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感到無論是到哈爾濱還是到哪兒,隻要日軍會進城,那麽哪兒的待遇都一樣,黎嘉駿幹脆就聽了二哥的建議,吳宅統共就六個孤寡老人,各自負責著簡單的活計,灑掃,門房,縫補,做飯和搭理花木小菜園子什麽的,其中又數魯大爺最為“年輕”,她問魯大爺地窖在哪兒,魯大爺認真地指了指褲襠。


    “……”原來他本來就沒逗她,人家就是在指地下。


    大家對於躲到地窖沒一點意見,本身幾個老人都是有點生存經驗的,大家平時都喜歡攢點兒耐放的食物,鍋巴,窩頭還有烙餅什麽的,隻要撐了兩三天就行,日軍來的快,城控製的也快,就像沈陽一樣,很快就會進入正軌。


    唯一的問題是,以黎嘉駿通過各類影視資料了解到的日軍的變【態】程度,有馬占山如此激烈抵抗在先,造成他們如此巨大的傷亡在後,齊齊哈爾必定會被泄憤一番,這段時間非常危險,雖然不至於屠城,但是其他的就不好保證了,所以不是單純的躲地窖,而是要牢牢的,一絲風都不漏的,深藏其中!


    看來黎二少是跟著馬占山和謝珂的主力走的,他們一走,日軍就緊緊的追了進來,南城方向槍聲零星,隨後密集起來,有些時候還有噠噠噠的連射。


    聽到這樣的聲音,黎嘉駿連忙安排老人們鎖緊大門進地窖,確認了所有人都在裏麵後,她也躲了進去,關上了地窖門,地窖門上被粘了一塊厚厚的稻草墊子做偽裝,這樣不僅看不到門,腳踩在上麵也不會有下麵空心的感覺,黎嘉駿本想學電視裏用毛毯,後來被一個老婆婆阻止,畢竟這兒是灶房,有個毛毯太違和了,幾個阿婆一起快手的編了這個稻草墊子。


    地窖裏事先用炭爐熏了一遍,沒有陰冷的味道,還帶點餘溫,黎嘉駿很擔心幾個老人在這冰涼的地窖裏生病,便把所有棉被毯子都抱了進來,大家縮成一團,馬桶被放在了最角落。


    這樣的安排看起來是沒什麽大礙了,黎嘉駿心裏鬆了口氣,考慮著要不要借著這個餘溫先睡一覺,忽然聽到頭頂有敲擊的聲音!


    她蹭的站起來往上看,和旁邊魯大爺一道拿起菜刀舉著,就見一陣敲擊後,地窖門被毫不猶豫的打開!外麵竟然是幾個東北軍小夥兒!他們穿著灰藍色的髒兮兮的棉軍裝,頭上還裹著繃帶,看見下麵防備的人,他們反而是一臉驚喜,有一個小夥兒壓著聲音叫道:“爹!爹是我啊!”


    魯大爺放下菜刀一臉激動:“大頭?!”


    “什麽情況?”黎嘉駿心急如焚,“魯大爺這是您兒子?”


    “誒!是!兒喲你咋地這樣了?!”魯大爺連忙招手,“快下來快下來!”


    大頭有些遲疑:“爹,我這兒八個兄弟,地窖能躲不?”


    八個?!黎嘉駿望望四周,這小破地窖塞六個人已經很擠了,再來八個……她也不能說不啊,幾個老人都知道她是吳宅大小姐的小姑子,理所當然覺得她有支配權,此時和魯大爺一道眼巴巴看著她。


    “爹!那群畜生進了城就四麵搜了傷員來殺,我們好不容易趕在前頭跑出來,城門已經被堵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真不想來找你!”大頭跪下來,“我這幾個兄弟都是好樣兒的,求……”


    “說什麽廢話快下來啊,誰說不行了?!”黎嘉駿聽到槍聲越來越近,急得胃都快疼了,爬上地窖開始往下塞人。


    “誒好!”大頭連忙和其他幾個東北軍把傷員一道運進來,這裏頭基本都缺胳膊捂頭的,還有個斷腿的是一路被抬過來的,大頭頭上捂著繃帶,和黎嘉駿一道把最後一個傷員塞進去後,轉身要走。


    黎嘉駿一把拉住他:“你幹嘛去?!”


