才子,彭城葉豐。


    他使勁眨一眨眼睛,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幹,抬頭去看西門二公子。


    西門二公子澀聲道:“葉豐,字‘君生’,他就是葉君生。”


    啪!


    這句話聽在耳朵裏,古問道就感覺內心深處有些東西劈啪一響,爆裂開來,脆弱地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碎得再也無法重拾起來。


    錯了,原來是自己錯了。


    眼前不禁掠過那一張清秀的麵龐來,以及總是淡泊的神情:自始至終,對方都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嗎?


    這算什麽?


    我好恨呀……


    古問道的麵皮突然充血般漲紅,甚至額頭上有青筋凸出來,他朝西門二公子一拱手,轉身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西門府。


    這一刻,他隻希望自己還留在平州,沒有出門。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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