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不管沐元德想玩什麽花樣, 確定了滇寧王確實病危這件事, 接下去的決定就好做了。


    沐元瑜先一揮手, 四麵八方還在啃幹餅的土兵們一擁而上, 以絕對的優勢瞬間把沐元德連同他帶的幾個護衛全部捆了。土兵們跟她出去一趟, 基本沒什麽傷亡不說, 腰包還全塞滿了, 現在對她是言聽計從。


    沐元德驚愕非常:“沐元瑜,你、你幹什麽?!”


    沐元瑜懶得跟他解釋,餘孽首領沒有抓到, 朱謹深在府城等她,滇寧王又病重了,沐元德偏偏撿在這時候冒出來——她既沒工夫, 也沒心情囉嗦。


    她隻是道:“不做什麽, 請大堂兄同我請見父王,有什麽得罪的地方, 父王麵前, 我親自領罰, 回頭再去府上賠罪。”


    她說完也不管沐元德是什麽臉色, 還要說什麽話,拉著刀表哥就走到一邊, 低聲道:“大表哥, 此處離府城還有三四日的路程, 你我就在此處分兵,各領一萬人馬, 你回去幫忙殿下守城,我去接應父王。抓到的餘孽和王子你都帶回去,交給殿下。”


    從現實來說,這時候分兵是安全的,刀表哥一方離府城已經沒有多遠,而她將去往滇寧王的那邊,有著整整七萬的朝廷大軍,糧草兵馬現階段都充足,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前提是,主帥不能倒下,出征在外,主帥倒下是極致命的一件事,幾十萬大軍都可能因此分離崩析。


    人多好辦事的同時,也越難管理,越需要領頭者的絕對權威。


    所以她可以放棄餘孽首領,但不能照樣不管滇寧王。假如滇寧王真的倒下,她需要取代他,成為新的定海針,即使她經驗遠遠不抵那些將領們,有她在,就能將伐暹羅繼續不耽誤地進行下去,而不需等待新的朝廷詔令。


    刀表哥點頭:“行,你爹對你雖然不怎麽樣,不過他要死了,你不去看著,叫別人知道了,對你也不好。”


    當下刀表哥喝令整兵列隊,按小隊把人馬分了分。


    沐元瑜選了個最雄壯的土兵出來,把沐元德捆在他的馬前,然後吩咐他道:“你就跟在我旁邊,路上發現有什麽不對,我一發令,你立刻把他砍了,聽清楚了沒有?”


    土兵大聲道:“聽清楚了!”


    他們這番對答是百夷語,沐元德聽不懂,正茫然著,沐元瑜換了漢語,字句清楚地重新對著他說了一遍。


    沐元德變色:“你——你敢殺我!你何以麵對沐氏?!”


    “大堂兄不必替我擔心,這荒郊野嶺,異國他鄉的,大堂兄要是使計害死了我,不也一般無人知曉嗎?”


    沐元德:“……”


    他臉色又轉為青白,認真算起來,從他看見沐元瑜帶著大隊土兵出現在這裏起,臉色就沒怎麽正常過。


    沐元瑜說完就轉身上了自己的馬,土兵們正好才休息了一會,也不用再耽誤,直接出發。


    從此處到暹羅邊境隻有四五百裏,但暹羅的國土比東蠻牛要大多了,沒那麽容易穿境。沐元瑜出征之前,收到的最新戰報是朝廷大軍已入暹羅境內,但現今推進到了哪個城鎮,她這二十餘日都在外麵,就不清楚了。


    也好在這距離夠近,暹羅本為朝廷的藩屬國,兩邊建了交,民間來往不少,想臨時找個向導也容易。沐元瑜本身曾跟通譯學過一段時日的暹羅語,看過暹羅的簡易輿圖,對暹羅的一些風土人情也了解,此番臨時決定要去,還不算為難。


    疾行一晝夜之後,來到一處分岔口。


    這岔口從左邊走大約半日後要過一條峽穀,再半日後就可趕在天黑前進入暹羅,從右邊走不需翻山越水,但要繞路,大概多出了一倍的路程。


    一般百姓山民都從峽穀過,這峽穀半邊臨山,半邊臨湖,除了會出沒些動物外,日常沒有別的危險。


    沐元瑜在看見這個地形之後,忽然有所明悟,轉身望向沐元德:“大堂兄,勞你指個路,我們當從哪邊走?”


