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朱謹深仍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她的手指,還不時劃過掌心,沐元瑜有點不自在了,要縮手:“殿下,你捏什麽嘛,我手其實有點粗的。”


    她以往從不覺得有什麽,手上的每一處薄繭傷痕都是她苦功的證明,但不知怎地,讓他這樣細細把玩,她頭一回生出種她好像不夠好的感覺。


    朱謹深的聲音中帶著笑意:“撒什麽嬌。”


    又道:“粗就粗罷,我不嫌棄就是了。”


    沐元瑜:“……”並沒有很開心,忍不住糾正道,“殿下,你應該說‘哪裏粗?我一點也沒有覺得’。”


    “哦。”


    朱謹深拎起她的手指看了看,道:“哪裏粗?我一點也沒有覺得。”


    難為他的表情居然很正經。


    倒是沐元瑜自己囧了:“殿下,我隨口一說,你別當真呀。”


    這對話聽上去也太無聊了,顯得她毫無深度還作。


    她打算挽回一下形象:“殿下,唔——”


    被堵住。


    朱謹深親了她一下之後,還給出了理由:“我聽了你的話,現在,該你聽我的了。”


    隻是他的話,不是用說,是用做的。


    他一手仍然牽著她的手,另一隻則自發自動攬住了她的腰。


    但他同時也很克製,隻是淺碎地吻她,沒有深入。


    說真的,她現在還飄然著沒怎麽回過神來呢,朱謹深這樣全身上下從裏到外每個細節都閃耀著“男神”兩個大字的人物,就這樣跟她混到一起去了,她想想都成就感爆棚。


    想把他藏起來,誰也不給看見,又想拉出去,滿天下炫耀。


    “——又胡說。”


    朱謹深真是拿她沒有辦法,他現在不覺得認不出她的女兒身是多愚蠢的事情了,就這副口無遮攔、暴露了都改不過來的勁,誰能想得到呢?


    但她這樣熱情,他也卻之不恭。


    ……


    另一邊差不多的時辰,沈國舅的夫人進了宮。


    沈皇後才聽說了國子監發生的事,但她不知細節,隻知朱謹深進去國子監被圍了,又出來了,心情就很不好,跟孫姑姑抱怨著:“偏是病秧子命硬,這樣都沒傷著他一根毫毛——”


    聽說沈太太求見,停了話頭,往外看了看天色,“再一個時辰,宮門都要關了,什麽急事趕在這時候來?罷了,請進來罷。”


    沈太太也知道時間不多,進來行了禮,急匆匆把事說了,道:“娘娘,您看,如今怎麽是好?那李司業該是兩三年後才發動的一步棋,他沉不住氣,提前出了岔子,手底下的人還不曉事,來尋了我們老爺,可如今我們老爺真是清白的!”


    沈皇後勃然變色。


    學正能去找沈國舅,當然不是無故攀扯,沈皇後是個喜歡提前布局的人,她在宮外最信得過的是自己的娘家人,伸手向外朝的一些事也都是通過娘家人去做。


    在沈皇後原先的布局裏,國子監現任梅祭酒老而不堪任,但同時因資曆深,上是上不去了,不犯大過的話,下一般也不會下來,在祭酒這個位子上還能再坐幾年。


    她就看準了李司業,李司業在司業的位子上已經呆了很久,以他的年紀,再過幾年,假如還上不去的話,一輩子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他這樣的人,官祿之心一定很強盛,拉攏也好拉攏。


    國子監裏不得誌的酸儒監生不少,但優秀人才一樣是有,何況,即便全是酸儒,這麽一大批人能聚集起來的口碑也是很可觀的。


    沈皇後就打算著讓這批人為己所用。


    承平年代,想靠造反逼宮什麽的上位是做夢了,文官勢大,漸漸生出了他們自己不可動搖的一套規則,有時候連皇權也不得不被牽著走,想抗衡,也得拉攏著來。


    “這個——!”沈皇後氣得一巴掌拍在了炕桌上,“都說了要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還是自己亂來了,真是個不堪用的昏官,怪不得在六品的位置上一坐就挪不了窩了!”


