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隊的小鮮肉們來了。


    大多都是消瘦的男生,帶著他們往中美聯合炮所去的時候,黎嘉駿心都在顫,得虧她生了一副北方人的骨架,後頭幾個小男生個兒還沒她高,感覺她舉著領口都能提起來,這要是趕上各個一米八的美國哈士奇還得了,身高上就被碾壓了。


    大兵們正在訓練,他們大多是工程兵和修理工,飛行員其實很少,看到人來了,教官羅納德喊了集合,黎嘉駿老母雞似的帶著一群小雞仔啪嗒啪嗒走過去,對麵對一排站好,簡單介紹過以後,開始自我介紹,小鮮肉要先用英文自我介紹。


    “不用多說,姓名,簡稱,職位,就ok。”黎嘉駿叮囑他們,“氣勢提上來,說得嘹亮簡潔,自信一點,相信我,你們軍銜都比他們高,名義上是他們長官。”


    一群熱騰騰的“少校”翻譯官們紛紛點頭,此時發揮得非常完美,出列,自我介紹,入列,眼神鎮定,有幾個還挺犀利。


    但幾個大兵們還是熊,羅納德一背對他們就你捅捅我我看看你,指著幾個小男生偷笑。


    黎嘉駿麵對著他們都快看不過去了,自己身為女性,一開始竟然還有了點優勢,至少那群熊孩子沒這個素質去欺負女人,但麵對同性他們就惡劣多了,骨子裏的看不起,雖然之前已經與不少翻譯官合作過,但是欺負新人似乎是一個不能擱置的傳統。


    “嘿,小雞仔!”一個熊兵飛快而輕佻的說了一句,羅納德一轉身他就閉了嘴昂首挺胸目視前方,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羅納德哼了一聲,也沒多管教,轉頭繼續訓話。


    於是剛才那聲調=戲引發的竊笑響了起來,黎嘉駿斜眼看了看身邊的翻譯官們,其中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特別瘦小,他叫趙九經,中央大學理學院畢業,剃了板寸,穿著不合身的軍裝,再加上那副圓框眼鏡,顯得頭特別大,活像後世那個要“”的et,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怎麽混過體檢的。


    被嘲笑的主要就是他。


    她有點擔心,忍不住就瞄兩眼,他一開始還繃著臉裝沒看到,過了一會兒就回視過去,眼神平和……太平和了……簡直有壓迫感。


    笑聲輕了一點,被盯的熊孩子卻不得不撐著笑臉與之對視。


    ……好像誰眨眼就會輸一樣,兩邊都不服輸,除了羅納德,所有人都在用餘光觀戰。


    沒一會兒,趙九經忽然微低下頭,不僅對麵出現鬆了一口氣的聲音,黎嘉駿的心都沉了一沉,沒等對麵一口氣鬆完,趙九經卻抬手,動作沉穩的,扶了一下眼鏡。


    那動作太沉著了,緩慢而平靜,以至於他再抬眼時,那與剛才同樣平和的眼神無端加了十倍壓迫感,對麵忽然就不笑了。


    那群大個兒的熊娃就和人高馬大的初中生遇到嬌小玲瓏的教導處主任一樣,整個兒老實了!


    奧義!知識的威壓!


    黎嘉駿服了,扶個眼鏡而已,對麵跟被開了大招一樣,她算明白趙九經怎麽過的體檢的,眼神殺人!


    這麽看,兩邊想好好相處,應該不困難,她把人托付在那,完成了交接,接下來她就是西南聯大與中央聯合舉辦的翻譯班助教之一了,不需要再趕鴨子上架去給那些美國大兵當保姆。


    拒絕了晚上舞會的邀請,她匆匆忙忙的往回趕。二哥過來了,不管有什麽深仇大恨,地主之誼總要盡到。


    家裏已經說好了,他來的時候就住她家中,那是秦梓徽購置的宅子,小院兒,在一個偏僻的古街道上,裏外兩進,兩層樓,在城外炮兵所附近,其性質也類似於宿舍了,並不寬敞,但是五髒俱全,她整了一間臥室,很是操心,時不時擔心缺什麽,小三兒除了爹媽最喜歡的就是這個二舅,每天哈哈哈的盼著,雖然不指望二哥能掉節操的原諒自己,但她還是暗搓搓盼著這個糖衣人肉炮彈能給自己助攻一下。


    看她火急火燎的回來,鄰居幫忙看孩子的金花阿媽抱著小三兒過來:“今天黎先生家裏有貴客啊?”


