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涿州來的三個詹家人,明麵上,是定國公府的同族遠親,實際上,卻是國公爺詹司柏的親姨表兄妹。


    老夫人和夫人都見了他們,但詹興武想拜見五爺,卻被拒之門外。


    榮管事親自過去解釋,說五爺近日都在冷武閣忙碌,不便見客。


    不過詹興武他們身份敏感,還是有些戰戰兢兢。


    他回了暫住的院落,長長歎氣。


    其妻鄭氏和詹淑慧都從房裏走了出來。


    “沒見著五爺?”鄭氏問。


    詹興武擺擺手,“連冷武閣的門都沒進去,隻在外院坐了會就回來了。”


    其實,這是詹興武這幾天,第二次上門了。


    他道,“我本想著,五爺都納妾了,可見對當年小姨母的事情,不那麽介意了,誰想... ...”


    他所說的小姨母,自然就是詹司柏生母魏氏。


    原本他們一家,跟著進了國公府的魏氏水漲船高,與國公府又密切走動了起來,旁的詹氏族人,誰不羨慕?


    但後來事情一出,他們這一枝同國公府徹底冷了。


    詹興武這些年從不敢在外提及定國公府,今次累了軍功得了封賞,才敢來京,又見五爺納了姨娘,才敢上門。


    但兩次被拒,他又怕了。


    “算了,五爺不肯見,過些日忙完公事,咱們就回涿州吧。”


    鄭氏聽著,有點麵色不好看。


    “旁的詹姓族人,多多少少都沾國公府的光,咱們道好,卻沒少受明裏暗裏的掣肘。”


    五爺生母魏氏的事情,旁人雖不知道,但五爺對魏氏胞兄,也就是親舅魏連凱的態度,旁人卻看得一清二楚。


    魏連凱原本是皇商,可後來因著五爺的緣故,這皇商做不成了,連尋常買賣都做不起來了,家業散了一半。


    旁人品了五爺對親舅的態度,對詹興武一家,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不然以詹興武的軍功,前兩年就該升遷。


    鄭氏垂頭喪氣,詹興武毫無辦法,隻是在一旁聽了半晌的詹淑慧問了一句。


    “縱然五爺不肯見哥哥,但咱們也該禮數周道不是?”


    她兄嫂都朝她看了過去,“還要如何周道?”


    國公府的幾位,他們都正經拜見了的。


    可詹淑慧道,“不是還有一位韓姨娘嗎?”


    這話引得詹興武和鄭氏思考了起來。


    鄭氏小聲嘀咕,“我瞧著,五爺對韓姨娘倒不算排斥,反而... ...”


    她沒說下去,瞧了瞧自己丈夫。


    詹興武皺眉,“咱們若是專程拜會韓姨娘,會不會意圖太明顯,更惹五爺厭煩?”


    鄭氏一聽,也猶豫了起來。


    詹淑慧卻說不然。


    “上次在街邊,韓姨娘可是摔傷了的,咱們也不好當做不知道吧?倒也不用專程拜會,隻道是給韓姨娘帶些擦傷藥膏即可。哥哥嫂嫂說呢?”


    那夫妻二人一聽,著實相互對了一眼。


    翌日,詹淑慧和鄭氏又去了國公府。


    老夫人不得閑見,她們便送了點心過去,然後在夫人院裏說話的時候,提了一句韓姨娘的事。


    宴夫人一聽,就把俞姝請了過去。


    俞姝收下藥膏道謝,其實幾日前的擦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俞姝不知他們的關係,便謹言慎行地坐著,聽詹淑慧姑嫂和宴夫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不過沒說幾句,宴夫人就道乏了。


    詹淑慧和鄭氏連道不再打擾,隻是詹淑慧同俞姝說一句。


    “姨娘眼睛不好,還特特前來,若是不嫌棄我和嫂嫂,我們便送姨娘回去。”


    俞姝連道不用,但宴夫人說可以。


    “讓淑慧他們送送你,你們順便在花園轉轉,不然五爺不出冷武閣,你也成天悶在淺雨汀不出來,那可不好。”


    宴夫人都發話了,俞姝自然聽從,同那姑嫂二人去了花園。


    *


    冷武閣。


    書房外麵有了細微的人聲。


    埋頭公務中的五爺端起茶碗,聽到外麵似有女子的聲音。


    他手中茶盅一頓。


    這幾日,老夫人和夫人都陸續派了幾次人來勸他,他沒什麽閑心休息,隻在這一味處理公務。


    但除了老夫人和夫人,旁的便沒有什麽人來了。


    平日時不時給他送金絲酥的那個人,更是完全看不到... ...


