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前二十幾年,殺伐決斷,陸棄從未有過這般猶豫。


    可是蘇清歡,像一顆糖,讓他體味到了什麽是甜;他小心翼翼嗬護,冷一分怕冰凍了她的美,熱一分怕融化了她的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由想起一個舊人,準確的說,是一個死對頭。從前他覺得對方愚不可及,明明是個閹人,卻為女人所累,因此對他不屑一顧,後來哪怕栽了大跟頭,也對他嗤之以鼻。


    但是現在,他好像能懂了。


    有一個女人,隻要看著她,便覺得擁有了全世界的美好。


    外麵雷電交加,風雨大作,在兩人的房子中,陸棄卻覺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不對!


    他剛想熄燈睡下,忽然聽見蘇清歡房間中壓抑的抽泣聲,似乎捂在被子中,聲音悶悶的。


    陸棄想都沒想,飛快地起身,拿起殘燭往她屋裏走去。


    蘇清歡躲在被子裏,靠在牆角,身形不斷起伏,隱隱有哽咽聲。


    “呦呦,呦呦,”陸棄把蠟燭放在旁邊,上前拉開被子,把她抱在懷裏,有些生硬地拍著她的後背,“怎麽了?”


    蘇清歡渾身顫抖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上下牙都在打戰:“鶴鳴,打雷,我怕打雷。”


    陸棄聽了這話,不由鬆了口氣,拉起被子把她裹住,抱在右膝上輕聲安慰:“不害怕,我在,我在這裏陪你。”


    蘇清歡嚐試著深呼吸,燭光昏暗,卻仍然照亮了屋裏,身後的懷抱,寬厚而溫熱,終於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陸棄低頭看著她滿臉淚痕,心像被最鋒利的刀劍劃過,同時,自責和愧疚將他包圍。


    他怎麽就沒及時發現她的異常,讓她一個人哭了這麽久呢?


    他慢慢替她撫著後背,給足她時間平複,心裏浮想聯翩。


    蘇清歡怕雷雨,這個秘密她沒告訴過任何人。


    可是今日,難得的脆弱之下,她終於忍不住說出口了。


    “鶴鳴,我媽媽,就是娘親,在一個雷雨天遇害了。我回家的時候,滿屋子都是血……”


    半夜入室搶劫殺人,她那個什麽時候都堅強樂觀、知性優雅的媽媽,竟然以這種方式殞命。


    那天也是雷雨交加,她下晚班回家,還沒來得及開燈,就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


    一道閃電劈過,照徹屋裏,滿地鮮血……


    一年後,身居高位的父親思念成疾,罹癌去世。


    從幸福溫暖的家,到孤身一人,隻有一年。


    蘇清歡是在去祭拜父母的路上,車禍來到這裏的。


    “都過去了,呦呦,”陸棄笨拙地用略顯粗糲的手指替她拭淚,“別再想了。”


    她的家世,蓋房子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打聽過。


    她的父母是她六歲那年在地裏幹活,誤食了毒蘑菇去世的。


    陸棄並不覺得蘇清歡在撒謊,可是她口中所說的,絕不是這裏的父母。


    雷聲陣陣,陸棄捂住她的耳朵,緊緊把她摟在懷裏。


    後來雷雨停下的時候,蘇清歡已經睡著了。


    陸棄抱著她,她身形單薄,讓人心疼。


    她的母親死在雷雨天,所以她也怕雷電。


    傳說中,妖要渡劫,很怕雷電。白日裏她起死回生,難道觸犯了天條,所以才會如此?


    這個傻姑娘,如果知道會這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去救那個不相幹的孩子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蘇清歡覺得眼睛周邊刺痛,腫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想起昨晚的事情,她覺得心中有暖流流過,同時又隱隱覺得不妥。


    她和陸棄,好像越走越近了。


    這不行。


    蘇清歡垂下眼瞼,前車之鑒還不夠嗎?


    也許陸棄暫時龍遊淺水,虎落平陽,但是他不是池中物,早晚會一鳴驚人。


    還是早些治好他,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也算感激,這段日子,他真心相待。


    “好點了嗎?”陸棄進來,聲音溫和。


    蘇清歡答一聲“好多了”,抬頭看他,“撲哧”一聲笑了:“你這是鑽到灶底了嗎?”


    陸棄把手中的端盤放在桌上,麵色有些赧然:“我用昨天剩下的餡料包了餃子,不知道哪裏出錯了,煮出來全破了……”


    蘇清歡看了一眼分不出本來模樣的糊糊狀的一碗東西,扶額道:“橫豎吃到肚子裏也是碎的。”


    吃過早飯,蘇清歡道:“鶴鳴,我想辦法籌些銀子,早點把你的腿治好吧。”


    陸棄愣了下,隨即看著她,目光灼灼:“你在想什麽?”


    蘇清歡心虛地道:“你的傷,拖久了就成了舊傷,更難痊愈。而且……”


    而且她發現自己正越來越習慣於他的陪伴,會忍不住依賴他,忍不住把脆弱的一麵展示在他麵前。


    這叫做曖昧,而且陸棄對她,並沒有展現出來多麽深厚的感情。現在是她單方麵的開始沉溺。


    蘇清歡很警惕。異世之中,唯一可以依賴的就是獨立堅強的自己,她不能因為他失去了分寸和自我。


    隻是這話,她沒法坦蕩蕩地說出來。


    陸棄光明磊落,對她根本就沒有逾矩,是她自己的問題。


    陸棄心中煩悶不止,明明她提出來替自己治療是好事,可是對上她閃爍的言辭,他總覺得她距離自己很遠。


    這讓他很不高興。


    蘇清歡對上他的複雜眼神,說不出話來。


    “清歡在家嗎?”


    孫寡婦在門外喊了一聲,解救了她的尷尬。


    蘇清歡忙迎了出去,道:“在家呢,嬸子,來家裏坐。”


    孫寡婦進門,滿臉堆笑,手裏扶著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嬸子歲數大了,早上提水的時候閃著腰了。但是也不重,就是有點說不出來的難受,也不值當去看大夫。我忽然想起你昨天救豆豆,看起來會醫術吧,就想來問問,你能不能給我看看?”


    蘇清歡心裏歡喜,竟是不經意間打開了生意嗎?


    “來,嬸子,進來我給你看看。”


    “好,真麻煩你了。”


    “鄰裏鄰居的,別客氣。”


    一刻鍾後,孫寡婦千恩萬謝,健步如飛地離開。


    經過昨天的事情和她的傳播,村裏很快傳開了蘇清歡醫術高超,起死回生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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