    “您不是知道麽,我二哥來啦。”黎嘉駿係上圍兜,打算自己置辦點菜。


    “哦哦哦我老了呢,都記不住,那小三兒還在我這裏帶嘛?”


    “還要麻煩您一會兒,一會兒她二舅來了,就交給他了。”黎嘉駿說著,朝政瑩瑩傻笑的小三兒做了個鬼臉,小三兒傻得更癲狂了,呱呱呱拍手。


    “好嘞。”金花阿媽笑了,抱著小三正要往外走,忽然又退了回來,“誒您找誰呀?”


    黎嘉駿聞言回頭,正看到二哥沉著臉走進來,看見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臉,轉頭對小三兒笑:“小三兒!二舅抱!”


    “二!二!”小三呱唧呱唧笑。金花阿媽看了看黎嘉駿的表情便放下心,把小孩兒交給二哥,笑道,“那我先走啦,回去燒飯了。”


    “您慢走啊。”嘉駿應了一聲,等金花阿媽關上門走了,就有些不自在起來,以前麵對二哥她還能挺橫的,結果現在自己就像個小學生,手腳都沒處放的感覺,“哥,你來啦。”


    二哥任由小三扯著他的頭發,上下端詳了一下,撇撇嘴:“醜了。”


    “啥?不是瘦了?”


    “你沒聽錯,醜了。”


    “……反正我有人要了。”補刀誰不會。


    “……嘖!”千年老光棍不屑的嘖了一聲,逗小三兒,“你媽醜不醜?”


    小三兒咯咯笑:“臭,臭!”


    “……”黎嘉駿抽了抽嘴角,指著二哥盯著小三兒,開口誘導,“二舅……”


    “老光棍!”小三兒非常上道兒。


    “瞧,親生的!”


    “……”二哥一手抱著小三兒,一手從兜裏掏出一把奶糖來,在小三兒鼻子下麵晃了晃,看了看黎嘉駿。


    “臭,臭!”小三兒爪子往糖談過去,嘴裏流著口水瞎叫喚,保持上道兒狀態。


    黎嘉駿快無語了,這女兒白生了,跟充話費送的一樣!自家也沒虧著她呀!


    “嘉文你來啦?”秦梓徽忽然走了進來,摘著手套,“快坐呀,這麽對峙著說什麽。”他問黎嘉駿:“你拿小三兒砸你二哥了?”


    “那小兔崽子自己就投敵了!”黎嘉駿咬牙切齒。


    “哦!”秦梓徽噙著笑,摟著二哥一道去了客廳,黎嘉駿高喊,“來拍黃瓜!”


    “馬上!”他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有隱隱的笑聲傳來。


    黎嘉駿氣不順啊,全世界都和她過不去!


    中午吃完了飯,小夫妻倆幫二哥收拾房間,二哥在一旁逗小三兒,偶爾幫把手。


    “房間是小了點,但也比兵營舒服多了。”秦梓徽把儲藏室的大皮箱拿出來,把多出來的雜物往裏放,“你當初那婚要是結成了,現在也能申請一套公寓了。”


    二哥聞言聳聳肩,很是無所謂的樣子。


    黎嘉駿他們搬到昆明後,聽說二哥在同僚介紹下交了個女朋友,當然她一來離得遠,二來正是矛盾最大的時候,好奇卻也不敢問,全都是聽大嫂來信說的,據說那姑很不錯,留法歸來,學的好像是商學,長相端莊大氣,又聰明能幹,號稱是門當戶對的,但其實家世比二哥還好上不少,耐不住人家喜歡二哥,各種溫水煮青蛙,倒是把二哥給泡著了,雙方父母也挺滿意,順利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黎嘉駿他們都握著喜帖準備啟程了,一轉頭來了個急電說不結了!


