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三合一]


    【上章】


    涼亭。


    風從湖麵吹拂而來, 吹起涼亭卷起的珠簾。


    俞姝獨自一人留下來繼續吃飯。


    腹中小兒翻來覆去,俞姝總覺得這孩子同他父親似乎心連著心, 那位五爺不快, 他也跟著鬧騰起來。


    俞姝低頭細撫肚子,但小兒絲毫沒有停下鬧騰的意思,好像讓俞姝不要吃下去了, 去尋他氣走了的爹。


    俞姝看著肚子, 靜默著不說話,那腹中小兒又翻騰了兩下, 似乎感到了她的心意, 也不再動了。


    隻是俞姝這飯也吃不下去了, 放下筷子, 默默吹著涼亭裏的風。


    *


    詹五爺垂眸走在返回書房的路上。


    男人起初走得極快, 後來腳步慢了下來。


    天空陰沉沉的, 積雲裏壓著將下未下的雨。


    方才那蒙州知府送來的丫鬟固然讓他生氣,但阿姝的態度,也像一根針一般, 就在那不經意之間, 冷不丁地戳到了他。


    男人心頭細細麻麻的刺痛感蔓延開來。


    他曉得從前, 她對他總是提防而冷淡的, 但是自從離京之後, 一切都開始變化,阿姝在他麵前性情開朗許多, 對他的心意也明了了許多。


    他想世間幸事不過是枕邊人, 與自己一心一意罷了。


    這樣的事情, 放在從前是他不敢奢求的,但放到眼下, 他卻想要的更多。


    可越想要的,越得不到。


    五爺心頭又有針紮的感覺漫過來。


    他不由地停下腳步向後看去,沒有人跟上來。


    他徹底失了期盼,返回了外院書房。


    跟上來的隻有文澤,文澤有點被他嚇到了,“五爺... ...還吃飯嗎?”


    男人垂著眸子,毫無心情地翻動著書案上的折子,半晌道了一句。


    “倒酒來。”


    文澤驚到了。


    今日姨娘沒說什麽吧?


    五爺怎麽又... ...


    從前,文澤還能找穆行州參謀一下,今日卻隻能默默端了酒上來。


    五爺酒量不淺,但今晚不知怎麽,半瓶酒下了肚,竟然一手支頭,閉起了眼睛。


    文澤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他在書房門口打轉,尋思著要不要尋姨娘。


    不然他也沒有旁的辦法了。


    他出門,正好有人走過來。


    那人穿著艾青色的衣衫,文澤心下一跳,激動道,“姨娘來了?”


    可他上前兩步,愣在了那裏。


    “秀淡姑娘?”


    秀淡麵不改色,和善地同文澤笑笑,“我端了解酒湯,過來給五爺。”


    文澤下意識覺得不妥。


    但秀淡和梨娘子一樣,都是夫人派來的人。


    文澤隻是個小廝,斷沒有擋著夫人派來的人的道理。


    但他還是道了句,“小的端給五爺便是,天色不早了,姑娘回吧。”


    然而秀淡笑著看了他一眼,“伺候主子是我的本分,也是夫人臨行前囑咐的。”


    這話一出,文澤不敢再反駁。


    秀淡抬腳進了書房。


    *


    整整一晚,俞姝腹中鬧騰不停。


    連薑蒲、薛薇看著她動彈不停的肚子,都忍不住道,“姨娘會不會不舒服?”


    俞姝倒沒覺得不舒服,隻是這般動彈,令人坐臥不定。


    她先讓薑蒲念了幾段床頭放著的話本子,平日五爺讀這些,小兒都是安靜聽著的。


    可今日,別說薑蒲念書了,恐怕就是念清心決,都沒用了。


    薑蒲問,“這是怎麽了?”


