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揚州”自古便是充滿了詩情畫意,人文氣息的一個名字,又或者說其本身便是一幅瑰麗嬌媚的畫卷,能入得詩詞名篇,傳誦千古:


    “煙花三月下揚州!”


    “十年一覺揚州夢!”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臨近年關,揚州愈發的熱鬧非凡起來,街頭市肆,人頭湧湧,紛遝的各類聲音,匯聚成河,喧囂在顯得晦暝的半空之上。


    今天的天氣並不好,從早上開始便陰沉沉,似乎要下雨的樣子。氣候也是十分寒冷,寒風呼呼,隻是無法吹拂掉民眾們迎接新年的熱情。他們臉上洋溢著歡欣的笑容,走出家門來,開始購買年貨等各式用品。


    間或有頑皮的孩童,已開始弄些爆竹,燃放著,發出“劈裏啪啦”的陣陣脆響,更增添幾分熱鬧的氣氛。


    又要過年了……


    為什麽說“又”呢?


    揚州東郊,在長江邊畔上建立起一個大碼頭,因為水路貿易客商的繁榮昌盛,碼頭情況一年到頭都十分忙碌,猶如一個發動機一樣,創造出可觀的財富,成為揚州區域的一大重區。


    有大船回航泊岸了,是揚州豪門西門家的大船。事先早就有消息回傳過來,故而已有數十名的搬運工人等待在碼頭上,他們個個都是把頭發簡單地盤起,身上穿著簡陋的衣衫,甚是單薄。而一旦正式開始搬運貨物,他們都是赤膊著幹活的。根本不怕寒冷。


    一個時辰後,大船終於泊穩,首先開始下客。


    在一群好友的簇擁下,古問道意氣風發地邁步順著木板走下來。一邊走,一邊還談笑風生。


    等腳踏實地,一群人站定,回首朝著還站在甲板上的西門二公子拱手致意——旅途寂寥。這一路來多得對方賞識,笙歌宴飲,談詩論對。這才驅散了寂寞。


    作為文人,古問道在平州那邊固然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吃喝不愁。但比起揚州西門家而言,無疑小巫見大巫,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的。最重要的是西門二公子性格豪爽,一擲千金,再加上喜歡風雅,能得到他的賞識,古問道大有相逢恨晚之意,引為知己。


    唯一不爽的是,起初交談之際,西門二公子屢屢提及那冀州葉君生。頗為推崇,這讓古問道未免不快。好在西門二公子心思玲瓏,知曉“文人相輕”的規則,察覺到他的不愉後,就不再提及葉君生了。免得掃興。


    於是乎主賓歡娛,渡過了一段堪稱歡樂的旅途。


    現在,到了目的地揚州,是告別的時候了。當然,挨過幾天,古問道肯定會親自登臨西門家。投門拜訪的。


    所謂“人情”,不外乎一來一往。沒有來往,別說人情,親情都會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遠親不如近鄰”,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碼頭之上,赫然已有人來等待迎接古問道一行了,停著三輛馬車,卻是古問道在揚州這邊的親友聞訊派遣下人來接送。


    目送他們上車,轔轔遠去,船上的西門二公子這才折身返回船艙內,著手整理收拾生意來往的賬單等一幹事務。


    過不多久,汪掌櫃敲門進來。


    西門二公子抬起頭,淡然問道:“船上商客,可都下完船了?”


    汪掌櫃連忙回答:“總共三十八人,全部下船完畢……哦,其中有兩人,就是那來自冀州的葉氏兄妹,他們是半途下去的。”


    對於二人,西門二公子當然有印象:那一日,他認為葉君生詞鋒太甚,咄咄逼人,不符聖人所教導的“溫良恭儉讓”五大讀書人品質,故而下令退錢,驅逐葉氏兄妹下船。


    這般做法,還有一層更深層次的原因,就是給古問道麵子,算是有個交代,至於個中真實的情況,並未了解多少。


    西門二公子忽問:“那葉氏兄長,叫什麽來著?”


    “姓葉,單名‘豐’。”


    汪掌櫃記得清清楚楚,立刻回答。


    “葉豐?”


