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林安倒是沒什麽心理障礙,歎完氣後就顛顛地主動安排屋子去了,還跟沐元瑜道:“昨天就以為世子爺要住下的,客房都收拾好了,不想世子爺又走了。這可好,今日又派上了用場,我再去看看有什麽不妥當的,世子爺別見外,您和我們殿下這麽好,就多住兩天有什麽呢。”


    沐元瑜在心中叫苦,豈止是有什麽——她是有大問題才對!


    但這時候堅持要走反顯得她不對勁了,隻得很是糾結地繼續坐著。她手裏還拿著書,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子裏隻在轉悠著,怎麽能出去。


    窗外日頭漸沉下去,絢麗的彩霞映照了半邊天,晚春時節天色黑得還快,不多一會功夫,連晚霞也沒了,隻剩一片暮色。


    前麵仍是沒有信報過來,顯見得她是真走不脫了。


    沐元瑜終於死了心,已經到了這步,橫豎沒有指盼,她不得不放開了心懷,總是獨自住的客房,尋個借口把伺候的人推掉,再警醒些,想來也出不了什麽岔子。


    然後她方注意到,朱謹深坐在窗下,也是小半天沒有說話了。


    他麵前黑白棋子錯雜,擺布出一副無聲廝殺圖景——雖然她看不太懂,但是就是覺得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她不由回想了一下,從認識至今,好像就沒看他有過別的消閑一點的娛樂,不是看書就是下棋,這腦子能不越用越靈光嘛。他的時間都用在了哪兒,可是太明確了。


    炕桌邊上已點起了宮燈,但比起白日這燈光自然是不如,沐元瑜放下了隻是裝樣子的書,走過去道:“殿下,歇一會吧?晚上還總看書對眼睛不好。”


    朱謹深正對著手裏的棋譜出神,讓她一說,微微驚醒過來,伸手就拂亂了棋盤。


    沐元瑜沒當回事,以為是他的習慣,坐下來幫他往棋罐裏收拾棋子。


    朱謹深見她麵色如常,悄悄在心內鬆了口氣——幸虧她不通棋藝,看不出他這小半天完全是隨手亂放,根本沒跟著譜走。


    又有點詫異地多看了她兩眼,他一直知道她生得清秀,不想晚間燈下看來,她半垂著的臉龐五官更顯柔和,居然還能透出兩分秀美來。


    “你接下來一陣自己在學堂進學,離老三遠些。”


    沐元瑜不知他為何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愣了下:“啊?”


    旋即自以為反應過來,“我都投靠了殿下,還理他幹嘛呀,無非保持個麵子情而已。不用殿下說,我也不會挨近他的。”


    雖然跟他說的並不是一層意思,但這爽直不帶拐彎的表態一下讓他心中舒展了開來。朱謹深信手拈了一顆棋子往棋罐裏放,嘴上道:“哦?你幾時投靠的我,我怎麽不知道?”


    “殿下不承認也不行,”沐元瑜笑道,“我父王在雲南都聽說了,我和殿下好的滿京城都知道,我要出了什麽事,隻怕都得第一個來問殿下,殿下現在撇清可是晚了。”


    朱謹深翹了嘴角:“惹不得你,你還真打算賴上我了,出事都要來找我。”


    他多少清楚皇帝的性情,錦衣衛都調了來,恐怕這回是動真格的了,但不知是他已經習慣了和皇帝鬧翻,還是一直有個人在這裏打著岔,他居然並不覺得值得為此大驚失色,除了最起初的悶痛之外,心情很快回複到了一個較為從容的點上。


    關就關罷,從最壞的打算出發,也不能為這點事關他一輩子,總有放他出去封王就藩的一天。


    隻是他不能出去,到底對沐元瑜有些不放心。


    他傻乎乎的,朱謹淵真對他動了什麽歪心眼,恐怕他沒個防備,著了道就糟了。朱謹淵畢竟是皇子,他一個人在京裏,勢單力薄,吃了這種見不得人的虧也是有苦沒處說。


    朱謹深為此沉吟了一會,到底還是把話給她點明了:“我不是那個意思——老三看你,有些不對頭,不管他找什麽理由,你別和他單獨到什麽生地方去。”


    沐元瑜:“……”


    話到這個份上,她有什麽聽不出的,不可思議地伸手指了自己,“不會吧?我可是——三殿下好男色?!”