    俞姝沒回答,似有所感地起了身,讓薑蒲扶著自己,一路往外院的書房而去。


    月亮躲在雲層後麵,暗淡的月光偶爾落下兩縷,俞姝什麽都看不見,雲層卻有小雨滴落了下來,落在了她眉間。


    “姨娘,好像要下雨了。”


    俞姝“嗯”了一聲,腹中小兒還在動彈,她撫著肚子,“那就快些走吧。”


    兩人很快到了外院,到了書房門外的時候,同守在外麵的文澤遇上了。


    文澤這次可沒再看花眼,確實是他期盼著的韓姨娘來了,但... ...秀淡前腳端著解酒湯進去了。


    文澤尷尬地上前,“姨娘怎麽這會來了?快下雨了。”


    俞姝說無妨,越過文澤往書房裏看去。


    可惜她眼睛在這夜色下,又沒了功用,什麽都瞧不見。


    反而是薑蒲一眼看見了書房裏的秀淡。


    秀淡正穿著姨娘常穿的顏色,甚至手腕上還帶了與俞姝仿佛的玉鐲。


    俞姝眼睛不好,可做丫鬟的卻看得清楚,連薛薇都不止一次說過,“秀淡怎麽在學姨娘似得,我好幾次看花了眼。”


    可秀淡是夫人派來的人,誰敢說什麽?


    但眼下,秀淡趁著五爺醉酒,竟然進了書房。


    薑蒲和文澤兩個人相互看向了對方,都不知該怎麽辦。


    是說給姨娘,讓姨娘阻止什麽,還是什麽都不說,勸姨娘回去?


    兩人都不開口,俞姝敏銳地察覺了兩人的奇怪氣氛。


    然而書房裏的人還沒有察覺。


    詹五爺支著額頭瞌睡,秀淡端著湯盅坐了下來。


    “五爺。”她輕聲喚。


    聲音溫溫淡淡,恰到好處。


    男人迷迷糊糊之間,抬起了頭來。


    而這聲一出,房外的俞姝也聽到了。


    薑蒲和文澤都小心地看住了她,而她半垂了眼眸,像入定了一樣,神情未變。


    房中酒氣漫了出來。


    五爺在迷蒙之中,看到了身邊人的衣袖,素色繡淺花的袖口,正是他的阿姝常穿的衣衫。


    男人在這一瞬,抬起了手。


    秀淡心頭快跳了起來。


    這麽多天,她一直留意著韓姨娘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宴夫人派她來的目的,不是旁的,正是讓她變成第二個韓姨娘。


    可在此刻,房外有鳥兒叫了一聲,從庭院上空掠過。


    秀淡眼角驀然看到了庭院裏的人。


    韓姨娘竟然來了,竟然就站在院子裏,“看”著她!


    她驚嚇到了,差點抽回了手,但她又很快回過神來。


    若是此時,五爺的手落下,覆在她手上... ...以她這些天琢磨出來的韓姨娘的性子,韓姨娘定然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這是不是,正是她的機會?


    秀淡心跳快了起來,可五爺的手遲遲沒有落下,反而半睜著眼睛,反複看向他的衣袖。


    秀淡隻怕他瞧出來端倪。


    她雖然能模仿韓姨娘穿著的顏色,卻並不能明目張膽地穿韓姨娘一樣的衣裳。


    秀淡緊張極了,她隻覺此機不可再錯過,忍不住向前伸了手,徑直伸到了五爺臉前,抬了起來。


    她盼著五爺握住她的手,心跳如雷。


    院外的三個人,隻有兩個瞧得見,薑蒲反反複複地看向房裏,又看向自己的姨娘,而姨娘依然安靜站著,好像在等什麽一樣。


    就在這時,秀淡再次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五爺。”


    這一聲落下,男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眼眸中睡夢裏的迷蒙瞬間退去,突然看住了秀淡。


    男人眸色陡然冷厲。


    “你怎在此?”


    就在剛才此女再出聲之前,他還以為是阿姝來了。


    但他現在知道了,不是阿姝。


    他的阿姝怎麽會上趕著來關心他呢?


    他哪有這般福分?


    他冷眼看著秀淡。


    秀淡先是驚呆了,不知道為何五爺就醒了,而後連忙退開了身去,倉皇跪在了地上。


    “奴婢、奴婢是來給五爺送醒酒湯的!”


    五爺冷笑,“那你又為何會坐在我身邊?”


