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君生當眾寫下一幅《難得糊塗貼》,不料李逸風第一個看完後,酒醒了,眼也放光了,為怕被人爭搶弄壞了,居然緊緊收入懷內,馬上告辭,坐上馬車回城。


    等馬車轔轔遠去,諸人才如夢初醒,紛紛麵麵相覷,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到底咋回事?李逸風怎地像著了魔似的?


    黃元啟想起一事,蹦跳起來:“逸風兄,李逸風,你坐馬車走,我如何回城?”他卻是順路坐著李逸風的馬車一起出來的,眼下李逸風居然忒不仗義地獨個兒跑掉,扔下他一個。


    與此同時,他按耐不住內心好奇,幹脆一咬牙,甩開兩條老腿追上去。幸而馬車奔馳的速度不快,李逸風聽到叫聲,吩咐車夫停住,等黃元啟上來。


    坐到馬車上,黃元啟喘氣如牛,累得夠嗆,不由埋怨起這位相交三十年的老友:“逸風兄,你到底怎麽回事?”


    此事過程,古怪到了離奇的地步。


    李逸風不好意思地嗬嗬笑道:“元啟,我如今終於明白當初此行在道安府黃宅見到那一幅‘筆畫生精神’的字帖時的感受了。”


    那時候木此行見到黃超之手中的那一幅“祥瑞鎮宅”,筆畫生精神,一看之下,便沉浸其中,簡直不可自拔。出高價沒買到後,當即心急火燎地趕到冀州來,想買葉君生其他的字,不料甚是失望,再沒有遇見同一水準之作。


    有好字而收藏不得,這對於愛字如命的木此行來說。端是百爪抓心,非常難受,連茶飯都吃不下。最後若非京師有書信來催,其殺回馬槍,再到黃宅去出百貫重金收購的心都有了……


    聽到李逸風這麽一說,黃元啟的胃口被吊得更足,趕緊叫道:“君生寫得字帖。趕緊拿給我看看。”


    先前葉君生在一邊寫字,諸人基本都是靜候著,而不會站到邊上來近距離觀看。因為這是很不禮貌的一種舉止。故而大夥兒對於葉君生所寫,不甚了然,隻是聽李逸風念讀出聲。隱約聽到些。


    李逸風滿麵笑容地拿出字帖來,小心翼翼打開。


    其平心靜氣的模樣,立刻招致黃元啟的一記白眼,然而當他目光投往字帖,一路讀下來時,白眼登時變成了紅眼——


    “好字,好字啊!”


    幾乎一模一樣的讚歎詞從嘴裏蹦出來,一時間剛才劇烈奔跑的老骨頭,腿不酸了,腰不累了。汗也不流了,精神徒然像回到二三十年前——那一年,夜探青樓,春風等閑度!


    李逸風見狀,幹咳一聲:“遠啟。你看完了吧。”就要收起來。


    黃元啟趕緊道:“沒,我再看會,你忒心急了些,我再看會……”目光根本離不開去。


    李逸風笑道:“遠啟,你何不找個機會請葉君生寫一幅去?”


    “對呀!”


    黃元啟一拍大腿,呼的站起。頭撞到車篷頂上,生疼不已。


    ……


    “君生……”


    圍在周圍的諸人目光看在葉君生身上,已殊然不對頭。


    葉君生開張獨酌齋之事,書院絕大部分生員都知曉,昔日經過郭南明那一樁非典型“演戲”事件,早鬧得街知巷聞,事後不少人還專門跑過來親眼看一看,看葉君生的書法到底到了何等造詣。


    看過之後,失望倒不至於,可著實被嚇到了。


    無它,定價太高。


    葉君生不過區區剛出茅廬的青年人而已,詩詞上的名氣又不能套到書法上來,在根基未穩的情況之下,居然敢定價一幅字一貫錢的價碼,委實離譜。事實上從開始到現在,真正購買過葉君生的字的,就是李逸風、黃元啟,以及後來的顧學政,三家而已。


    他們買葉君生的字,更多的看在二王爺與九公主的麵子上,老大都買了,他們能不跟進買一些嘛。而對於葉君生的字是否值得如斯價格,他們一向保持冷靜的否定狀態。畢竟人情歸人情,不會不顧原則地溢美。


    有時候話說得過頭,就不是人情,而是阿諛奉承。


    李逸風等人需要拍葉君生馬屁?別開玩笑。


    於是一直以來,獨酌齋的生意都頗為冷清,近期更是再沒有字帖賣出去。


    然而如今,當眾目睽睽之下,葉君生寫一幅字竟能讓作為冀州書法名家的李逸風失態,讓人不得不對於葉君生有新的認識。


    在其中,黃超之算最淡定的,起碼經過木大師的鑒定,他已充分認識到葉君生書法的價值,此刻頓然想到:很可能葉君生靈感大爆發,又寫出了一幅代表作來……


    暈乎,這代表作一幅接一幅地冒出,甚是高產。挨得兩年,葉君生豈不很快就能成為享譽內外的一大名家?正如他憑借數首好詞成就北方第一才子一樣,隻要書帖作品過硬,名氣傳播開來,名家光環觸手可及。


    個中關竅,不是太笨的人都一下子能想通,他們看著葉君生的眼神悄然生變化,心思活絡起來,不外乎也想請葉君生寫一幅字。


    “呃,好酒,真是好酒!”


    葉君生舌頭立刻大了。


    葉君眉見狀,趕緊道:“哥哥你喝醉了。”


    那邊黃超之八麵玲瓏,當即就勢扶起他,團團作揖,上馬車告辭回城。


    若說葉君生為了推卻人情而裝醉,倒有些冤枉,他著實陪著李逸風等人喝了不少,有些上頭;當然,他也不可能來者不拒地有求必應,每人送一幅字,還要加上寶印的,那可真要了老命。


    那麽,幹脆借著酒意遁了吧,況且時辰已不早。


    回到獨酌齋,黃超之告別離開。進入廳堂裏坐定,葉君生喝了一大杯開水,忽而笑道:“君眉,明天鋪子的生意,應該會不錯。”


    葉君眉冰雪聰明,一點即通,咪咪笑起來。在她心目中,哥哥總有令人折服的買賣手段,從很久以前賣對聯,借助筆墨辟邪的噱頭,那時候就紅火了一把。


    葉君生摸摸下巴:“賣完這一批字,就真應該關掉鋪子了。君眉,這一次你不會再反對吧。”


    葉君眉聽懂了他話中真正的意思,笑道:“我聽哥哥的……嗯,真正的書法家,都不會再賣字,因為主動上門來求字的人,會很多很多,哪裏還需要拋出來賣……”(未完待續)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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