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別走!阿姝別走!”


    俞姝被男人握住了手腕, 她心下發顫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隻是做著最後的堅持。


    “五爺,連這點體麵都不想要了嗎?”


    體麵。


    最後的體麵。


    詹司柏看著眼前的人, 隻要他伸手, 就能將她扯進懷中。


    可他這樣做了,便是連這點體麵都沒了。


    她以後,再不會見他了吧?


    五爺心痛得笑了起來。


    侍衛已經上前將他扯開了去。


    他握著俞姝的手, 輕極了又慢極了地鬆開。


    “阿姝, 你怎麽就不能相信,我與你不再相隔於河的兩岸呢?”


    俞姝背對著他, 在他的話中止不住哽咽, 但她還是搖了頭。


    “那太難了。”


    一陣風卷了進來。


    俞姝在風聲呼嘯中, 離開了大殿。


    大殿猛然空蕩了下來, 侍衛鬆開了五爺, 可他恍惚得厲害, 又在這毫無暖意的廳裏迷茫停留,不知該何去何從。


    風一時緊過一時。


    殿外。


    俞厲沒有走進去,他聽到妹妹和詹五的言語, 心情複雜難言。


    詹五來之前, 他還想著妹妹將他趕走罷了, 但真的到了這般地步, 他又沒有任何暢快可言。


    他歎氣, 向殿內看了一眼,轉身下了台階。


    但他剛走了沒多遠, 一群將領趕了過來, 賀激也在。


    這些人皆是袁王舊部, 平日裏俞厲頗多看重。


    俞厲見了他們,剛要問有什麽事。


    這幾人竟然齊齊跪了下來。


    俞厲一愣, 連忙請幾人起身,“有什麽事不能起身說來。”


    但幾人竟然都不肯起,幾人目色堅決,齊齊開了口。


    “王!聽聞朝廷那定國公來了楊城,他可是擊殺袁王爺的朝廷賊人!


    “臣等請殺了此人,為袁王爺報仇!”


    賀激和其他人一起都跪在地上,跪在俞厲麵前,重複這那句話。


    “臣等請殺了此人,為袁王爺報仇!”


    俞厲愕然。


    他也曉得袁王舊部這些人對朝廷恨意濃重,也曉得他們煩厭曾經的定國公詹司柏。


    所以之前詹司柏來尋他,甚至有幫他之意的時候,被他拒絕了。


    他那時怒火未消,而他也很難留他在俞軍之中。


    俞厲看著跪在地上的部下。


    他告訴他們,“此人早已棄暗投明,早已不再為朝廷賣命,也早已不是什麽定國公。”


    然而話音剛落,賀激便問了過去。


    “那袁王爺難道就不是此人所殺?”


    俞厲正因為秉承袁王遺誌,才能順利收攏秦地兵馬,歸順人心以異姓稱王。


    而袁王恰是被定國公詹五爺親自擊殺。


    俞厲無法回答賀激的這個問題,寒風呼嘯,他抿著嘴不言語。


    這些人跪在地上看著他,沒有起身,隻等著他的決意。


    雙方竟僵持起來。


    俞姝就在不遠處,聽到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


    她聽到這些袁王舊部的訴求,眉頭擰了起來。


    俞厲隻怕妹妹為難,立刻道,“此事與你不相關,你先回去。”


    俞姝的眉頭卻越發壓了下來,她剛要說什麽,正在這時,有人失魂落魄地從大殿裏,走了出來。


    賀激一眼就看見了此人。


    “定國公詹司柏就在此,往若不肯下手,屬下來也是一樣的!”


    他說完,竟一把抽出身旁將領的佩刀,兩步走到了詹五爺身前。


    五爺直到他到了身前,才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甚至不知道賀激是誰。


    賀激在他的目光裏,臉上青紅了一瞬,接著將借來的佩刀扔到了五爺懷中。


    “你是昔日定國公,我亦敬佩你領兵作戰之本領,但我賀激曾是袁王近身侍衛,此仇必得一報,你若你我對戰,勝敗由天!”


    賀激說了,徑直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然而對麵的男人,目光卻越過他,看到了不遠處的女子身上。


    他沒有豎起賀激扔過來的刀,反而抬手還給了賀激。


    “我已不是朝廷的定國公,也不會與你動手,你若是想報仇... ...”