    “那群畜生挨家挨戶的搜,我等他們到這兒了,就去引開他們,否則他們要是搜到地窖,就完了。”大頭頭都不回。


    “那你還能活!?”


    “黎小姐,您讓他去!”魯大爺在地窖裏仰頭看著她,隨後眯縫著眼找兒子的身影,因為地窖高,他仰著頭還不怎麽看得到,便微張著嘴踮起腳,等看清楚了,他又低下頭,用黑黢黢的袖子擦了把眼睛。


    黎嘉駿這時候就算是個鐵人,也得心酸成一灘血了,她抓著大頭的衣服,隻覺得一點放開的力氣都沒有,卻又說不出什麽話,她自己是不敢單獨麵對來搜傷員的日本兵的,可放任這個大頭去引開別人,就算是科學方法,但隻要想到一放手,這個小夥兒就要去死了,她就覺得呼吸都困難。


    大頭扯開她的手急道:“小姐您楞啥快進去吧!”


    就在這時,砰砰砰,鐵門被砸響了,震的大家都一抖。


    “……你一個人能引開多少人?”黎嘉駿忽然問了個自己都覺得不能更犀利的問題,“還有就是你能引開多久?”


    “……”大頭沒說話。


    外麵還在砸門,可日本兵卻不是在撞,而是認真的在喊裏麵的人開門。


    這樣的話,似乎還有回轉餘地,黎嘉駿忽然莫名的有了這樣的感覺,她今天穿的是女式騎馬裝,那是她覺得最帥又最方便行動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又披上黎二少的大衣,她朝魯大爺招招手:“魯大爺,隨我去開門吧。”


    大頭瞪眼:“我爹不能去!”


    “聽著,現在你們隨便誰被發現大家都得死,不如拚一把。”黎嘉駿實在不能說後悔不後悔,這都是撞上來的,完全沒法想當初,隻能豪賭一場,“你隻要別出來添亂,一切都有可能!”


    此時魯大爺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把把兒子推進地窖,仔細的掩蓋上地窖門。


    其實有這個稻草墊子在,還是很隱蔽的,關鍵就是作為魯大爺的兒子,魯大頭是知道這個地窖的存在的,這並不代表急匆匆的日本兵會搜到。


    魯大爺一溜小跑的前去開門,黎嘉駿跟在後麵,看似慢悠悠的,其實她緊張的五髒全都在抖,好想吐。


    打開了門,外麵三個舉著刺刀的日本兵,他們身後站著三匹高頭大馬,果然是速度比較快率先進城的騎兵,他們表情極為凶悍,帶頭的那個看起來還是個軍官:“讓開!”他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大吼,“搜!香員!有滴!出來!不死!”


    魯大爺點頭哈腰的往後看,黎嘉駿長舒一口氣上前,擠出一個笑容,在肚子裏醞釀了一下,開口用日語道:【這當然是應該的,請進,但是請不要損壞裏麵的東西。】


    日語的出現讓在場的人全都一怔,帶頭的日本兵挑了挑眉,用日語回道:【日本人?】話雖這麽問著,但是表情是不相信的。


    黎嘉駿知道自己的日語雖然在黎二少的魔鬼特訓下比一般中國人少很多大陸風,可這不代表在母語者耳朵裏就能騙過去,她手裏捏著汗,很老實的回答:【不是,但我是盛京時報的記者,這兒是我們的臨時辦事處,裏麵的東西全都是總社代為置辦,我的老師正前往采訪你們的上司,我留在此處正是準備接待你們,希望你們仔細搜查,但不要損壞到裏麵的東西。】黎嘉駿說著,拿出了她前不久才貼了自己照片的盛京時報記者證出來。


    關東軍都知道盛京時報是日本人的,黎嘉駿這般說幾乎是轉著彎說自己為大日本帝國服務,不管信不信,至少他們緩和了臉色,但卻沒有放棄搜查,還是走了進去,黎嘉駿從容的跟在後麵,還狀似愉快的問他們來自哪兒,又說自己在日本某某大學讀書時的小事情,那些都是黎二少講的,她一直暗搓搓記著,差不多就是為了等這一天用,此時信手拈來,真真兒的感覺。


