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日出門便沒帶虎牙,顯然是處置他了;這麽寒涼的天氣,世子半夜要去後院,說的是賞月,怕是想對月賞美人吧。


    杜雲娘越想越高興,仿佛看到了榮華富貴,尊崇地位向她飛奔而來,心情大好,不由對著鏡子,哼唱出聲。


    杜麗娘躺在床上,麵如死灰。


    跪了一夜,到現在滴水未進,哪怕一句問候都沒有得到過。


    杜雲娘生病的時候,她衣不解帶地伺候……


    杜麗娘心中悲涼,忽然開始迷茫起來,她到底為什麽活著?


    想依靠的男人是個騙子,細心嗬護的妹妹水火不容,她前半生,到底在幹什麽?


    她現在死去,怕是連替她流淚的人都沒有。


    中午的時候,小二來送飯,杜雲娘因為太過激動,根本就不餓,隨意在飯菜裏挑了幾下, 看了一眼放下的帷帳中,杜麗娘一動不動地躺著,罵了一句“晦氣”,讓小二把飯菜端走,竟然絲毫不問親姐姐是否要吃飯。


    時間為什麽過得這麽慢?今日這天,為什麽黑得這麽晚?


    杜雲娘過得十分煎熬,仿佛熬過了幾十年,才終於等到了夜色降臨。


    她迫不及待地舉著燈籠到後院中站著,四下環顧,唯恐錯過世子。


    可是等啊等啊,天上的月亮都升到半邊枝頭了,世子還是沒有來。


    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絆住了他。杜雲娘往手心嗬了兩口氣,剁了剁被凍僵的雙腳,瑟縮著等待世子。


    她苦苦等待的人,正在書房中同季先生下棋。


    世子麵色沉穩,不疾不徐地拈起一枚黑子,“啪”地一聲,棋局頓生變數。


    季先生沒有捋著胡子看著棋局,微微一笑道:“世子這一步,未免太想當然了。”


    世子從容坦蕩:“若是我還有後招呢?先生請賜教。”


    “那也太過魯莽。世子聰慧早熟,然而我也並非酒囊飯袋,那人更不是。”


    “先生請明示。”世子聽出他的意有所指,笑著道。


    他的笑容內斂而自信,姿態沉穩,眼神睿智,看得季先生連連點頭,眼中露出激讚之色——這個少年,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總有一日,指點江山,氣吞山河。


    季先生的胸中有無限豪情激蕩。


    能夠輔佐一位雄才偉略的明君,做一個名垂千古的名臣,此生足矣。


    第一步已經結結實實地邁出,以後每一步都要沉穩以對。


    可是看著對麵少年,依然平靜,季先生忽而有些不好意思,穩了穩心神,直截了當地道:“世子把紫翡如意送給將軍夫人,是何用意?”


    世子目光中很快閃過一抹少年的赧然,道:“正如先生所想那般。”


    “某以為,世子此舉不妥。”靴子落地,季先生歎了口氣後開口道。


    世子站起身來,負手而立,誌在必得地道:“先生,這件事情我已決斷,不會再改。”


    季先生道:“如果你堅持要這麽做,那就要在坐實之前,把這件事情的所有利弊都考慮清楚……”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


    季先生臉上露出欣慰之色,然而聽到世子接下來的話,他險些背過氣去。


    世子說:“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不計得失。”


    季先生緩了半晌才讓打結的舌頭解開:“某想知道為什麽?”


    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世子要把終身幸福壓到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身上,季先生覺得他瘋了。


    若是別的孩子,他還能以為是戲言,可是世子不是尋常孩子。


    他考慮許多事情表現出來的睿智,已經超越了無數成人。


    “不為什麽,”世子眯起眼睛,從容中帶著肅殺之色,“這件事情,不會改變。我也不允許任何人置喙!”


    話說到這個份上,季先生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反對了。


    他頓了片刻道:“既然世子決意如此,某從你的角度來想,送如意之事還是欠妥。將軍那邊……”


    世子打斷他的話:“我知道,表舅可能不同意。所以我送東西的時候避開了他,但是事後想想,還是衝動了。日後我行事會更謹慎。”


    杜麗娘在床上躺了一天,滴水未進,後來的時候不知怎麽睡著了,到晚上的時候餓醒了。


    杜雲娘出去的時候熄滅了燭火,所以屋裏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杜麗娘掙紮著起身,點上蠟燭。


    屋裏空空蕩蕩的,杜雲娘跑到哪裏去了?她走到臨運河一邊,打開窗戶往外看去,發現花船上的燈火已然流光四溢,隱隱能看到勾肩搭背的人影。


    也就是說,現在應該很晚了。


    都這個時辰了,杜雲娘跑到哪裏去了?


    杜麗娘忽而心驚肉跳,早前信誓旦旦說不管她的狠勁不再,腹中饑餓也不再關心,她穿上大衣裳,急衝衝地就往外走。


    出門的時候,因為腳步太急沒有看清門檻,杜麗娘重重摔倒在地,掌心疼痛難忍。


    可是她根本顧不上疼痛,就出門用銀錁子從侍衛口中打探消息。


    聽到杜雲娘沒有從客棧出去,她不由鬆了口氣。


    樓上守衛森嚴去不得,那就說明她在後院了,說不定又在想什麽可笑的法子去引起眾人的注意。杜麗娘想到這裏便覺得臉熱——妹妹的臉皮,比自己這個混跡歡場多年的人還厚。


    她跟小二要了盞燈籠,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後院走去。


    後院黑暗靜謐,月亮藏到了雲層後麵,絲毫不肯賞光。寒霜滿地,冷風陣陣,周圍彌漫著肅殺之氣。


    “雲娘?”杜麗娘有些害怕,卻還是壯著膽子喊著,“雲娘,你在嗎?”


    她心裏想著,要是杜雲娘在這裏跟人幽會,被她撞破,她就,她就……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叢高大的灌木後麵傳來微弱的求救聲:“姐姐,姐姐……”


    聲音很微弱,幾乎被淹沒在風中,帶著無盡的傷痛。


    杜麗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跌跌撞撞地繞到灌木後麵……


    燈籠暗黃的光亮,照亮了杜雲娘的雪肌冰膚,她躺在地上,身無片縷,眼睛腫毫無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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