    黎家人也搞不懂原因,後麵就好像不曾存在過那個女朋友一樣。


    眼見著都過去兩年了,感覺二哥就算為情所傷空了血槽,好歹是活蹦亂跳到今天,應該不會太忌諱,黎嘉駿張了張口,琢磨著自己該怎麽問。


    “梓徽,你一會兒還要回去是嗎?”二哥忽然問。


    “嗯,馬上就走,可能今晚也不會回來了,要值夜。”秦梓徽說著,不忘摸摸嘉駿的頭,“晚上別踢被子,小三兒都睡得比你安穩。”


    “……滾滾滾!”


    被罵了才開心的秦小娘笑嘻嘻的穿上軍裝出發了,又關照二哥:“嘉文,這陣子夜間不平穩,以往我還不安心,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二哥皺眉點頭:“那是自然的。”


    等秦梓徽走了,黎嘉駿抱過已經犯困的小三兒:“我哄她睡了,一會兒出去置辦點東西吧,路上聊。”


    她已經感覺到二哥有什麽想說,有點不好的預感。


    二哥點點頭,自己上前動手理起了衣物。


    哄睡了小三兒,黎嘉駿拿上提包,和換上便裝的二哥一道鎖了門走去城裏,路上二哥左顧右盼,頗為新奇的樣子,嘖嘖稱讚:“不得了啊,趕上重慶了。”


    “是不是感覺快不認得了?”黎嘉駿笑笑,“走,去廣馬街。”


    “那兒不是金碧路嗎?”二哥好歹也是來跑過的。


    “現在都是廣東人開的店,廣東人,老廣馬嘛,你懂,現在那兒的洋玩意兒比重慶多得多。”


    二哥皺了皺眉:“我不需要那些。”


    “你當然不用拉二爺,現在的高富帥標配奧米伽手表、派克金筆你早十年就有了。”黎嘉駿聳聳肩,“不過那兒賣的糕點和咖啡還不錯,可以去囤點兒,有一家賣烤餅幹的是英國人開的,味道挺不錯,正好夠你泡牛奶。”


    二哥不吭聲,老老實實跟在後麵,黎嘉駿心裏得意,他那些小資小情調,她記得清清楚楚,人不認識的妹子都能把他這個萬年老光棍給泡了,她這個親妹還能被仇恨一輩子?


    金碧路的商店還比較高大一點,隻能買些精貴的小玩意兒,趁著有個壯勞力在,黎嘉駿又拖著二哥去了趟市場,熱熱鬧鬧的整了一堆油鹽醬醋回去。


    路上兩人各自抱了一堆東西,終於沒什麽東西可以扯,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黎嘉駿心想,差不多開始了。


    果然,二哥有些遲疑,卻無奈的問:“你是不是很想問兩年前那事兒?”


    “……什麽事,你結婚?”


    聽到結婚兩字,二哥眉頭跳了跳,幹巴巴的:“是啊。”


    “哦,是想問,但你要是不想說,我又不能拷問出來。”黎嘉駿也幹巴巴的,“不是,這會兒你肯跟我說上話我已經要謝天謝地了好嗎。”


    “那你就感激的聽我說。”


    “……”


    “那個差點成為你二嫂的女人,”二哥斟酌了一下,“我覺得,可能有什麽事兒瞞著我。”


    “……等等,哥,這事兒已經過去兩年了吧,而且你也沒結婚,至於糾結那麽久嗎?”


    “我當然沒糾結兩年!”二哥瞪眼,“當時我覺得她瞞著的事可能不是什麽好事,問了也不說,就幹脆分手了,畢竟我背後還有一大家子。”


    這話說出來,黎嘉駿感覺有點不妙,讓他說出這樣的話,莫非那個準二嫂幹的還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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