    是的,沈皇後透過沈國舅之口,含蓄地暗示過李司業,表示將會設法將他推到祭酒的位置上去,李司業論資曆是很夠了,隻是拿不出太亮眼的政績,也缺人推一把,所以至今蹉跎。


    但在沈皇後的安排裏,這件事並不怎麽急,因為一則梅祭酒如今還坐得穩穩的,貿然動他恐怕成功率不高,二則朱瑾洵年紀還小,還未加冠,沒有這麽快就用得到讀書人的口碑去刷名聲。


    沈皇後為了兒子,算是苦心孤詣了,隻是沒想到所托非人,她不急,李司業急。


    李司業的上進之心遠比她想的強烈,在達成了“背後有人”這一項成就後,迫不及待地就爭上遊去了,結果自己把自己這枚棋子廢了。


    沈太太愁眉苦臉地附和:“誰說不是呢,他自己瞎胡鬧就算了,反而成全了那邊的。”


    沈太太是在沈皇後進宮成為皇後前就嫁入沈家的,本身出身不高,對這些天家至高處的波譎雲詭沒有足夠的悟性,隻是沈國舅是外男,不便進宮朝見,才不得不委了她來,十來年下來,她也曆練了一些出來,但天生的本性改不掉,說出話來仍是有些拎不清的習氣。


    比如這時候,孫姑姑都不敢開腔,她硬還是把沈皇後最不想聽見的一句話說出來了。


    沈太太還絮叨著:“娘娘,您說這可怎麽好。我們老爺原還想著尋個什麽時機,把我們家的勳位往上動一動,能得個伯爵也是好的,往子孫傳也體麵了,也不枉娘娘母儀天下一回。如今這算什麽呢,您做著皇後,娘家哥哥隻是個同知,大殿下一個傻子,他母家還封著個國公呢——”


    “你閉嘴!”


    沈皇後終於忍不住了,斥道,“做個同知太太委屈你了?二郎母家不是一樣,那一家子還縮金陵去了,皇上八百年不見得想得起他們,你們總是呆在這皇城根下,真有機會,本宮豈有不替你們考慮的,這會子急的什麽!”


    孫姑姑也忙勸道:“太太這抱怨實在不公道,先老國丈去了,如今娘娘就隻有舅爺這一家至親,豈會不盼著娘家好呢。隻是這富貴若想長長久久的,最重要的,還是得我們四殿下好,您說是不是?”


    沈太太不過順口抱怨一句,哪敢真跟做著皇後的小姑子頂真,讓一訓,就隻有賠笑點頭了。


    她這樣,沈皇後看著也不順氣,什麽忙都幫不上,讓傳個話還要順道給她添個堵,每回開口都忘不了爵位爵位,皇帝不給,她難道能去搶麽!


    這樣上不得台麵的嫂子,還不如也縮金陵去呢,她好歹還落個清靜!


    金陵——


    沈皇後皺了皺眉,冷靜了一點下來。


    她暫時沒有說話,沈太太和孫姑姑都不敢打攪她。


    過一會後,沈皇後開口:“大哥那邊,有沒有流什麽把柄出去?”


    沈太太忙道:“沒有,老爺隻是找他吃過幾回酒,有話都是當麵說的,一張字紙都沒有給過他。若有,我也不敢現在來找娘娘了,不是把娘娘也拖下水嗎?”


    這句話還算中聽,沈皇後的臉色終於緩了緩:“這就好。既然沒有,怕的什麽,就算李某那邊胡亂攀咬,也很不必怕他。”


    又咬牙冷笑:“二郎這回算立了個大功了。”


    沈太太及孫姑姑又都不敢說話。


    沈皇後卻又很快回轉來:“立了功,自然是該賞的。”


    “皇上想不起金陵那一家子,本宮就該提醒提醒他,你們說,是不是?”


    沈太太茫然道:“想不起不是正好?”


