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坐在浴桶中,溫熱的水撫慰著每個張開的毛孔,身後的手溫暖而寬厚,給了她這段時間內最渴求的安全感。


    “鶴鳴,你猜我多少天沒像這樣洗過澡了?”蘇清歡撇嘴道,“我覺得自己都要臭了!”


    陸棄耐心地替她洗著頭發,笑道:“你那般愛潔,即使不是這樣洗,哪日也要擦洗幾遍。”


    她不提被擄走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他就不提,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她的心。


    蘇清歡倒沒覺得受了多大的心理傷害,或者說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澱,她除了想早點找到陸棄外,剩下的所有躁動都已經平靜下來。


    “程宣被我弄死了。”她開口道,“我終於能夠鬆口氣。”


    她跟阿容示弱要來了竹管,趁著沒人的午後,跳到湖中去撈茂盛的水草,然後偷偷揉搓成繩子藏起來。


    水草茂盛,竟然還敢跳下去,而且還是懷著身孕,初學鳧水,萬一腿抽筋,或者被水草纏住腿……陸棄不敢想象。


    這份久別重逢的喜悅背後,其實是有多少的幸存者偏差,這些真的都是上天垂憐。


    蘇清歡應該也很清楚這些危險,可是那種情形之下,她並沒有別的選擇。


    如今看似平靜的訴說,蘊含了當日多少的掙紮和害怕!都怪他,太過相信賀長楷,才讓她遭受了這一切。


    內疚將陸棄深深包圍——可是他犯的錯,為什麽要懲罰到她的身上!


    想到賀長楷,陸棄眼中閃過狠厲之色。


    “程宣中了毒,我趁亂跳水逃跑。”蘇清歡沒有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一邊撩水一邊道,“幸虧我大哥給我了人皮麵具,否則我怕是躲不過程宣手下一次次的搜查。哦對了,他確實死了吧。我當時留在身上的,是牽機之毒,應該無解。”


    那種情況下,當然要選擇毒性最強的。


    後來她用燭淚包裹住了毒藥,才敢含在口中。


    隻是她如何毒殺他的,這種細節她一輩子都會爛在肚子裏。


    陸棄道:“確實死了。隻是這樣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蘇清歡歎了口氣:“說實話,他要是落到你手中,你說要慢慢折磨他至死,我都不肯。”


    陸棄的臉色有些變了,卻沒有說話。


    蘇清歡繼續道:“他這種人,多活一瞬,事情都會發生變化,絕不可以多留他片刻。”


    仔細想想,倘使當年長安門,陸棄直接弄死他,是不是後麵就沒有這麽多事情了?


    他興風作浪,攪混了多少事情。


    想到這裏,她忽然皺眉問:“鎮南王和程宣?他們兩個怎麽會勾結?而且,我到底怎麽得罪了鎮南王,讓他如此恨我?”


    這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


    陸棄想起賀長楷讓人送來的解釋的書信,木著臉道:“不必再提他,我與他,已經恩斷義絕。”


    蘇清歡雖然心裏難受,但是沒打算大度地勸他不計較。


    她不是聖母,從她知道賀長楷把她送給程宣後,她心中已經恨毒了他。


    這些日子夙夜難免,不僅僅因為她害怕找不到陸棄,更因為她害怕找到陸棄之後,她讓她體諒他的立場,原諒賀長楷。


    每次夢到這樣的情形,她都會在夢中歇斯底裏地發作:“我為什麽要原諒他?”


    那是她最深的恐懼。


    然而很慶幸,那一切並沒有發生。


    “我確實覺得他錯了,”半晌後她轉過身來,仰頭看著陸棄,“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麽。我到底如何十惡不赦,讓他要這樣做?”


    陸棄早已經知道前因後果,更知道事後賀長楷無意中發現了華先生有異心,也想到了這件事情有詐,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賀長楷現在幾乎每日都有書信寫來問蘇清歡是否找到,同時自責求和。可是到後來,陸棄根本連看都不肯看了。


    但是蘇清歡想知道,他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蘇清歡冷笑一聲:“出了事情,就要推到幕僚身上。也許華先生是始作俑者,可是這件事情,若是沒有鎮南王的同意,如何能夠發生?不說我們感情如何,就說他不經過你的同意,就處置你的女人,把你放在什麽位置?難道你就可以打著為他好的旗號,去把上官王妃擄走嗎?”


    “你放心,經過這些事情,我知道從前都錯了。”陸棄沉聲道,“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絕不!”


    蘇清歡深吸一口氣,盡量冷靜道:“不要說都錯了,當年陸太妃對你的養育之恩,鎮南王對你的提攜栽培和關心,並不能抹殺。我恨他這般對待無辜的我,但是也許站在他的角度,我一點兒都不無辜。怎麽說呢?我和他,都不能要求對方體諒自己的立場,加上這次的事情,我們大概永遠都無法淡定地麵對對方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蘇清歡搖搖頭,認真地看著陸棄,“這是我和鎮南王的私怨,你也可以怨他如此對待你的娘子,但是你不能抹殺掉他過去對你的好,那是沒良心。所以我的態度是,我不理他,不敬他,但是你鬧過之後,願意和他繼續兄弟相稱,我沒有什麽意見的,隻要以後我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就行。”


    “呦呦,”陸棄心疼地看著蘇清歡,“你不必如此委屈求全。”


    “這算委屈求全?沒有,這是就事論事。”蘇清歡冷靜地道,“於私這件事情是他不對,但是於公,你們兩個鬧翻了,我倒不同情他,隻怕有人坐收漁翁之利,連我們也被害了。天狼地虎,十數萬甚至數十萬人的性命以及背後家庭的命運,可能就在你們一念之間。”


    成人的世界,從來沒有容易。


    說恩斷義絕容易,可是之後的事情呢?他們鬧翻,甚至不用刀劍相對,隻要各自為政,互不搭理,就很可能被別的勢力各個擊破。


    所以,蘇清歡的快意恩仇,終究要被形勢所累。


    “呦呦,你想做皇後嗎?”陸棄忽然開口問道。


    蘇清歡愣了下,聽出他的未盡之意,搖搖頭:“不想,從未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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