    秀淡抖若篩糠。


    五爺眯著眼睛看了她幾息。


    “滾下去!”


    秀淡驚壞了,在這聲裏眼眶發紅,匆忙退了下去。


    隻是當她出了書房到了庭院的時候,再次看到了韓姨娘。


    連好脾氣的薑蒲都皺了眉看著她,而韓姨娘臉色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她卻越發無地自容,而韓姨娘平靜依舊。


    她瞬間知道了,為何五爺突然清醒看破了她。


    若是韓姨娘,怎麽可能會主動把手送過去,又急切地去喚五爺呢?


    秀淡不敢多思,跑了下去。


    房中的五爺背著身子,疲憊地看著桌上的酒,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


    但就在酒要送到嘴邊一口飲盡的時候,房外突然又有人喚了一聲。


    “五爺。”


    五爺心下一跳,訝然轉頭向外看去。


    濃重的夜色裏,有人安靜立在庭院裏,她穿著他熟悉的竹青色的衣裳,眸色帶著淺淡的笑意。


    “五爺,少喝酒。”


    男人在這一瞬,顧不得驚訝了,兩步跨出了門去。


    文澤和薑蒲都退了下去,庭院裏頓時隻剩下他和院中的女子。


    她微微抬了手臂,男人一步上前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你怎麽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 ...”


    男人的聲音驚喜中有些發悶,俞姝聽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麽來了,或許,是這腹中小兒實在太不安實了。


    她微微用力回應了男人掌心的力道。


    “我若是不來,五爺是準備宿醉麽?”


    俞姝說著,另一隻手在鼻尖扇了扇風,不悅地皺了眉。


    男人瞧著立時後悔了起來,他站到了下風口,低聲道,“是我不該喝酒,阿姝別生氣。”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快道了歉。


    俞姝聽著心,裏那種說不出的感覺,越發濃重了幾分。


    腹中小兒在這時,又踹了她一腳,然後翻了個身,好像心滿意足似得,睡覺去了。


    俞姝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酒氣從房中溢了出來,在暑熱的天氣裏,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五爺想,他起初,真的以為秀淡就是他的阿姝。


    他想他幸虧反應了過來,若是阿姝瞧見他犯迷糊,握了秀淡的手,眼下又是什麽光景?


    他在這個問題裏,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他看向俞姝,“你明明到了庭院裏,瞧出不妥之處,怎麽不提醒我?”


    他仔細看著她,手下用力握緊,“實話實說。”


    【中章】


    俞姝在他的目光裏低低發笑,隻是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她是攔不住秀淡的,就算不是秀淡,也會有旁人,而她有什麽立場阻攔呢... ...


    她不會同他實話實說,隻能笑著道,“我總得瞧瞧五爺能不能辨出真假。”


    五爺語塞,“若是不能呢?”


    俞姝笑起來,“那我攔了也沒用不是麽?”


    “你這小娘子... ...”


    男人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了。


    “小心思忒般多,連你自己的夫君,都要先試煉一番。”


    俞姝輕笑,轉了身往回走。


    五爺心中的煩悶之氣,也在這一刻一呼而出。


    他手下握著身邊的人。


    她從來都不會對他有什麽“期盼”和“要求”,仿佛他來了她會開心,他走了她也不會難過。


    這樣的認知,讓五爺心裏有點說不出的酸。


    但她性子如此,確實和旁人都不一樣,他又怎麽好過多要求?


    他是想不明白,她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性子,但,隻要她在他身邊,在這紛亂的世間,他們和他們的孩子始終在一起,他便也沒必要過多琢磨了。


    罷了... ...


    兩人牽著手往回走,又在半路的時候,雲層持不住雨滴的力道,叮叮咚咚地落下許多大雨珠來。


    “呀,下雨了!”


    五爺護著俞姝,俞姝護著腹中小兒,在雨裏逃也似地回了內院。


    下晌的時候,內院的仆婦都聽說五爺同姨娘鬧得不愉快了,到了晚間,所有人又都曉得他們和好了。


    包括梨娘子和秀淡。


    梨娘子輕輕歎了口氣,秀淡紅了眼睛。


    “娘子,我該怎麽辦?”