    這悟性!


    沈皇後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孫姑姑倒很快領會到了:“娘娘的意思,石家的封爵上不去,娘娘家的就也被壓著,若是助他一把力,他們封上去了,舅老爺再去求,自然好說話了——”


    沈皇後才讚許地點了點頭:“正是。”


    沈太太聽得眼前一亮,又有點不甘心:“隻是,白便宜了石家。”


    “那一家子廢物,當年跑得兔子一般快,給個國公又怎麽樣。”沈皇後很不看在眼裏,冷笑道,“大哥在京裏經營這些年,若得封爵,是如虎添翼,石家得封爵,哼,光祿寺不過又多發一份祿米罷了。”


    “是,是。”


    沈太太想到壞事竟能變成好事,自家封爵有望,頓時坐不住了,緊著奉承了沈皇後幾句,就忙忙趕在宮門關閉前去了。


    ……


    朱謹深和沐元瑜在用膳。


    主要是朱謹深吃,沐元瑜看。


    桌上的膳食自然是極豐盛的,朱謹深難得來一回,怎麽也不能怠慢了他。


    但麵對著一桌盛宴,沐元瑜隻有捧著碗米粥慢慢地喝著,就這樣,她也時不時被燙得皺眉,要放下碗緩一會。


    這一方麵是因為她額上的傷疤還未痊愈,要戒掉一些相衝的食物,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咳。


    她這樣,朱謹深也不太吃得安穩,見她把那碗粥喝完放下,也就跟著放下了筷子,無聲漱口淨了手,起身道:“快宵禁了,我回去了。”


    沐元瑜點點頭,跟著起身送他。


    他來這一趟,其實都不知道做了什麽,兩個人話都好像沒說幾句,到往門邊走時,才想起來聊一下。


    淺淡的月色下,朱謹深輕聲道:“我這兩日,就不過來了。”


    沐元瑜心領神會地點頭——不能來了,再不緩一緩,她的舌頭恐怕是真不想好了。


    “你不要亂走,就在家裏呆著。刺客那邊還不知審得怎麽樣,應當沒有這麽快出結果,有沒有同黨,也不知道。”


    沐元瑜道:“我明白。”


    對於這事她有點遺憾,當時從國子監出來就遇著錦衣衛了,隻好把刺客交了出去,沒來得及帶回來先審一審,導致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來路。


    不過,對她也不會有太大妨礙,她最重要的秘密一定還保留著,不然隱在暗中的人馬若想對她不利,直接掀翻就行了,用不著費那麽大事翻山潛進圍場去刺殺她。


    “有什麽事,叫人到十王府去找我。”


    沐元瑜又點點頭。


    說著話到了門前,想想暫沒什麽好說的了,朱謹深出了門,登車而去。


    沐元瑜目送他出了巷子,晃悠著手往回走。


    觀棋一直憋著的話終於逮著機會說出來了:“世子,您這怎麽搞的,我先要和那殿下說,您還攔了。他是沒有吃過肉嘛,就是喜歡,也沒有這樣不節製的,他快活了,把您弄得飯都吃不好了——”


    “你這說的,我們也沒有幹嘛。”沐元瑜幹咳,“再說,也不怎麽與他相幹,是我招他的。”


    觀棋將信將疑,她覺得應該是她們家世子挨欺負了,但是吧,就朱謹深那個模樣,要說她家世子先招了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沐元瑜沒什麽誠意地安撫她:“我以後會矜持一點的。”


    所以說沒誠意,因為她很快又反悔,“不過矜持了,我又覺得有點吃虧。”


    美色當前,躲了多虧呀。


    “哎,不管啦,真要細想,我背的事可多,頭都能大兩圈,先快活兩天再說。”


    這番糾結來得快去得更快,沐元瑜很快把自己想開了,背著手,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往裏走。


    鳴琴與觀棋在背後無奈又欣慰地相視而笑:世子她,看上去是真的很快活啊。


    所以,管那麽多做什麽呢。


    先快活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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