    這番搜查,日本兵幾乎沒怎麽認真看,本身吳宅就空空蕩蕩的,好東西也都被吳家人都帶光了,留下的都是筆墨報紙之物,雖然比起一個辦事處應有的樣子還是空曠了點兒,但是小雜兵懂個屁,看沒什麽情況就走了,他們走時和黎嘉駿打招呼那樣竟然是賓主盡歡的。


    送走三人的時候,遠處有哨聲,似乎是日本人集合的哨聲,聲音挺急促。


    黎嘉駿簡直演的快進入狀態了,直到關了大門才緩緩的恢複過來,她剛喘一口氣,鐵門又被敲響了,竟然是剛才的小兵之一,他一臉高興:【記者小姐,我們馬上要追擊一個支那將軍,但是一時沒帶夠吃的,你們的廚房裏似乎有不少幹糧,我能拿點兒嗎?】


    【……嗬嗬,當然可以。】黎嘉駿還沒那麽快恢複影後狀態,她在魯大爺焦急的眼神中放小日本進來,問道,【我們的存糧也不多,恐怕顧及不了你們三人,您看……】


    小兵想也沒想就答:【沒關係,他們不知道,那群混蛋偷吃了我的餅幹,害我隻能問你們要了。】


    【哦,你一個的話就沒關係了。】黎嘉駿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那小兵倒是自來熟,迫不及待的進來隻管自己一溜煙兒的往剛才路過的灶房跑。


    魯大爺一直跟在旁邊,見狀急得往前衝了一步,黎嘉駿攔了一下,眯起眼看著那小兵的背影。


    “黎小姐,他!”


    “噓!”黎嘉駿快步在前麵走著,跟在那小兵後麵,她心裏鼓動著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讓她激動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手微微顫抖著,“去把鐵門鎖上。”


    魯大爺立刻轉身跑去把鐵門鎖上了,之前還仔細往外左右看看有沒有人。


    黎嘉駿跟在那小兵後麵,就見他掀開灶頭往裏麵,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就望向了掛在屋簷邊上的玉米,看到黎嘉駿進來,咧嘴一笑:【啊!黎小姐,我要玉米就可以了,沒關係吧!】


    黎嘉駿笑:【當然沒關係!】


    小日本立刻走過去墊腳要去夠玉米,見他踩過當中的稻草墊子,黎嘉駿的眉頭狠狠一抽,眼角看到魯大爺關了大門急匆匆過來,她擺擺手,拿起了插在刀架上的刀子,左手指指小日本,做了個捂的動作。


    魯大爺眯了眯眼,他搓了搓手走到小日本身後,忽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小日本剛掙紮起來,黎嘉駿一步踏上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從魯大爺動手到黎三爺動刀,也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


    等到小日本咯咯咯的捂著滿脖子血一臉驚訝地倒在地上時,旁邊的兩個凶手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魯大爺還沒怎麽的,黎嘉駿卻完全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黎嘉駿自己都不信自己怎麽會這麽淡定!可是她除了激動,興奮和暢快以外,一點恐懼感都沒有!那感覺就仿佛回到了那一晚拿板磚砸另一個日本兵的頭時,她整個人都處於詭異的冷靜中,那種自穿越以來,因為知曉前路而遠比周圍人深重得多的仇恨隨著家人的離散、和二哥離去時的背影被壓成了濃鬱血腥的暗黑色,在這一刀裏化作了某種利落又殘酷的力量,讓她平靜地完成了這一切,有如神助!不僅絲毫沒有手軟,甚至,還讓她有不過癮的感覺!


    倒是魯大爺慌了起來,他畢竟老了,剛才那捂嘴隻是一下子也費了他老大的力,此時很是不安地問:“黎小姐,這,這可咋辦!等會他一直不回去,那邊過來問……”


    “哦,他吃了個玉米就走了。”黎嘉駿想也不想,“去哪兒了,兵荒馬亂的,我們怎麽知道?”