    雨滴叮叮咚咚地落下,過了一陣又開始霹雷喝閃起來。


    梨娘子歎氣。


    她亦不知道該怎麽辦。


    五爺不是重女色的人,又滿心滿眼都是韓姨娘,五爺對姨娘上心的程度,遠非她們來之前所想。


    如今五爺和姨娘都對秀淡有了防備,隻怕秀淡練得與韓姨娘再一模一樣,五爺也能一眼辨出真偽。


    梨娘子抽了帕子給秀淡,“我曉得你盡力了,實在不成,回京之後,我跟夫人仔細說說。”


    秀淡卻在這話裏,眼淚落得更急了。


    她搖了搖頭,“不成的不成的... ...”


    梨娘子訝然,不知道秀淡所言是什麽意思。


    秀淡本不是國公府的人,是某日突然被領進府裏來的。


    “你沒有牽掛,又怕什麽,最多被罰去莊子上做粗使的活... ...”


    梨娘子勸她,“五爺的姨娘不是什麽人都能做的,不然也不會至今隻有韓姨娘一人了,想來夫人也不會太苛求你。”


    梨娘子是老夫人的陪房,後來老夫人做主嫁給了夫人的陪房。


    她嫁人之後三年抱兩,之後又陸續生了兩個孩子,孩子們各個養得壯實。


    可孩子一多,總有顧不過來的時候,她家大哥兒突然落水,雖然被救了上來,但病了起來。


    她請了幾個大夫都不成,求到了夫人處,夫人答應幫她請京城裏的好大夫給孩子看病,但她必須要來替周嬤嬤照看韓姨娘,不能讓韓姨娘有一點點閃失。


    沒等孩子看上大夫,她就離京而來。


    她想她必須得把差事做好,不為旁的,為了孩子。


    但是秀淡就不一樣。


    秀淡在府裏又沒有牽掛,怕什麽呢?


    梨娘子勸了她,可她還是哭著搖頭。


    梨娘子不由地問,“那你準備怎麽辦?”


    她壓低了聲音,“莫要似周嬤嬤那般... ...”


    周嬤嬤是怎麽死的,她們都知道。


    從前周嬤嬤在府裏可是夫人麵前最得力的老人,眼看著就要出府榮養了,怎麽就出了這麽大的岔子?


    罪是周嬤嬤自己犯的,又不是五爺和韓姨娘給她設的套。


    她是怎麽就敢如此膽大包天,又是覺得有誰做依仗,才能違抗軍規、衝撞主子?


    梨娘子不敢細思,她隻盼韓姨娘安安穩穩地回京,她就能回莊子上看自己的孩子了。


    她勸秀淡的話,最多也就到了這裏。


    若是秀淡非要拚一個前程,她也不能攔著。


    雨越下越大了,梨娘子起身,冒著雨離開了。


    秀淡送了她,當天晚上做了一場噩夢,當她從夢裏驚醒,渾身濕透。


    她看向窗外,雨還在下著,她該怎麽辦呢?


    ... ...


    定國公詹五爺狠狠地訓斥了蒙州知府。


    那知府嚇得抖若篩糠,雖然詹五爺非是文官,但有他的訓斥在此,蒙州知府的官路算是斷了。


    其餘的人都驚到了,沒誰敢再打著給詹五爺送女人的主意。


    五爺一行也不再於蒙州多停留,一邊給穆行州傳信,問溫彥的下落尋找的如何了,另一邊繼續啟程向北而去。


    秀淡不敢再近五爺的身,連靠近韓姨娘,都會被薑蒲和薛薇攆出去。


    一行繼續北上,五爺算好了日子,在韓姨娘發動前一月到達京城。


    距離京城越近,秀淡越是害怕,每天晚上都做一樣的夢,都在那夢裏驚醒過來,冷汗淋漓。


    直到有一日,她被那噩夢掩住了。


    之前那些天,她還能在最驚恐的時刻醒過來,但這次足足被夢壓了一夜。


    等她被梨娘子叫醒,甚至不知道是在夢裏還是已經醒來。


    梨娘子見她幾日的工夫就已經消瘦了下去,“你這樣不成,人撐不住的。”


    秀淡低垂著眼眸一陣苦笑,“我曉得.... ...”