    “不知道。”朱謹深倒也不是會汙蔑別人的人,照實道,“總之他看你不對,你年紀還小些,不懂這些,才看不出來。”


    她其實不小——


    隻是她長久以來隻專注在不要叫人拆穿,沒想到連男裝都能招來蜂蝶而已。她有感覺朱謹淵在湊近她,但她隻以為他是看中了她背後滇寧王府的勢力。


    沐元瑜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多謝殿下提醒。”


    她仍覺荒誕,但朱謹深不會信口開河,她寧信其有,不可信無,因為一旦真讓人算計了什麽,她能損失的可不止是貞潔,屆時隻有弄死朱謹淵才能自保了,這善後就太麻煩了。


    朱謹深並不知她心裏已經轉悠上了什麽凶殘的念頭,他其實也有點心虛,因為他看沐元瑜,也並不怎麽對頭。


    這樣情況下,還告別人黑狀,總顯得他不夠光明磊落。


    不過這種情緒很快就過去了,朱謹深對自己仍抱有一絲樂觀的想望,他覺得沐元瑜不會總是這個模樣,等他再大兩歲,再長開些,臉龐的棱角出來,長成跟許泰嘉那樣,分明地是個男子了,他就能漸漸把自己拉回來了,他對許泰嘉可絕生不出來什麽——嘔。


    想一想都渾身發毛。


    朱謹深自己心裏想過了數個念頭,沐元瑜是毫無所覺,在她看來,這位殿下就是高潔的代名詞,幾乎快餐風飲露了,他跟這些凡俗的濃膩念頭,都不搭邊的。


    他最有煙火氣的時候,就是年前跟許泰嘉討論成人那一回了,但之後既沒見他身邊多出什麽人來,也沒對別的姑娘表示過什麽特別態度。


    他就一直是這個孤傲禁欲的樣子。


    不過再一個時辰之後,她略微改變了一下看法。


    這時候他們已經用過了晚飯,撥給她的內侍要給她備水沐浴,沐元瑜堅決推辭了:“我昨晚才洗的澡,今日不洗沒事,我也沒帶換洗的衣衫。給我打盆水泡個腳就行了。”


    內侍勸了一句:“殿下這裏有以前的衣裳,殿下應當不介意借兩件,不如世子爺湊合一下穿。”


    沐元瑜隻是搖頭,內侍便也不勉強了,心道他們這樣的貴族小公子,長這麽大肯定都從未穿過別人的舊衣裳,不願意也是尋常。


    他就讓人打水去了,沐元瑜此時人在客房,想起她忘了把朱謹深的奏本拿過來,這奏本明日最好是一早就遞上去,頭低得越快,才越有助於消弭皇帝的怒氣。若忘了,就耽誤功夫了。


    她就趁這空檔走回了正堂那邊,林安剛伺候著朱謹深從湯池沐浴完畢出來,朱謹深衣衫沒怎麽穿好,中衣的帶子鬆鬆地扣著,身上殘留著一層特有的剛出浴後的薄薄水氣。


    沐元瑜:“……”


    她望著朱謹深露出的小半邊胸膛有點直眼,他的胸膛很白,且薄,如一片白玉,她忽然發現,高雅跟欲望是毫不衝突的。


    並且因為這反差,那種視覺上的衝擊力還特別強,明明他也沒露什麽,該遮的都嚴實著,但就這一點衣衫不整的隨意,居然令她不敢直視。


    她就望了一眼,居然有點想臉紅。


    她可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夏日裏她的護衛們打赤膊的時候多著,那肌肉虯結,可比朱謹深的厲害多了,但她也許是司空見慣,什麽感想都沒有。


    朱謹深沒想到她過來,有點愣住。


    “殿下,我、我來拿個奏本。”


    沐元瑜真是不好意思看他,感覺跟自己占了他便宜似的,摸到奏本就逃也似地跑了。


    朱謹深莫名地看她來去匆匆,轉頭問林安:“他怎麽回事?”


