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北方文壇一大盛事,孤雲峰中秋詩會終於拉開了帷幄——其實同一天晚上,其他地方都有規模不一的詩會舉行。但論聲勢,比水平,偌大的北方區域內,沒有任何一家詩會能與孤雲峰相提並論。


    觀塵書院、天穀書院、白水書院,三大官學生員薈萃一堂,匯集孤雲峰,光是這個層麵,便足以自傲。


    可以說,北方的青年才俊,基本都在孤雲峰了。


    孤雲峰,位於冀州南麵十五裏處,屹立在通江岸上。此峰大而高,巔峰之處截然平整。被因地製宜地規劃成一個寬闊的〖廣〗場,能容納數百人口集會。


    有神話流傳,說此峰本來極為尖挺,不過於百年前有蜀山劍客雲遊至此,興起而拔劍,將尖峰削掉一截,才形成現在的模樣。


    遙想昔年,一劍削山峰,該劍客何其豪邁!


    黃昏時分,〖廣〗場之上便熙熙攘攘,成為集市。從高空俯覽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廣〗場格局被分成五塊。


    其中三塊,當然為三大書院的生員所在;另一塊,則提供給慕名前來圍觀的富貴人家——平頭百姓,哪裏有這份閑情逸致爬山來鑒賞詩詞?


    這些富貴人家還包括青樓歌姬等,亦屬於主力觀眾。


    最後一塊地方,則為官府,以及評委專屬,恰好位於上首方位,統領全局。一頂雪白無瑕的帳篷則非常別致地建立在邊角處,飄然有出塵之意。


    帳篷門口,站一名虯須巨漢,仿佛一尊鐵塔,目光犀利,環視左右,一副生人勿進的相貌。


    確實也無人敢進,就連那些專屬官員們都不敢輕易過來,顯然對於帳篷中的主人很是敬畏。


    隨著夜幕臨近,一堆堆篝火開始點燃。一盞盞燈籠開始挑起,把偌大的〖廣〗場照耀得通明光亮。


    喧嘩聲、笑語聲、吟誦聲、呼喝聲,交織在一起。成為一座聲音的海洋。


    這是一個熱鬧的歡樂世界!


    大地蒼茫,卻有人遠離這份喧囂熱鬧,在屬於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內,與寂寞為伴。


    咿呀一響。有些疲乏的葉君生打開房門,忽然聽到後院傳來銀鈴般的歡笑聲,過去一看,就見到葉君眉和江靜兒兩個在後院擺一方桌子,坐著喝茶閑聊。豬妖則趴在一邊。眼珠子骨溜溜打轉,直盯著桌子上擺放的三盒團餅,口水直流。


    所謂團餅,就是後世的月餅,隻是在製法上頗有不同而已。


    葉君生一怔:“你們不是說要到孤雲峰去觀看詩會的嗎?”煉化寶印,忘我投入,對於外界之事卻不甚理會了。


    葉君眉嘻嘻一笑:“哥哥,你都不參加了。那還有什麽可看的?”


    江靜兒道:“就是。”眸子好奇地打量著葉君生。發現真是看他不透。


    應該說,從兩人的第一次碰麵,自己就被迷惑了。葉君生渾身仿佛包裹著一層迷霧,揭開一層,又是一層,始終看不透徹。


    “白麵書生隻是我的表麵形象。其實我是一個很能幹的男人!”


    莫名地想起那一天抬老虎的時候,葉君生嬉皮笑臉所說的話語。或者能以此來概述他吧。


    葉君生搔搔頭:“抱歉,因我之故壞了你們的興致。”


    葉君眉一吐舌頭:“哥哥你說哪裏話?快坐下來賞月吧。今天是合家團圓的大好日子。無論如何你都要陪我們。江姐姐為了陪我,都不回彭城了。”


    江靜兒鼓著腮幫道:“我是懶得跑來跑去。”


    葉君生哈哈一笑,先洗把臉,然後過來坐下,麵前早斟好了一杯熱茶。


    江靜兒畢竟忍耐不住,問:“呆……你為何不參加詩會呢?”話出到口,有些不恰當的稱呼生生給忍住了,暗地裏叫幾下無妨,當著麵卻不好叫出來。


    如果說葉君生是呆子的話,那麽他們不都是傻子了?被一個呆子耍得團團轉。


    葉君生一攤手:“因為沒時間。”


    江靜兒不禁一翻白眼:這話說得幾乎與不說差不多……話說回來,葉君生一天到晚悶在房間裏到底在搗弄些什麽?


    “你都在忙些什麽?”


    葉君生眨眨眼睛,問:“你能不能守秘密!”


    聞言,就連葉君眉都豎起耳朵,與江靜兒異口同聲叫道:“我最能守秘密的了。”


    說完,四目相看,咯咯地笑著,隨即再度盯著葉君生的嘴巴。


    葉君生斯條慢理地抿了。茶,笑吟吟道:“那太好了,我也很能守秘密。”


    兩女一呆,片刻才反應過來被他耍了,葉君眉小嘴一嘟:“哥哥你太壞了。”


    “君眉,我們掐他!”