    他說到此處微頓,目光定在那女子身上。


    她一如從前冷冷清清,可眼睛紅的厲害。


    這些年,他讓她為難了吧?


    如今,倒是他的一個歸宿。


    他極淡地笑了一聲,朝向了賀激。


    “報仇,請便。”


    話音落地,眾人皆是一愣。


    俞厲看到妹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拉了她,朝著俞姝輕輕搖了搖頭。


    俞姝抿緊了嘴,在俞厲的示意下,一時沒動。


    俞厲同一旁的封林示意了一眼。


    而看不到這些的賀激,隻看到了詹五爺不願同他動手的意思。


    這又是什麽意思?


    看不起他,甚至不願動手嗎?!


    賀激沒有接下五爺遞還的刀,但仿佛受了奇恥大辱。


    下一息,他朝著那昔日的定國公詹五爺,徑直劈了過去。


    男人在那刀下,仍然沒有任何要動手的意思。


    反而揮手將最後能防身的刀,扔去了一旁。


    一旁的俞厲等人,皆沒有言語,唯有俞姝緊緊攥住了哥哥的手。


    然而賀激的刀沒有劈下,封林一下攔住了他。


    刀沒能劈下,人安然無恙。


    俞厲不用看一旁的妹妹,也曉得她方才那一瞬,是怎樣的心情。


    妹妹還是,不那麽舍得吧?


    其實,他自己又何嚐不是... ...


    賀激卻陡然怒了。


    “王這是什麽意思?!他可是朝廷的定國公,是殺死袁王的仇人!”


    隻是他話音未落,閉氣眼睛的詹五爺,陡然睜開了眼睛。


    “若我願與俞軍一起,願為俞軍盡力,徹底推翻朝廷呢?”


    “這不可能!”賀激不信。


    男人笑了一聲。


    “你又怎知不可能?”


    他語氣裏沒有猶豫,有的隻是看透了的堅定。


    俞厲在這話裏走上前去。


    “那你可想好,若是他日對戰你昔日同袍,你當如何?”


    這話正是俞姝之前問的那句,一個怎麽都繞不開的問題。


    這一次,男人依舊是那話。


    “我會先勸降他們。”


    話音落地,賀激便是一笑。


    “勸降?!不還是不肯對戰嗎?!你能殺他們嗎?!”


    五爺不急著反駁他,目光從賀激臉上掃過,又落響了俞厲,最後看住了阿姝。


    他說舍不得,“他們都是我的袍澤,我舍不得,本是人之常情。若能勸降,我與袍澤不必相殺,而俞軍也可大收朝廷兵將勢力,有何不可?”


    他說完這話,淡淡笑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了一句。


    “執掌天下兵馬近十年,詹某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話音落地,眾人皆不再言語。


    自從詹司柏離開朝廷之後,雖然朝廷沒有明說,甚至放出迷霧,但軍心渙散了不少。


    朝廷怕的,就是他帶走了朝廷的兵將。


    若旁人說這話,那是胡言亂語。


    可今日說這話的人,一個字都沒有說謊。


    俞厲都忍不住眼睛亮了幾分。


    朝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三年,他也不過多打下了幾座城池罷了。


    如此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打進京城,也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的軍隊還剩下多少。


    若能以勸降的辦法收割朝廷兵將,興許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占下不少城池。


    但俞厲還是將這決定的權利,交到了妹妹手上。


    他轉頭看向妹妹,俞姝緩緩走上了前來。


    她的聲音很輕,看住了眼前的男人。


    “你說的都是真的?若是無法勸降呢?”


    五爺亦看著她。


    “若是沒辦法勸降,便是各自立場不同,屆時兵刀相見,誰都不會手軟。”


    俞姝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正是因為給出了人情退路,才是真的。


    她心下快跳了幾分。


    “你... ...不為難嗎?”


    男人麵上不知是難過還是自嘲。


    “阿姝,我不為難。為了你,為了孩子,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我忠守的家國,我沒有為難。”


    為了愛的人,為了愛的國,為了所有。


    這是他看透了朝廷,看透了時局之後做出的決定。


    他沒有為難!


    他看住俞姝。


    “阿姝,信我,好嗎?”