    沐元德僵了片刻,土兵雖然聽不懂沐元瑜此刻的問話,但他知道沐元瑜在問人,見沐元德敢不回答,立刻威脅地掐了掐他的脖子。


    沐元德被掐得差點閉過氣去,事已至此,他實在有許多的不甘不明白——沐元瑜怎麽就會領那麽多人出現在半途上!


    她要是在雲南府城裏,倉促間接到父親重病的消息,來不及拉起多少人馬,直接被他引出城,到了此處該多好下手。就算情況不如他預想,這憑空多出來的一萬人馬也不算多,能引到這峽穀裏,山水間不利騎行,天然一處伏擊的好地形,從山頭上不論滾圓木還是砸大石,都夠將原計劃順利進行。


    但事情的發展沒有一個按照他設想的,他一腔陰謀詭計,未出師就全部胎死腹中。


    “看來我誤會大堂兄了,大堂兄並不知道?”沐元瑜笑了笑,“我趕時間,那就選近路走吧,橫豎有大堂兄陪著我,我放心得很。”


    “——走另一邊。”


    沐元德終於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一句話,誠然他可以坑死沐元瑜,但同時也足夠他身後的土兵砍死他一百遍了,什麽樣的尊榮富貴,總還需有命才能享。


    沐元瑜臉色沉下來,她是隨口一試,其實並不知道沐元德在搞什麽鬼,隻是覺得他出現得蹊蹺,這個當口,沒工夫跟他玩攻心計,方粗暴做人,直接把他捆了,居然是捆對了!


    這也就證明,滇寧王的情形是真的不妙,沐元德才不但脫離他的掌控,還大膽玩出了這招,他的算計到此很明白了:滇寧王若重病身死,她再在途中讓人暗害,沐氏還能以誰為首?


    “大堂哥好算計啊。”她冰涼地盯了他一眼,“借這亂時,害死我父子二人,你臨危不懼,接任父王未完的事業,事成後有打下暹羅的功業傍身,這王位還舍你其誰?”


    沐元德:“……”


    他又不說話了,不是不想辯解,實在是說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一直都沒幹什麽多餘的事,他以往真是清白的,不然也不敢跑回來找沐元瑜,可為什麽就叫掀了個底朝天?!


    沐元瑜從他的表情看出他的想法,意識到他可能沒在騙人,這就是他第一次出手。


    也就是說,朱謹深的推測是對的,他跟餘孽不是一回事。


    但是太巧了,他找的那個老仆偏偏跟餘孽的人撞上了,餘孽拿他當了個擋箭牌,致使他從進入滇寧王的視線之後,再也沒出去過,滇寧王哪怕沒查到他跟餘孽勾結的證據,疑心病發作也不願放過他。


    於是此刻他回來報信,沐元瑜也從看見他的那一刻就確定了他有問題。


    她能這麽容易戳破他的陰謀,講真,倒是沾了餘孽的光,餘孽不拉扯他,她不是疑心重的人,其實沒這麽大的腦洞能懷疑到沐元德下這麽大盤棋。


    他這麵棋枰,有一半是被餘孽掀翻的。


    沐元瑜想到此處,心情放鬆了點,對未能抓到餘孽首領都沒那麽大的怨念了,下令從分岔右邊繼續全速前進。


    **


    中軍大帳裏。


    帳門閉鎖,帳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老神醫,你再想想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的,我們已快打入都城了,不能功虧一簣啊——”


    老神醫的脾氣很壞,也很不耐煩,並不把求墾他的盔甲鮮亮的將領放在眼裏,道:“老頭子不是沒想法子,王爺已經是病入膏肓了,若換了別人,我早直接讓預備後事了,如今用盡良藥,才把命多吊了幾日,現在若立刻不受任何瑣事幹擾地休養起來,也許還能再續個一段時間的命——多久老頭子是說不好,可你還想他操心那些打打殺殺,是嫌他死得不夠快!”