    江靜兒潑辣性子湧起,當真過來掐葉君生的手臂,葉君眉從另一邊協助包抄。


    “喂,男女授受不親……親倒也無妨,可不能掐呀。”


    葉君生招架不住,趕緊求饒——似乎很久沒有這般放鬆過了,人生在世,卻不能總是活得太累。


    偷得浮生半日閑,便是幸福。


    ……


    “戌時到,中秋詩會正式開始!”


    隨著李逸風的宣布,今年的中秋詩會進入到審核階段——一共六名評委,卻是冀州、戎州、夏州三大州府各自兩人,俱為一時名宿鴻儒人物。


    詩會骨子裏屬於競賽,但形式上卻相當鬆散,近乎遊戲類,非常自在,自不可能與正規的科舉考試相比,考生窩在格子裏,吃喝拉撒都不能亂動。


    此刻在孤雲峰上,人人都能〖自〗由活動,說白了,就是吃喝玩樂,吟詩作賦。


    不出意外,今年的中秋詩會題眼為“月”題材十分〖自〗由,詩詞歌賦皆可。為了更好地衡量出個人的〖真〗實水平,每個人可以交多篇作品,擇優而選。作品甄選範疇,原則上不接受舊作。


    所謂“舊作”並非指提前做好的,而是指已經公諸於世的。也就是說如果早寫好但沒有發表出來,都不算舊作。


    這個年代文人騷客的作品發表有諸多途徑,比如刊印成冊,被歌姬改編傳唱,題於熱門景點等等。


    這些詩作,卻不能再拿來參加詩會。


    審核開始,三大書院的生員們馬上開始交稿,基本都是提前寫好的,猶如雪片般交到評委書案之上,很快就堆了一遝。


    因為孤雲峰詩會,主要麵對對象就是三大書院的生員,個人水平頗有基礎,故而沒有初選終選之分,都是一篇篇直接由六名評委交叉審核,水平不濟的,當場淘汰掉。


    而生員們如果臨場有靈感爆發,寫出好詩詞,能繼續交上來,這對於個人的才學底蘊要求就比較高了。


    正所謂“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鍾”沒有足夠的斤兩,小宇宙想爆發都難。曹子建若無真本事,又豈能七步成詩?


    至於生硬寫出來的,人有自知之明,卻不會一股腦交上來,徒然惹評委笑話,留下濫竽充數的壞印象。


    文人圈子就那麽大,彼此毗鄰,多有來往。來自三大州城的六名評委自然都是認識的,隻是交情有厚薄而已。不過眼下是三大官學比拚,誰都希望自己家鄉的才子能出位,互相較勁的心思不可避免。


    “嗬嗬,元啟兄,我聽說觀塵書院新秀葉君生不參加本屆詩會,端是可惜了。”


    說話的是來自戎州天穀書院的客座夫子楊天壽,嘴裏說著可惜,心裏卻正在偷笑呢。


    無論如何,葉君生不參加,都是冀州方麵的一大損失。


    黃元啟聽著嘴角抽了抽,他聽聞葉君生不參加詩會的消息時,都大感意外,想不明白。但木已成舟,多說無益,便淡然道:“確實有些可惜,也許他私人有事,故不能參加吧。”


    “五月之際,此子一首《念奴嬌》可是技驚四座,冠絕一時。難道他此後就做不出好詩來,故而高掛免戰牌?”


    來自夏州的徐子清趁機捅一刀,言下之意,大有暗指葉君生“江郎才盡”的意思。因為詩會形式很〖自〗由,就算葉君生無暇親身來到孤雲峰,但隻要把作品讓人帶過來都可以。


    黃元啟道:“那就要問他本人了。”


    在道安詩會上,葉君生橫空出世,一首《念奴嬌》膾炙人口,可以說一舉成名。然而對於此作來曆的爭議,一直不曾平息。


    現在,葉君生無緣無故不參加中秋詩會,諸多“原形畢露”的輿論甚囂其上,隱隱坐實了葉君生名不副實的本質,乃至於說出許多難聽的話來相比之下,作為德高望重的評委說話,就顯得隱晦許多。


    那邊的李逸風打哈哈,笑道:“來或不來,都屬於個人〖自〗由……我們不說這個了,趕緊評審吧,佳作貌似不少,且看這一句‘月圓人缺,點點憶相思”纏綿婉約,甚得個中妙意……”


    以六老的眼界閱曆,葉君生確實算不得什麽,那一首來曆含糊的《念奴嬌》固然為傳世佳作,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讓葉君生平步青雲,達到很高的位置,也就是一個話題而已。


    於是揭過這一層,六老進入評審狀態,評頭論足起來。


    嘭嘭嘭!


    卻是〖廣〗場正中放起了煙huā焰火,看上去,顏色繽紛,煞是美麗。


    好一個中秋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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