    風從兩人中間吹了過去。


    俞姝一直以為,他們站在河的兩岸,但在男人堅定的回答下,她陷入了迷霧之中。


    或許,山河變遷,一切早已改變... ...


    賀激等人還欲不依不饒。


    封林開口問了他們。


    “你們是在逼迫王嗎?”


    “你們到底是忠於王,還是忠於誰?!”


    這兩句話落在這幾人身上,他們無不相互對視了兩眼。


    不管他們曾經效忠誰,但俞厲現在是他們的王,是這俞地的虞城王。


    幾人在這話裏,皆抬頭看向俞厲,又在俞厲沉沉的神色下,猶豫著起了身來。


    賀激還想怎樣,被封林一把拉去一旁。


    “王聽說楊城受困,親自趕來援助,日夜不休地趕路,你們就是這樣忠於王的?”


    這話一出,幾人徹底說不出話了,賀激也抿了嘴。


    可他看著一旁的詹五爺,“可是此人... ...”


    封林淡淡看了他一眼,“論公論私,你都不該這樣殺人。”


    似乎被一語道破,賀激臉色難堪到了極點。


    他不由地想著王姬看了過去,可卻看到王姬的目光,落在了詹司柏身上,幾次似乎想要抽來開來,可卻被那男人的目光鎖住。


    他們眼中,仿佛有說不盡的情緒。


    而這些,都與他沒有關係... ...


    賀激徹底沉默了,封林又勸了那幾個舊臣幾句,親自扯著賀激與他們一起離開了。


    俞厲始終沒說什麽,負手沉默。


    他這個虞城王待士兵如何,待百姓如何,待他們這些袁王舊部又如何,這些人心中一清二楚。


    封林又訓斥了幾人幾句,暫且將他們趕了下去。


    人一走,汙濁的空氣被風吹散開來。


    俞厲瞧了離去的人,重重歎了口氣。


    袁王舊部抱團排斥朝廷降將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


    連竇首輔這樣的朝廷重臣有意效忠,都因著他們強烈反對與之為伍,被閑置虞城教書。


    更不要說如今這位殺了袁王的定國公詹五爺了。


    封林也不知道此事該如何解。


    他犯愁地看了一眼俞厲。


    “這事終是到了該解決的時候了。”


    俞厲何嚐不知?


    可怎麽解才最穩,俞厲亦不知道。


    但眼下,似乎妹妹的事情,有了解... ...


    詹司柏一步一步走上前來,看向眼前的女子,她沒有再轉身離開,也沒有讓侍衛攔在他麵前。


    她默認著他的靠近,默認著他已越過那“不可跨越”的河流,來到了她身邊。


    男人苦盡甘來一般,止不住笑起來,他一步上前,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子麵前。


    可他一分一毫都不敢唐突,他甚至,不敢去觸碰她。


    一切就像是夢境一樣。


    男人指尖顫抖著,慢慢地靠近著她。


    俞姝在水霧朦朧的視線裏,看到了他的鬢發。


    男人黑而密的發絲中,不知何時在鬢角摻了根根銀絲。


    而他膚色比從前更深,眼眶凹陷著。


    他沒有騙她,他一直在找她。


    俞姝看著男人,眼淚落得更凶了。


    她怪他也怨他,可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在他的目光裏走不開了。


    男人卻在她洶湧的眼淚中著急起來。


    他手足無措,“別哭,別哭,你眼睛還沒好利索,不能這般落淚... ...”


    他用指腹替她拭淚,指尖碰到她臉龐的那一瞬,一切虛幻沒有破碎,反而真實了起來。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這個刻進他心頭的女子,完全地擁進了懷中。


    將她擁在懷中那一瞬,是前所未有地安心,仿佛這般就能一瞬萬年。


    女子哭出了聲,男人亦落下了熱淚。


    在河的對岸的兩個人,終於跨過千山萬水,跨過時間長河,在這一刻,走到了一起。


    ... ...


    俞厲不知何時離開又返回。


    他把暮哥兒抱了過來。


    小人兒家來的這幾日一直悶悶的,對於疼愛自己的舅舅,並不能親熱起來。


    直到舅舅開口告訴他,“爹爹和娘親都在,去吧。”


    暮哥兒睜大了眼睛。


    俞厲指給了他看向了遠處。


    暮哥兒看到,從沒有站在一起的爹爹和娘親,此刻,爹爹竟然將娘親抱進了懷裏!