    梨娘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但秀淡突然起了身。


    朝著韓姨娘的房前走了過去,梨娘子看過去,見到她的決然。


    *


    這次停留的地方官員,充分吸取了之前蒙州知府自作主張的教訓,不僅沒有給五爺送些亂七八糟的人,反而將五爺身邊的韓姨娘奉為主母一樣的存在,連時令菜送進來,都要讓俞姝先挑揀。


    俞姝前兩日都推脫身子乏沒見人,這天卻是當地一個小節慶,外麵熱熱鬧鬧的,俞姝也跟著來了興致,不過她身子重,不便出門,就讓灶上做了本地節慶裏常吃的菜,入鄉隨俗一番。


    五爺聽說了,就讓人將院中的畫舫收拾出來。


    並且讓文澤過來傳話,“姨娘,五爺說讓姨娘先去畫舫小坐,五爺忙完就過去。”


    俞姝當然道好,興致頗為不錯地,讓薑蒲替她挑了件喜慶的衣衫。


    俞姝開心還有個原因。


    聽五爺說,那戎奴還沒來犯,就已經有不少秦地城池的守城將領感覺十分不安,有些小城想要投靠明主,敲響了虞城的大門。


    而後陸陸續續有不少城池的將領,表示願意投靠哥哥俞厲。


    五爺說起時,對此的評價是,“沒想得,俞厲竟如此得人心。”


    哥哥被信重,俞姝自然心下舒展,讓人把五爺送的紅珊瑚頭麵拿了出來。


    但這時,薛薇走了進來。


    “姨娘,秀淡來了,想要見姨娘。”


    俞姝看向窗外,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她應了,秀淡進了房中,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薑蒲和薛薇都被她嚇到了,俞姝卻在她這行徑中,暗暗有了猜測。


    果然秀淡連磕了三個頭,開了口。


    “求姨娘給我一個機會,成全我吧!”


    俞姝看著她,嗓音沉了下來,“成全你?你想要什麽?”


    “奴婢想要侍奉五爺!”


    秀淡說了,俞姝垂著眼簾看著她。


    薑蒲和薛薇都被她驚得不行,就算有很多人有這樣的想法,但誰敢把這話說出口?


    不要臉了嗎?


    她們看向自家姨娘,隻怕姨娘被秀淡氣到。


    但俞姝隻是抿了抿嘴,哼笑了一聲。


    “那你想讓我怎麽成全你?”


    秀淡低著頭,沒人能看清她的神色。


    “姨娘讓奴婢今晚去畫舫伺候便是,成與不成,都在奴婢自己。”


    話音落地,薛薇忍不住啐了她一口。


    “你還要不要臉?!”


    秀淡被啐了,沒有反駁,隻是把頭垂的極低。


    俞姝抬手止了薛薇,叫了她一聲。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的後果?”


    秀淡悶著頭,“奴婢知道。”


    俞姝低聲一笑,“所以你也算好了,我勢必會答應你,是嗎?”


    在這話裏,秀淡頓了頓。


    以她這些天對韓姨娘的了解,韓姨娘是不會拒絕她的。


    她沒說話,俞姝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就去吧,後果自負。”


    薑蒲和薛薇訝然看著她,“姨娘?!”


    秀淡忍不住激動地顫抖起來,再次朝著俞姝磕了三個頭,一聲比一聲響亮。


    “奴婢多謝姨娘成全!”


    她說完,小跑著離開了去。


    俞姝抿著嘴,看向她離開的方向,直到模糊的身影消失不見,她叫了兩個丫鬟。


    “幫我把釵環卸了吧。”


    ... ...


    五爺從外院直接去了畫舫,中途問了文澤一句。


    “姨娘這會到了吧?”


