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上報皇帝出動錦衣衛之前,需要查證一下朱謹深提出的問題。


    也就是梅祭酒這些年死沒死過小妾。


    要查這個有點麻煩,畢竟是他後院的家事,但換個思路,問一問梅小公子的生母是不是還活著就容易多了。


    梅祭酒一家都已出京返鄉,他鄰居家的門房給了答案:“對,他家小公子是庶出不錯,他親娘早沒了,他是在大娘梅夫人膝下養大的,梅夫人生了兩個兒子,但是命不好,先後都病死了。梅小公子雖然是庶出,但是是老大人家的獨苗,跟嫡出分毫不差的。”


    這門房很大嘴巴,一小塊碎銀下去,問一答十,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倒出來。


    “問他生母模樣?我見過一回,不過隻見著了個側臉,記不大清了,應該挺美貌吧,不然梅老大人也不會納她。”


    “什麽來曆?這可沒人記得了,梅老大人剛納這個小姨娘的時候,還不住這裏呢,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別的什麽事都行?那你等我想想啊。”


    門房很用心地想了一刻:“唉,還是沒什麽印象,那小姨娘沒了快十年了,骨頭都爛完了,也不是什麽很有來頭的人物,還在的時候,家裏也太太平平的,沒聽說為她生過什麽事——你問怎麽死的?好像是病死吧,得的急病,搬到這裏沒多久,挺突然就沒了。”


    “哦,對了!”門房想起了一點什麽,“這小姨娘活著的時候是個省事人,她死了以後,大約三四年前,倒反而為她鬧過一場。他家那小公子漸漸長大了,不知在家裏聽什麽人嚼了舌根,想起來追究自己的生母了,疑心梅夫人自己沒兒子,為著想養他,害死了他生母,悄悄地還打聽到我們家裏來了。我們主母聽了很生氣,覺得梅小公子有點沒良心,梅夫人是正房,養他是抬舉他,還需要害死他娘才能把他抱來?就去告訴給了梅夫人。”


    “梅夫人沒怎麽反應,梅老大人知道了,卻是把梅小公子一頓狠打,哎呦,那真是往死裏打,後來要不是梅夫人畢竟心疼,去攔了一攔,我看真能打死。梅小公子是個倔性子,我聽人議論,過後他還是私下裏在問人,不過這回不疑心是梅夫人害死他娘了,就是打聽他娘的一些事——嘿,就跟你這麽問我差不多,哈哈!”


    “你問打聽了些什麽?這我哪裏知道,哦——好像是有一件,就是你先問我的,那小姨娘的來曆,我想起來了,她是梅老大人的同鄉,也是江南那邊的人,家裏出了什麽事吧,才被逼到了京城來的,運氣好,靠上了梅老大人,又生了兒子,一下翻身當了主子。不過我看啊,這兒子,還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才靠得住,養別人的,終究也是替別人養。梅夫人對梅小公子,可真是當嫡親的兒子一樣,可到頭來,人心裏還是記掛著親娘,打成那樣也要去打聽。唉,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怨不得梅小公子,他親娘死的時候,他五六歲了,已經有記性了,怎麽能不念著呢。”


    ……


    門房的這些嘮叨,很快呈到了朱謹深麵前。


    “這個妾室,本身不是暹羅血脈。”


    沐元瑜坐在一旁,點頭表示讚同:“那邊的女子長相異於中原,這個門房見過一回,如果是暹羅人,他不會留不下明確的印象,隻說得出美貌這個形容。”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錦衣衛查了兩年多沒查到梅祭酒頭上,從外表看,他家沒有什麽可疑。


    “但這個妾室也不會真是江南人氏,一個弱女子,不會平白跟千萬裏外的異邦扯上關係,下人們再以訛傳訛,傳不到這份上。”


    沐元瑜思考著,一定是有什麽,才讓梅小公子認定了這件事,他孺慕生母,才會想法去悄悄學了幾句暹羅語。


    朱謹深道:“不是暹羅血脈才對了。你長於雲南,當知道前朝時餘孽分為兩支,其中一支逃入南疆的事罷?”


    當年那個樂工的後續,他有關注,這事本是他拉著沐元瑜報上去的,皇帝沒有必要隱瞞親兒子,把樂工熬刑不過吐露出來的一點線索告訴了他,他記性好,被關了兩年還記著,所以他此時有此一問。


    沐元瑜回神點頭:“當然。”


    第一代滇寧王鎮守南疆,其中相當重要的一項任務就是追剿這些餘孽,逃入南疆的這支雖是前朝末帝的分支,勢力遠比不上逃入北漠那邊的,但南疆地形特殊,一旦進入深山老林後,很難抓捕,加上當地勢力也雜,餘孽在其間攪風攪雨,剛立國那一段時日,王師損兵折將,打得非常辛苦,直到她父親這一代,才漸漸太平了下來。自她出生以後,南疆沒有再發生過戰事,所以也很少有人再提起那些事。


    沐元瑜想著,簡單把自己所知的情況跟他介紹了一些。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朱謹深薄唇輕啟,下了定語,“亡了國,舊都呆不住,他們逃入南疆,南疆再呆不住,他們逃去哪裏呢?”