    就像抱他那樣,又似乎有什麽不一樣!


    小人兒驚到了,下一息,驚喜地邁出小步子跑了過去。


    “爹爹!娘親!”


    俞厲瞧著外甥的樣子,先是歎氣,而後又是一聲哼。


    “父憑子貴罷了。”


    ... ...


    詹五爺抱著懷中的人,還有一種不敢相信的不夠真實的感覺。


    三年了。


    她從崖上縱身跳下的那一刻,他拚了命去抓,可他什麽都沒能抓到。


    那種無助的感覺在這三年裏,無時無刻不在籠罩著他。


    那麽多人勸他,他們都認為她不可能再活在世上了。


    他不敢聽,不敢信,他隻要去尋去找,終有找到她的一天。


    他抱了眼前的人在懷裏,又輕輕捧了她的臉。


    她的眼睛紅腫起來,他用指腹輕柔觸碰她的眼睛。


    他一向曉得小娘子性子冷清,尋常不肯動真情。


    可這般的她,竟也為他落下這許多眼淚,他不需要她說什麽,亦不需要她做什麽。


    她的眼淚便是上天給他的最貴重的禮物... ...


    男人深吸一口氣,確認此刻的真實,輕輕吻在了她的額頭。


    俞姝朝他看過去,鼻尖環繞的,盡是熟悉的男人的氣息。


    她抬頭看著他,看到男人眼眸中的繾綣。


    風吹著紗簾飄飛,兩人在安靜的大殿裏對視良久。


    直到有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靠近,接著,有個小娃娃一下子撲到了兩人身上。


    兩人都低頭看過去,看到了睜著水亮大眼睛的暮哥兒。


    小兒如俞姝性子仿佛,言語素來不多,卻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五爺伸手把孩子抱了起來,抱到了兩人之間。


    男人抱著孩子,俞姝輕輕貼了貼兒子的小臉。


    暮哥兒在這時忽然開了口。


    “爹爹和娘親,在河同一岸。”


    五爺一愣,他沒聽明白,“暮哥兒說什麽?”


    暮哥兒沒有回答,隻是看向他的娘親。


    俞姝訝然看著兒子,又在下一瞬,眼淚滾落下來。


    她曾告訴小兒:


    爹和娘在河的兩岸,河很寬,水很急,娘親過去不去,爹爹也過不來... ...


    他聽懂了,他也記住了,還記在了心裏,時時念著。


    俞姝愛憐得不行,而暮哥兒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的確認。


    俞姝再看不得兒子這般,心裏酸楚極了,她連忙同兒子點了頭。


    “暮哥兒說得正是,爹爹和娘親不再分隔兩岸,在河的同一岸了!”


    話音落地,暮哥兒一手抓緊了他爹爹的衣襟,一手伸向了娘親。


    俞姝握住他的手,越發貼緊了兒子柔嫩的小臉。


    五爺看著母子兩人,亦明白了孩子的意思。


    那條河很寬,水很急,可他用了三年,終是在萬千波濤中,遊到了對岸。


    他抱著兒子,也擁緊了俞姝。


    ... ...


    俞厲安排了一家三口在楊城團聚的宿處。


    五爺抱著孩子,牽著俞姝的手往回走時,忽然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賀激?你怎麽過來了?”俞姝問。


    五爺此前隻注意到此人掃過自己時凜冽的眼神,眼下,又看到他落在俞姝臉上時目色複雜。


    他默默握緊了身邊小娘子的手。


    她如今不止是他自己的小娘子,更是這虞城王姬。


    俞姝還不知賀激突然攔路,又是所為何事。


    而賀激直接叫了她。


    “就算不為袁王報仇,王姬與此人一起,恐怕會令王最忠實的部屬寒心。”


    俞姝在這話裏,愣了一愣。


    他說得最忠實的部屬,是像他一樣的袁王舊部吧?


    她微微皺眉,在賀激這句話中不由地思慮起來。


    一旁被針對的男人,卻隻是淡笑了一聲。


    賀激的眼神立時淩厲地掃了過來。


    男人自然沒有半分畏懼,反而淡淡打量了一下賀激。


    “賀將軍,以為此事應該如何處置?”