    西門二公子嘴裏咀嚼著這個名字,眉頭微微皺起,喃喃道:“這名字怎麽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沒道理呀,他乃冀州人氏,我又沒有去過冀州……”


    汪掌櫃笑道:“少爺,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有何稀奇。”


    在天華朝,尤其士林階層,不便直呼其名,大都以表字相稱。久而久之,表字的知名度要比本名響亮得多。甚至常有隻記得表字,記不得名字的情況,不足為奇。事宜葉君生的名頭傳到江南這邊來,許多人就隻記得他的表字而已。


    “嗯,說得也是。”


    言畢,不願意再在這個無關重要的話題上糾結,當場揭過去,繼續計算賬目事項。


    半餉,清算完畢,抬起頭來吩咐:“可以下貨了。”


    “是,少爺。”


    ……


    揚州甚大,和大部分城府的布局差不多,又分為內城和外城。顧名思義,內城自然屬於最為繁華發達的區域,而外城相對而言就落後許多。一圈圈民居分布著,顯得有些雜亂。


    穿梭於民居之間的街道同樣顯小,許多地方不足以稱之為街,說是巷還差不多。


    條條小巷,如同蜘蛛網般分布著。


    巷道之內,人來人往,不時有挑著擔擔的貨郎,手裏搖動撥浪鼓,叫賣著。然後往往身後都會跟著一群孩童,追逐嬉戲,眼光露出不加掩飾的饞意,盯著擔擔上的糖果之類……


    又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搬出小板凳,或者竹床來,擺於家門口,躺坐上去,看著身前經過的人,偶爾又望一望天色,嘴裏嘀咕著,等待時光消逝……


    整一副景象,就是一幅平淡無奇的生活畫卷,無聊,可是真實。莫說揚州,天下各地城郭內都差不多。


    也許,這才是芸芸眾生的真實狀態。


    咿呀一響,外城成片的民居行列內,其中一間的木門被打開,穿著棉衣的葉君生邁步走了出來。


    身上的棉衣並不厚,顯得輕便。隻是旁人見著,未免會擔心這名眉清目秀的書生會不會被冷著。不過打量下來,不費多少眼神也能看出他出身貧寒,估計就是一名落魄書生了。


    天華朝尊儒術,讀書人地位清高。可究其本質,絕非所有讀書人都能享受到尊崇。說白了,隻有考取功名的讀書人才有地位。沒有功名,一介白丁,如果家境不行的話,受人白眼嘲諷實屬稀鬆平常的事。


    比如說沒有考中秀才之前的葉君生,在彭城被人喊做書癡,許多人看來,那時的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廢物。


    所以在狹義上,考取到功名的才算真正的讀書人。至於童生之類,也就是讀過書,識得些字詞的人罷了。


    葉君生衣裝寒酸、簡樸,又在外城條件甚差的民居出沒,有心人一眼看來,即可琢磨得差不多了:又是一個苦讀詩書,夢想高中的窮書生。類似的人在天華朝,比比皆是,數都數不過來。


    然而他們怎麽都琢磨不透的,葉君生穿這麽少,其實一點都不冷。開玩笑,好歹也是正牌術士不是?固然還沒有修煉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可無論對於炎熱或是寒冷的抵抗力,那是遠超常人。


    冬季大冷天,穿一身棉衣足矣。


    “哥哥,你現在就要出去賣字嗎?”


    片刻,葉君眉從屋裏頭探身出來問道。她身上的衣服可就多了一圈,一件大棉襖緊緊地裹在身上,掩飾住了窈窕妖嬈的身段。


    葉君生身背一副書筪,回首湛然一笑:“嗯,是的。”


    少女也笑了,笑靨如花,俏生生地說道:“那麽我在家做好飯,等你回來吃。”


    這樣的話語,在日常生活中不知說了多少遍,可葉君生百聽不厭,依然有一股暖暖的溫馨在心頭流轉:有人在家裏等著吃飯,那種感覺真好……


    揮一揮手,大踏步沿著巷道走了出去,卻是準備到內城去賣字。


    賣字,多少熟悉的字眼,重操故業,回想往日經曆種種,別有一番情懷於心。倒不是他想重溫故事,而是目前積蓄寥寥無幾,真要開源,做些營生維持了。在外城租地方住的錢,來自賣掉馬車的收入。除這除那的,又花費了一筆,最後剩餘下來的,不過三十多文錢,委實寒酸得很。


    這些,已是葉家所有的現金。


    一如兜了個大圈子,仿佛又回到了當初溫飽不濟的原點。


    最大的不同在於,人不同了。葉君生已不是以前的葉君生,如果他真要去弄銀子,手段方法多得是。不過對於某些見不得光,有損心境的方式,例如偷雞摸狗、豪取強奪等,又怎麽會輕易涉身進去,無辜沾染因果?


    想了想,還是幹回老本行最合適。而有了之前的經驗,更是輕車熟路,信心滿滿。


    書筪內,已寫好了三幅字,隻需進入內城,便可拿到書畫店去出售。賣了錢,順道可買回些好肉,用以晚餐改善夥食吧。另外還要存一些,畢竟提前來揚州,要渡過的日子不算短,開支少不得。


    最起碼,過個好年,這是必須的了。事到如今,如果連年都過不好,越活越回去,那真是白活了。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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