    話音剛落,五爺就看到了遠處畫舫裏的人。


    那人背對著她,乍一看正是他的阿姝。


    他快步走上前去,借道林中小路走過去,隻是再抬頭去看,卻愣了一愣。


    他的阿姝懷著身孕,肚子挺了起來,但站在畫舫裏的人,卻仍然是纖細身姿。


    五爺腳步微頓,還是走了進去。


    那人轉過身來跟她行禮,“五爺。”


    是秀淡。


    【下章】


    此女經了之前一事,已經許久不在他麵前出現了。


    他念在夫人的麵子上,不想似發落周嬤嬤一般發落了她,隻要她能老老實實回京即可。


    可她竟又出現了。


    又是肖似阿姝的打扮,甚至舉止之間都如此相像。


    五爺哼笑了一聲。


    “你來作甚?”


    秀淡垂著頭,“奴婢來伺候五爺。”


    五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想起了什麽,轉頭叫了文澤一聲。


    “去跟姨娘說,讓姨娘先不必過來,免得壞了心情。”


    然而話音剛落,秀淡便道了一句。


    “回五爺,奴婢已經稟報了姨娘,姨娘今日不會過來了。”


    五爺一怔,“你說什麽?”


    秀淡深吸一氣,又說了一遍。


    “奴婢去求了姨娘,請姨娘成全奴婢伺候五爺的心意,姨娘答應了。”


    畫舫裏一時靜到了極點。


    窗戶明明都打開了來,但一絲絲風都沒有。


    氣氛如同凝固。


    五爺嘴角壓了下來。


    文澤在旁沒有反駁秀淡的話,可見她說得是真的。


    他的阿姝竟然答應了,將他拱手送給別人,就這麽隨意。


    他忍不住笑了。


    他之前還想,她性子是怪些,同旁人不那麽一樣,但眼下看來,何止是不一樣。


    她是對他根本就沒有一點在乎吧.... ...


    五爺在念及的這一瞬,落坐了下來。


    秀淡見狀,大鬆了一口氣。


    她連忙上前,給五爺倒了酒。


    男人拿起酒盅,一飲而盡。


    秀淡看到了希望,又給五爺斟了一杯,素手給五爺布起菜來。


    她早已觀察許久,五爺愛吃什麽,又喜歡韓姨娘怎樣的姿態,她都一一學會了。


    從前她沒有機會,但眼下她若是再不成,恐怕再尋不到更好的時機了。


    秀淡學著韓姨娘的樣子,學著她的表情,學著她的一切。


    五爺一連喝了三杯酒下肚,烈酒刺著喉頭,可壓下不他心裏的不適。


    他很快將這一瓶酒都飲了下去。


    秀淡自然不會勸他的,反而大著膽子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她曉得此時此刻,五爺恐怕是氣極了韓姨娘,在這般情形下,是有可能收了她的吧?


    哪怕是為了與韓姨娘置氣,也可... ...


    事情就要成了,秀淡也顧不了這麽多了,朝著五爺身上靠了過去。


    五爺垂眸看著,見她靠過來,也曉得她是何意。


    男人無聲地笑了笑。


    阿姝在這秀淡去求的時候,也能想到有這樣的場景吧。


    可她還是答應了秀淡。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不順著她的意思?


    反正她也是不在乎的!


    他看向坐在身邊的秀淡,從這角度看過去,幾乎和阿姝一模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了手來,欲將人攬進懷中。


    秀淡也感覺到了五爺的不再抗拒。


    可男人抬起的手,卻遲遲放不下去。


    氣氛越加凝固。


    下一息,他騰的站了起來。


    一把將精心布置的飯桌掀翻在地。


    咣當叮咚之間,所有的一切摔了個粉碎。


    窗外的風呼嘯著闖進畫舫。


    秀淡以為就要成了,可看到這一切,看向了那位五爺,五爺卻隻說了一個字。


    “滾!”


    秀淡砰得一聲跪了下來,跪在了從桌上摔下的碎瓷片上。


    她顧不得鑽心的疼了,跪在地上不肯離開,還期盼著五爺發過了火,她就有了可能。


    五爺氣極,胸中煩悶陰鬱之氣左奔右突,見秀淡不走,還在這裏,忽的笑出了聲來。


    他看著秀淡,緊抿的唇縫裏吐出幾個字。


    “我看你連命都不要了!”