    將領重重歎氣:“可這時候真的離不得王爺,即便我等要派人護送王爺回去,王爺也不肯走。”


    “所以呢,你們就來逼老頭子的命!”老神醫瞪眼,“老頭子是神醫,不是神仙!”


    將領在原地轉了兩圈,遲疑片刻,握拳道:“不然,我還是派人回雲南去請世子來吧——”


    “咳,咳,維棟——”病榻上傳來了微弱的呼聲。


    展維棟一喜,忙走過去,他是滇寧王的女婿,滇寧王病倒,他自然是隨身侍疾來了。


    “嶽父醒了?要用什麽隻管告訴小婿。”


    “不、不要叫瑜兒來。”滇寧王抖著唇道,他的嘴唇不但蒼白,甚至還泛著一絲灰,可見情形確實是極糟糕了。


    他現在大半日都是昏睡著,隻偶然才醒來一下,喝藥都要靠灌,自知將要不起,抓緊這難得的清醒時間囑咐女婿。


    展維棟為難道:“可是老神醫說了,嶽父實在不能再耗神了——”


    “不、不能。”


    滇寧王堅持著道,再把女兒當兒子養,他心裏清楚這到底還是個丫頭,他但還能撐一撐的時候,不敢把她拉扯到戰場上來。


    他撐著追了一句,“——雲南還要靠瑜兒。”


    這也是正理,展維棟單膝點在床前,隻好應了。


    滇寧王聽了,放了點心,昏昏著神智又要迷糊過去,外頭忽起了一陣喧嘩。


    滇寧王受不了地眉心一皺,展維棟忙站起來,將簾子掀開一條縫鑽出去訓斥道:“中帳重地,說了不許吵鬧,怎麽還——瑜弟?!”


    “大姐夫,父王怎麽樣了?”


    “不太好,你怎麽來了——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展維棟歡喜的聲音及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帳外傳進來,滇寧王重病,視力都有所減退,但耳力沒有喪失,反而因為厭煩吵鬧而分外敏銳起來,將這番對答聽得清清楚楚。


    他幾乎快合上的雙眼陡然間睜大,眼神是病倒以來從未有過的清醒。


    帳子一掀,熟悉的身影進來,熟悉的聲音喚著他:“父王!”


    滇寧王:“……”


    他如有神助地不需靠助外力,自己獨立從枕上抬起了點頭,側過去,嗓門也一下子大了起碼兩個度:“誰叫你來的?!”


    沐元瑜快步走過去,但不敢靠得太近,她一身塵土,恐怕對病人不利,道:“大堂兄報的信,說父王病重了。”


    滇寧王色變,他病中還要考慮軍中各項事宜,這幾日連清醒的時刻都少,對沐元德實在顧慮不上了,此刻聽聞,忙道:“他人呢?”


    這個侄子自作主張,一定不老實!


    他飛快下了結論,同時目光艱難地上下打量著沐元瑜,看她有無吃虧受傷。


    “我把他捆了,在外麵,由我的人看著呢。”


    “哦。”滇寧王重重鬆了口氣,倒回了枕上。


    不知不覺走到角落裏藥爐旁的老神醫拿起蒲扇,心不在焉地扇了兩下:堂兄報信?把他捆了?


    這是什麽邏輯。


    這位小貴人,周遭關係真是一如既往地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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