    “——暹羅。”


    這兩個字幾乎是不假思索便說了出來,沐元瑜打小受的是王世子的教育,她熟悉南疆及外邊政區及各藩屬國互相之間的地形及政治關係。


    雲南是彩雲之南,暹羅則在彩雲之南更往南去。雲南距離暹羅的距離,比京城都近。


    餘孽若真把殘餘的勢力搬了過去,以暹羅為據點養精蓄銳以圖卷土重來,從地理位置上是說得通的,也不是很難辦到。


    但在朝廷來說,能控製住南疆本土已經不容易,是往那邊移了幾次民才勉強紮下了根,再外麵的藩屬國就實在鞭長莫及了,從人力物力上都辦不到,跟它們的藩屬關係,更多隻是名義上,幹涉不到別人的內政。


    “南疆這些年太平了,暹羅,恐怕就未必了。”


    朱謹深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麽一句就住口了,畢竟純是坐在家中的猜測,且猜得太遠,沒有證據支撐的情況下,暫時沒必要發散。


    這證據,就要著落在眼下這樁事上。


    朱謹深把話題收了回去,道:“妾室的死,有疑。”


    梅祭酒對妾室下手時一定非常小心,但他畢竟是個官員,不是專門從事滅口行當的殺手一流,再小心,瞞得過外人,自己家裏的人還是覺出了一點奇怪之處,梅小公子長大了想打聽一下自己生母的時候,就聽說了。


    不過他沒有那麽大的腦洞懷疑自己的父親,而是依常理或者是下人們的胡亂猜測懷疑上了梅夫人。


    畢竟作為一個男人,不喜歡納的小妾了冷落了就是,實在犯不著動手殺她。相比之下,梅夫人就更有動機一點。


    沐元瑜仍舊點頭:“是。”


    這一點疑點不算大,也不算確定,但是與前後串聯起來,夠了。


    朱謹深帶著沐元瑜去見皇帝。


    皇帝今天沒有上朝,兒子大婚,他給自己放了一天假,不處理公務,等著兒子攜新婦來拜。


    新婦走了一會,皇帝正打算撿著難得的空閑歇一歇,老大年紀還不成婚的另一個光棍兒子來了。


    皇帝心裏叫自己不要著急,要緩緩圖之,但才見了一雙璧人,再見這個光棍戳自己麵前——哦,不是一個,還是一雙。


    心底到底有那麽點不是滋味。


    不過再瞄一眼沐元瑜,感覺又好了點,他的兒子不過是再等幾年,沐顯道家的這個,可是真慘。


    人最怕是比較,但有時候,比較也不全是壞事。


    皇帝就咳了一聲,坐正了一點:“來朕這裏幹什麽呢?”


    他清楚這個兒子,是不會懂得沒事承歡一下老子的,凡來見,必定是有正事要說。


    他想的沒錯。


    隨著朱謹深的敘述,他的臉色一點點凝重起來。


    “朕知道了。”


    皇帝的下一句就是,“叫郝連英來。”


    ……


    錦衣衛出動,不需要鐵證,有時甚至連證據也不需要,這種東西,是把人抓回來拷打一番以後才有的。


    若拷打錯了,大不了放人。


    在郝連英的指揮下,錦衣衛出動了兩路人馬,一路去抓梅小公子,他極好抓,在泰升客棧裏癡癡守候著情人的回信,錦衣衛進去,喊一聲“擒抓盜匪,閑人閃避”,按倒他就帶回來了。


    另一路去追梅祭酒。


    從情理上說,作為一個地道的文官,梅祭酒應該也不難抓。


    雖然他走得有點快,但那麽一家子人,老弱婦孺舉家返鄉,鍋碗瓢盆都收拾上了,一副一去不複返的偌大架勢,目標十分明顯,錦衣衛很容易就打聽到了他沿路的去向。


    但卻沒有能把他帶回來。


    因為梅祭酒出了通州後,走的水路,單獨包了一艘船,一家人都在船上,梅小公子所以被放鬆了看管,正是因為船進了運河,梅祭酒認為他再也沒有辦法鬧出事來了,才不再管他。


    梅家人發現獨苗小公子不見之後,返回來尋他,就在返程的途中,船傾覆在了運河裏。


    除了梅小公子之外,梅家滿門,滅門。


    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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