    他想著,外麵的腳步聲響了起來,似是要離開了。


    他微微皺眉,叫了文澤。


    文澤聞聲連忙跑了過來。


    他問,“誰在外麵?”


    文澤回,“回五爺,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給五爺送了些點心,是涿州的慧姑娘和武大奶奶帶過來的。五爺要吃嗎?”


    他說完,見五爺眉頭更壓了幾分。


    文澤摸不準他什麽意思,還以為是因為涿州幾位頻繁來訪。


    他低聲解釋,“那二位見過夫人,夫人請她們去花園轉轉,這便要離開了。”


    他說著,見五爺不知在想些什麽,一時沉默著,文澤又小聲補了一句。


    “夫人讓姨娘作陪的,道是怕姨娘悶在院中不好。”


    他小心覷著自家五爺,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五爺要不也出去走走吧?”


    五爺一連幾日悶在書房處理公事,文澤真怕他累壞了。


    詹司柏本不想說什麽,可聽到後麵,他微微頓了頓。


    “韓姨娘... ...也好幾日沒出門了?”


    “是,五爺在冷武閣幾日,韓姨娘就在淺雨汀幾日沒出門。”


    文澤這麽答了,見五爺皺起的眉頭挑了起來。


    男人半晌沒說話,而後突然起了身。


    “去外麵轉轉。”


    文澤聽得眼睛一亮,“您要出門嗎?奴才讓人去牽馬?”


    “不用這麽麻煩,去府裏花園吧。”


    他說完,信步往竹橋去了。


    文澤眨了半天的眼,連忙跟了上去。


    ... ...


    花園。


    秋風吹得人有些瑟瑟。


    顯然鄭氏今天為了體麵,穿的不夠多,這會被風一吹,有點發冷。


    人冷也就算了,偏場子也冷。


    那韓姨娘不知怎麽回事,竟然說三句回不上一句,連自家小姑子都不得不多說幾句話暖場。


    當下,他們走到了一片假山附近,鄭氏就扯了詹淑慧低聲道。


    “這韓姨娘如此話少,估計也從她口中聽不到什麽了。回了吧,怪冷的。”


    詹淑慧看了自家嫂嫂一眼,同樣低聲回了一句。


    “我倒是挺喜歡這位韓姨娘,嫂嫂若是累了,就去那邊的畫舫坐著等一等,我再陪韓姨娘走走。”


    這提議鄭氏覺得不錯,拉了拉詹淑慧,“你是好性兒,但也別太貼著她了,到底是個妾。”


    “知道了,嫂嫂。”


    鄭氏尋了個借口去了,詹淑慧陪了俞姝繼續往前走,進了假山一旁的小道上。


    秋日天寒,假山裏更是陰冷,兩人便也沒往裏麵去,就那麽安靜地走在一旁的小道上走著。比剛才三人沒話找話,多了幾分和諧安寧。


    隻是兩人都沒注意,有人從假山另一邊走了過來,瞧見了她們,便負手進了假山。


    詹淑慧和俞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聊近來的天氣,又聊了兩句亂世人不易。


    詹淑慧歎道,“從前幾位手帕交,嫁人之後都沒了聯係,兩三年不見,甚至都不曉得是否安好。”


    世道亂,人命不過旦夕之間。


    俞姝聽了這話,不免想起自己哥哥。


    哥哥是行兵打仗的人,比尋常百姓家,更多幾分危險。


    可惜她那日沒走成,這幾日在淺雨汀裏,一門心思地等著煙花信號,但幾日過去,竟沒聽到第二隻。


    俞姝在詹淑慧的話下,難得回了一句。


    “慧姑娘說得是,這世道由不得人。”