    林安更莫名:“不知道啊。”


    這點事,也犯不著把人拎回來問,朱謹深隻得罷了。


    他仍在控製自己離他遠些,知道人留下來的那一刻,他心中是有許多妄念,但也不過是妄念罷了,埋藏掙紮在他的心底,至少目前為止,他還管得住。


    ……


    沐元瑜以怕吵為由拒絕了內侍的貼身服侍,自己獨個在客房呆了一夜,她心裏一根弦繃著,沒敢睡得很熟,總算沒發生什麽意外,熬到天亮後爬起來去跟朱謹深告辭。


    她沒要內侍服侍,早早自己起身,把發髻衣飾都弄好了,但到底在家時叫丫頭們照管慣了,她的圓袍領口稍微理得有一點歪,自己對鏡子看不出來,落在朱謹深這等講究性子的人眼裏就醒目了。


    白日裏人的自持力總是強些,朱謹深也不回避她了,叫她過來,伸手替她把領口捋平了。


    “好了,去罷。”


    沐元瑜有點犯困地揉著眼:“殿下,你等我的好消息——嗯?”


    她臉頰被捏了一把。


    朱謹深是被她睡眼惺忪的模樣招得沒忍住,嘴上淡淡道:“給你醒醒神。”


    “——哦。”


    沐元瑜轉而揉著臉頰應了,別說,痛了一下,她還真清醒了一點,抱著奏本轉頭走了。


    門前的錦衣衛已經得到了聖諭,這回總算沒有攔她,她順利地直奔皇城而去。


    ……


    一大早,皇帝已經在跟臣子議事。


    宮殿裏外都有人,沐元瑜在台階前等了一會,聽他們小聲議論,才知殿裏議的好像是大皇子的婚事。


    事太多,她剛回京,一時都還沒想起這一茬,兩個多月過去了,算來是該出結果了。


    她豎起耳朵聽了聽,人選似乎已經定下了,他們說話隱晦,她聽不出具體定了誰,但應該不是韋二姑娘。


    這倒也不稀奇,韋二姑娘隻是人選之一,沒被選上很正常。


    沐元瑜沒多想,韋瑤當日自己就很遲疑不決,現在落選,大概也算中她的意吧。


    殿裏又商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不知商量出個什麽結果,隻見大臣們魚貫而出。


    然後皇帝叫沐元瑜進去。


    沐元瑜心裏有了點數,她是加塞在了好幾個先來的臣子前麵,看來皇帝震怒過後,對朱謹深那邊也不是真的就撂手不管了。


    沐元瑜進到殿裏,沒二話,直接把朱謹深的奏本遞了上去。


    皇帝很意外地接到了手裏。


    等看完了,他就更意外了。


    他往下看了看沐元瑜,幾乎要懷疑是有人代筆。


    居然是封很誠懇的認錯書。


    皇帝忍不住又看了一遍,才確定裏麵也沒有夾帶私貨譏諷他。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沐元瑜一肚子話頓時都憋住了——她沒說朱謹深的情況,也沒來得及敲敲邊鼓求個情,這就叫她走了?


    但皇帝發了話,她也不能賴著,隻好磨磨蹭蹭地行了禮倒退出去,指望著皇帝能改了主意再叫住她。


    她沒等到皇帝發話,先等到了外麵內侍的傳報聲:“啟稟皇爺,皇後娘娘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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