    他不慌不忙地問了,賀激仿佛被他的神態越發激怒一般,立時脫口而出。


    “殺了你這朝廷的定國公,自然再沒有了這番難題!”


    他的話說得異常直白。


    直白到要殺人。


    俞姝在這話裏緊皺了眉頭,不可思議地看向賀激。


    暮哥兒仿佛察覺到了不安的氣息,小手攥緊了爹爹的衣襟。


    而詹五爺麵不改色,臉上仍舊掛著笑。


    仿佛眼前這個人要取得,不是他詹五爺的項上人頭一樣。


    氣氛凝滯起來,五爺與賀激對視一息,一息之間便似有刀光劍影掠過。


    但男人十足淡定,在一息之後,問了賀激一個問題。


    “袁王與朝廷襄王混戰多年,如今虞城王也與勉王等多王混戰,若有一日虞城王一統天下,是否也要殺光所有秦地之外的降將?比如趙勉的部屬,同為秦地,甚至可能同為袁王手下的昔日同袍。”


    這話問得賀激一愣。


    就在之前的楊城守衛戰中,對麵衝擊楊城的敵軍,便是他曾經一起吃過酒的付戚。


    而勉軍裏許許多多的將領,他都認識,甚至都一起吃過酒... ...


    麵對他們,賀激甚至在戰場上都沒能做到狠下殺手。


    可他們和朝廷的將領又有什麽兩樣?


    都是俞軍的敵軍。


    五爺沒有把話說得那般明白。


    可賀激卻聽明白了,臉上一陣青白交錯。


    五爺沒有再追問下去,隻是低聲歎了一句。


    “非人之罪,是戰之過。”


    賀激愣住了。


    五爺在這時,低頭看向一旁的女子。


    他稍稍用力握緊了她的手。


    “阿姝以為呢?”


    他看過去,賀激亦看過去。


    俞姝沒有直接回應這個問題,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賀激一眼。


    “王要用人,天下肯歸順之人皆可用,不論曾經效忠何主。”


    她的態度已是十分明顯。


    賀激唇下緊抿,目光落在俞姝身上兩息,轉身離去了。


    他走了,緊張的氣氛散了些許,又未能完全散去。


    俞姝在賀激的態度裏,不由地想到了許多。


    男人看著她,知道她在為她兄長俞厲思量。


    他叫了她。


    “阿姝信我,會為你兄長一統大業盡心盡力。”


    俞姝心裏曉得他的態度,可曉得是一回事,聽見他親口說出,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由地看過去。


    男人手掌很大,握住俞姝的手用了他極重的力,卻又沒有令她不適半分。


    他要推翻這朝廷。


    這話放在從前,俞姝再不敢去想。


    可現在,他一遍又一遍地,親自說出了口。


    俞姝眼眶又熱了起來,回握了他的手。


    “我信你。”


    陽光照在殘雪上,晶晶亮亮,仿佛所有光亮都照進了詹五爺的心頭,


    他牽著手愛的人的手,抱著他們孩子走向心的裏程。


    *


    下晌,定國公詹五爺留在了楊城的事情不脛而走。


    消息傳得越廣,俞厲這邊受到的壓力便越多起來。


    俞姝知道哥哥的難處,去尋了他一回,“哥哥準備如何?”


    俞厲沒有回答,隻是說自己想想辦法,將她攆了回去。


    “此事總得解決。”


    “你好生歇著。此次尋了不少擅治眼疾的名醫,馬上就要過年了,你若能治好了眼睛比什麽都強,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俞姝本想與他討論一番,但見他自己都還沒思慮清楚,也隻好走了。


    可接下來,消息越傳越快,連虞城都知道了。


    虞城中袁王舊部更多,都問到了王後孟爾鳳處。


    孟爾鳳出自秦地的孟氏一族,換句話說,他們最初效忠的同樣也是袁王。


    年關在即,俞厲不便回虞城過年,以免散了前線將士的軍心,孟爾鳳幹脆挺著肚子親自來了楊城。


    她來了,進了門見了俞厲,便著急道。


    “王若是遲遲沒有一個安排,隻怕眾將要心了寒,那可萬分不利於前方戰事啊!”