    她嗓音仍舊是淡淡的涼涼的,但這般嗓音說出這樣的話,隻讓人聽得心中升起幾分憐惜。


    五爺負手立在假山中,外麵的天光落進幾縷,他從太湖石奇怪的孔洞中,瞧到了剛走過來的妾。


    她今日穿了件秋香色的褙子,幾日不見,下巴越發小巧,似是更清瘦了。


    他不免想起文澤說“五爺在冷武閣幾日,韓姨娘就在淺雨汀幾日沒出門”的話來。


    他在假山中無言,靜靜看了她幾息。


    而假山外,俞姝應了詹淑慧的話,後者特特看了她一眼。


    抿唇一笑,“我還以為姨娘你,怎麽都不肯跟我多說一句呢。”


    俞姝默了默,詹淑慧卻笑了起來,“其實我第一次見到姨娘就很喜歡,姨娘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質,很是令我心生好感。”


    她這話,可把俞姝說得一愣。


    假山裏的男人在這話裏,目光落在了俞姝身上。


    那件秋香色衣裳,將她襯得溫和許多。


    風從假山下吹了過來,將她係在眼睛上的絲帶吹得翻飛。


    而她仍安安靜靜地站著,任風如何吹,自也不動分毫。


    五爺的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而詹淑慧在這時,輕輕拉了拉俞姝的手。


    “從前那些手帕交都聯係不上了,我在京城也沒說得上話的人,韓姨娘與我做手帕交吧。反正說起來,我也可以稱韓姨娘一聲,小嫂子。”


    小嫂子這稱呼,立時便把關係拉近了。


    詹淑慧細細看著俞姝。


    假山裏的五爺也在微頓之後,越發看住了她。


    然而俞姝卻向後退了一步,與詹淑慧拉開了距離。


    “慧姑娘說笑了,婢妾萬萬當不得。”


    此言一出,詹淑慧愣了一下,五爺默默抿了嘴。


    小姑娘有點委屈,“姨娘是怪我唐突了嗎?可我是真的喜歡姨娘。”


    她年紀不大,今歲才十六,長得白淨乖巧,連老夫人都多賞了她一對玉兔簪子,說與她甚是相配。


    被這樣一個小姑娘說喜歡,是誰都會忍不住與她親近。


    五爺瞧著自己的妾。


    她自來了國公府,身邊除了丫鬟也沒有了旁人。


    正常人還能看書下棋做針線,給自己找些樂子,可她偏偏是個盲的,什麽也瞧不見。


    有時候在河邊吹風,一吹就是一天。


    這幾日沒出門,想必除了在院中一個人靜靜坐著,也沒有旁的事情可做了吧?


    若有個年齡相仿的人作陪,是不是能開心些?


    男人止不住想到了這些,卻見他的妾越發規矩地垂了頭。


    他見她不夠紅潤的唇微啟,淡淡的嗓音傳了過來。


    “婢妾多謝姑娘看得上,隻是婢妾身份低微,萬不敢與姑娘稱姑嫂。”


    她說到這,又低聲道了一句。


    “更不敢,壞了五爺的規矩。”


    這話落地,假山外的寒風掃了進來,涼氣上泛。


    五爺不知怎麽,心頭被刺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著外麵的人,她仍是疏離,與這國公府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格格不入。


    好在詹淑慧不介意,還上前輕輕拉了她的手。


    “韓姐姐,別想那麽多,沒事的。”


    她似是還要說什麽,恰在此時,東邊的天空炸開了煙花。


    天陰著,煙花隱約可辨。


    眾人都朝著東邊的天空看去,她也不例外。


    她揚起了頭,覆在眼上的絲帶迎風飄了起來。


    她“看”得專注極了,好像也能看到天邊五彩斑斕的煙花一樣。


    俞姝心下舒活開來。


    第二支煙花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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