    她望向魯大爺,笑了笑:“給他換了你兒子的衣服丟出去吧,讓他們自己人處理去。”


    話說完,她兜水洗著滿手的血,水冰冷刺骨,卻好歹冷卻了一點她心裏的熱度,旁邊魯大爺幾乎是驚恐的打量了她一會兒,才拉開地窖門朝裏吆喝:“兒喂!出來幹活!”


    後麵,魯大爺父子倆悶不吭聲的在那兒給屍體換了衣服,黎嘉駿則洗了塊布,跪在地上開始擦滿地的血。


    “哎喲小姐,這得熱水!冷水很快就凍住了!”魯大爺見狀連忙提了水壺和煤爐去燒。


    黎嘉駿哦了一聲,見自己幫不上什麽忙,就站起走到前麵,往鐵門外望去,外麵空蕩蕩的,幾乎是哨聲響起沒多久,外麵就幾乎聽不到槍聲了,聯想剛才的話,這個騎兵部隊顯然是追殺馬占山他們去了。


    ……二哥。


    她握了握拳頭,分明的感到自己的無力。


    細想剛才的所作所為,她忽然有一點後悔。


    剛才應該讓幾個老人先出來的,目前來講日本兵還沒對老人動刀子,現在他們對於在省城之類的地方行凶還很忌諱,如果剩下的兩個日本兵回來追問起同伴的下落,她勢必無法阻擋他們再次進來搜查,這時候如果原先空蕩蕩的吳宅又出現了幾個老人家,他們肯定會懷疑有藏人的地方。


    可如果一直讓他們躲在那兒,這麽小個地窖老的老殘的殘躲十來個人,實在是太虐了,想想就心塞。


    剛才豪賭一把已經賭得心力交瘁,現在她是無論如何不敢再讓身邊的人冒險了,隔著地窖和他們說了自己的顧慮後,他們都同意先擠一擠,由黎嘉駿和魯大爺負責在外麵應對。


    魯大爺心思還要多點,問黎嘉駿那個所謂的“老師”怎麽辦,人家回頭問起來,該怎麽圓回去。黎嘉駿還是那個回答,兵荒馬亂的,誰知道流落到哪兒去了。


    意識到自己已經第二次用這個理由,黎嘉駿在魯大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明白,自己作為一個平民,在戰爭狀態這方麵似乎進入的有些過於順利了。


    畢竟在他們眼中,自己才十五六歲。


    可那能怎麽辦呢?她總不能告訴他們,這具十五六歲的身體裏,有個被漆黑的未來壓得快黑化的心吧。


    兩天後,日軍全麵占領齊齊哈爾。


    一切又恢複到了沈陽的那種近乎近乎黑白的繁榮,兩天前幾千傷員的血還凍結在地上,早飯鋪子卻也開了起來。


    黎嘉駿喊所有老人都出來,並且燒了幾個煤爐給地下室的傷員,這陣子怕通風口有煙被看到,都是燒了湯婆子大家輪著用,可把這些人凍得不輕,隨後她帶著魯大爺出去買藥,吳宅裏備著的傷藥本就不多,這兩天的功夫,黎嘉駿把他們沒帶走的藏酒都用來消毒了,幾個老人心疼的半死。


    零零散散的日本軍官在鋪子裏酒樓裏坐著,大聲的聊著天,嚴寒都壓不住他們的熱情。


    他們先是嘲笑帶著騎兵率先進城的小多門聯隊長,這家夥借著和他親哥也就是仙台師團師團長老多門的親緣關係第一個衝進齊齊哈爾,殺光了傷員不說,還想單槍匹馬去追殺馬占山,甚至為了獨占功勞拒絕其他聯隊的幫助,結果四百餘人全被人反殺在蘆葦地裏。


    一番幸災樂禍的嬉笑後,他們更加說起了讓他們更加興高采烈的消息,一聽到這個小心,本鬆了口氣,覺得那群搜查的士兵既然有去無回,家裏藏著的士兵換身衣服就能裝成幫傭出來透氣的黎嘉駿,直接傻在當場,言語不能。


    馬占山死了!


    那個被謝珂總參,二哥,死死追隨著的,民心所向的東北軍神馬占山……


    竟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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