    彼時,俞厲正在房中拭劍,轉身的時候,劍光露出來,把孟爾鳳嚇了一跳。


    她扶著肚子向後退去,俞厲連忙收了劍。


    “嚇著你了?”他把劍收了放去了一旁,轉身讓妻子坐下。


    孟爾鳳出身的孟氏是書香門第,哪經過什麽舞刀弄劍之事?當下確實吃了一驚,但她更著意袁王舊部不滿之事。


    她迅速把虞城的情形說了。


    “... ...現在他們議論紛紛,擔心王以後會忘了老將,忘了根本!”


    孟爾鳳這話不可謂不重,她說完,忍不住看了俞厲一眼。


    果見俞厲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她連聲勸著俞厲別生氣,“他們也是害怕王棄了他們。”


    “這怎麽可能?”俞厲眉頭深壓,“我俞厲是這樣的人?”


    孟爾鳳說當然不是,“但是,王得拿出來一個態度了。”


    俞厲不由看過去,“拿出什麽態度?當真殺了詹五不成?我小妹受苦這麽長時間,那詹五也是一心悔過,現在好不容易一家團聚,讓我殺了妹婿?!”


    孟爾鳳曉得他處處以妹妹為先,從前俞姝在王都別院養病,還不覺得如何,但眼下卻越發顯現出來。


    “王就算不能殺了此人,果真能留?能用?”


    孟爾鳳瞧了瞧他,見他一臉怒色微消,一時沒說話,低頭撫著肚子。


    俞厲左右為難許多日了,若是能下一個決定,也早就下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看了一眼有孕在身的妻子,情緒和緩了一些。


    “這事,你如何以為?孟氏也該曉得此事了吧,又是如何說?”


    孟爾鳳見他情緒平緩下來,便拉了他去窗下坐著說話。


    “這件事,我爹爹和叔父兄長都商議了,王不能當真殺了定國公,若是強行用他,隻怕也要起變。為今之計... ...”


    她說著,看了俞厲一眼。


    “王不若,先擱置此人。就讓妹妹似從前在王都別院一般,不要輕易現於人前也就是了。”


    換句話說,藏匿了他們。


    俞厲在這話裏,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


    暮哥兒睡了,在娘親和爹爹之間,難得的睡得香甜。


    五爺給他掖了被子,又起身坐到了俞姝身邊。


    小娘子看了他一眼,男人將她擁在懷裏。


    “五爺不困嗎?不睡嗎?”


    這些日,他不知怎麽,每晚要握著俞姝的手才能睡覺。


    晚上睡著睡著就會醒過來,然後抱了俞姝在懷裏,擁著她,親吻在她耳畔,遲遲不肯入睡。


    俞姝有時困的不成了,拍了他的手叫他一起入睡,他卻不肯。


    “從前睡下比醒著好過,如今卻不一樣了,我隻盼時時醒著,時時都確認你真的在我身邊。”


    就算半夜他也醒著,一直擁著她良久良久。


    當下,俞姝心下酸酸的,半晌,破涕為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也說的太誇張了。”


    男人亦笑了起來,“不誇張,都是真的。”


    他攬了她的肩,“等到上元節花燈會,我們陪著暮哥兒看花燈去吧。”


    五爺看了一眼兒子,“小兒念著這個許久了。”


    俞姝也看了看兒子安靜的睡顏。


    她說好,輕輕點頭,但提起了另一樁事。


    “我想著,等年節一過,就暫時離開些日子吧。”


    五爺在這話裏歎了口氣,抱著她的手緊了緊,他不由放低了聲音。


    “對不起,阿姝,到底是我的身份讓你為難了。”


    俞姝並不在意,她搖了搖頭。


    “就算沒有你,這事早晚也得鬧出來,哥哥他總要麵對,早一日晚一日沒差別。我想我們暫時離開,讓哥哥思慮穩妥再做個決定不遲。”


    哥哥固然想留她在身邊,但這俞軍之中,並不是所有人都這般想。


    不然,也不會有三年前那封密信了... ...


    她這般說了,五爺自然道好,甚至還有些許期盼。


    摒棄凡俗之事,同她隱居山林,那是他這三年幾乎不敢去想的夢。


    不過他亦想到了旁的事情。


    他問了俞姝。


    “阿姝,當年揭露你身份的密信之事,查清了嗎?”


    他說著,低聲告訴俞姝,“那封密信,如今就在我手裏。”


    話音落地,俞姝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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