    秀淡在這話裏,終於跌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了。


    五爺隻要韓姨娘一個,縱然韓姨娘轉身離開,也再沒有旁人能靠近五爺。


    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不可能了,一切都完了,秀淡反而不怕了也不急了,隻有眼淚稀裏嘩啦落了下來。


    她重新跪好,給五爺磕了頭。


    “請五爺賜死奴婢吧!求五爺賜死!隻是、隻是能不能請五爺救奴婢姐姐一命!奴婢姐姐在教坊司快要活不下去了!”


    五爺皺起了眉來,秀淡把凝在心中許久許久的話,全都說了。


    她本是寧遠知府的次女方秀淡,但因父親獲罪,與長姐方秀淺一道,被沒入教坊司。


    因著姐妹兩人都會彈琴,好歹沒有淪落成為官/妓,而是成了樂人。


    可去年,宮中一太監去教坊司辦事,一眼看中了她姐姐。


    那太監位高權重,要不是教習他們琴技的師父,以姐姐琴技出挑,十分難得為由,保住了姐姐,姐姐當時就要被送去那太監的私宅。


    可是那位師父年紀大了,今歲就要從教坊司退下去。


    那師父一走,再沒有人能保住姐姐了。


    就在這時,宴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安藍尋到了她們。


    她當時高興極了,國公府要能幫她們姐妹贖身就好了!


    這普天之下,哪有人敢欺淩到國公府頭上來?


    可安藍隻將她一個人贖身,帶回了國公府。


    宴夫人吩咐她,若是她能辦好這差事,就把她姐姐也救出教坊司,以後他們姐妹就可以在國公府安穩度日了。


    秀淡隻要為了姐姐能幸免於難,她有什麽不願意?


    她盡心盡力學著韓姨娘,照著韓姨娘的一顰一笑反複練習。


    可她終究是學不到,做不到了... ...


    秀淡連連朝著五爺磕頭,額頭磕出了血,混著眼淚流下來。


    “求五爺救救我姐姐,奴婢願意以自己一死,換姐姐逃出生天!”


    風吹得畫舫門窗咣當作響。


    五爺半晌沒開口。


    他重重歎氣,沒有再多說什麽,叫了文澤一聲。


    文澤立刻領會,上前拉了秀淡。


    “秀淡姑娘,此事五爺已經知道了,姑娘請回吧。”


    秀淡懵了一懵,接著一陣狂喜。


    五爺的意思,是答應要救她姐姐了嗎?!


    她砰砰地朝著五爺磕頭道謝,激動到語無倫次。


    隻是五爺神色寥落,看向外麵寂靜無波的水麵。


    秀淡和她姐姐的事情,他可以出手幫解。


    他和那個人的事情,誰又能告訴他該怎麽辦呢?


    風吹過水麵,水麵泛起了清波,可風停了,波浪又沒了。


    他看著水麵,驀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若有一天,她從他身邊離開,也不會有任何留戀地,就風過無痕地走了吧。


    因為她毫不在乎,是真不在乎... ...


    男人心口發澀,端起酒杯又要再喝,跪在地上的秀淡突然開了口。


    “奴婢還有一個請求。


    “奴婢請五爺,不要因此責怪韓姨娘!”


    五爺一頓,旋即哼笑了一聲,將手裏的酒端到嘴邊。


    秀淡卻在此時大了膽子,繼續說了起來。


    “此事是我求姨娘的,姨娘也不得不答應。”


    “她不得不答應?”五爺搖頭不信。


    秀淡卻說是的。


    “姨娘不得不答應,因為奴婢是夫人派來的人,而姨娘隻是您的妾啊。


    “妾室,怎麽能同正妻對抗呢?”


    五爺一下愣住了。


    手中的酒潑出些許,啪嗒落在桌上。


    是了。


    在他眼裏,他隻有她一個。


    但在她的眼裏,他有正妻在上,而她隻是個小妾而已。


    念及此,他心下忽的一定。


    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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