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年節裏事多宴多,正旦賜宴過去不多久,元宵的賜宴又來了。


    這一回趕得不巧,沐元瑜正在月事期裏。


    她原不想去,但來傳話的內官說了,皇帝口諭她一個人在家中過節冷清,指明叫她務必去熱鬧熱鬧。


    這就不好推了,沐元瑜懂皇帝的心思,大概是覺得她才揪出了樂工那件事,將一場風險消弭於無形之中,所以元宵的賜宴也把她喊上,有點以示恩寵的意思。


    皇帝特意給麵子,做臣子的不能不接著。掃皇帝的興可不是為臣之道。


    所以她就隻得強上一把了。


    好在到十五這天已是月事的第三日,沒那麽要緊了,她在丫頭們的幫助下武裝周全,出門往皇城去。


    這一日街上之繁華喧鬧,尤甚正旦那日,歇業的店鋪有大半已重新開張迎客,門前一路散落著紅紅的鞭炮紙,花燈攤子擺得到處都是,還有直接挑著貨擔叫賣的,整條街都洋溢著年節的喜慶。


    沐元瑜出門的時辰是下午,因為元宵舉行的是晚宴,皇帝將禦午門觀燈,大宴群臣,據她臨時打聽到的,燈謎賽詩什麽的活動都少不了,是文臣們一個很好的展才的機會。


    這對沐元瑜來說也是件好事,想來也不會有人對她這個雲南土霸王的文采有什麽期待,她安靜坐著看看花燈就行了。


    元宵宴與民同樂的性質強一些,不要求著冕服來,沐元瑜在宮門前下了車,驗了牙牌,擁著猩猩紅大氅往裏走。


    午門內壯觀的數百人大宴席已經排布整齊,周圍的花燈棚子也紮好了,沐元瑜曾聽說往年還會堆鼇山,那是由眾多彩燈堆疊成的一整座山燈,遠觀如鼇。有言官參奏此舉太過靡費,今上從諫如流,自太後仙逝後,就不再令製鼇山了,此舉很得群臣讚譽。


    她的席次在殿裏,倒是不用總在外麵吹冷風,她在內侍的指引下進了殿,殿裏亦是彩燈高懸,流光溢彩,燈火輝煌。


    沐元瑜身上多少有點不舒服,懶怠與人交際應酬,隻在席位旁邊站定,等候皇帝禦駕。旁人來與她說話,她才搭個腔。


    同時她也留神聽了聽,有資格同列席在殿裏的大佬們並沒有提到正旦那日有什麽不尋常的,看來起碼這事是還沒有出個結果,所以便有人消息靈通知道了,也壓著不說。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麵的天色漸漸晦暗下來,諸皇子也陸續到了。


    這回是朱謹淵先來一步,他到不多時,朱謹深緩步也進了殿。


    沐元瑜等久了無事,正發著呆,朱謹深走到她身邊出了聲:“直著眼睛想什麽呢?”


    她才一下驚醒過來,忙行禮:“殿下來了。”


    朱謹深打量著她:“怎麽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沐元瑜尋了個理由:“沒什麽,昨晚鬧得有些晚了,現在有點犯困。”又道,“殿下好興致,我還以為今日看不到殿下。”


    元宵燈宴比正旦宴輕鬆,但耗時更長,還有戶外活動,她以為以朱謹深冷淡淡的樣子,多半不會來湊這個熱鬧。


    朱謹深伸手解開他披著的那件玄金大氅,隨意地點了點頭:“本不想來。不過想一想,我在這裏坐一刻,有人便要睡不著覺,又有些趣味,所以不如來了。”


    沐元瑜:“……”


    感謝沈皇後。


    把朱謹深的宅屬性都刺激沒了。


    朱謹深卻又望了她一眼:“你沒人管著,在家到底怎麽鬧的,不過一陣不見,人都瘦了似的。”


    他說著,伸手掐了沐元瑜的臉頰一把,肯定道,“真的瘦了。”


    冰涼的手指把沐元瑜掐得一愕,好在他使勁不大,她也沒覺得痛,自己摸了把臉,有點發愁地道:“我堂哥也這麽說。不是鬧的,大概是我開始長個子了,打進了新年起,我夜裏睡覺腿腳就總抽筋。”


    讓她選,她寧願胖點,好模糊一點性別,但進入生長期這事沒法控製,她本身也不是易胖體質,別人過個年胖一圈,她過個年,下巴都尖出來了。


    愁人。


    朱謹深經過這一遭,抽筋的話他懂,就點頭道:“怪不得,叫你的丫頭每日給你上碗牛乳,那味道有點怪,但有用的,太醫當年給我說的方子。另外——”他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離丫頭們遠點。”


    聲音中有淺淡曖昧的調笑之意。


    沐元瑜側頭瞥他——少年,你知道你這張臉跟這種腔調很不搭嗎?


    但殺傷力很大。


    就是不搭,反差才大,以至於在許泰嘉那裏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竟無端地有種風流意味。


    成個人真是不得了了。


    不過也正常,許泰嘉處於一個對男女情愫十分好奇衝動的時刻,朱謹深又何嚐不是,他困於體弱來得遲緩壓抑,但終究是個正常男人,開個這種程度的玩笑其實很輕微了。


    沐元瑜就反唇相譏:“多謝殿下提醒。不過,臣覺得,殿下也該離許兄遠些,別叫他拐帶歪了。”


    朱謹深卻坦然得多:“人之大欲,也沒有什麽。不過你年紀小,才該謹慎。”


    沐元瑜發現,她不是真男人,在麵對某些特定話題的時候還是有劣勢,比如她現在就不能像許泰嘉一樣,熱火朝天地跟朱謹深聊成一片,隻能認輸點頭,好把話題帶過去。


    說了一會話,開宴的時辰到了。


    皇帝升座,照例先是一串繁瑣的禮儀,而後才開席。


    沐元瑜麵前擺著酒、四色菜、粉湯圓子,果子、茶食、小饅頭等菜食。


    說實話,比她家裏的菜色差遠了,鳴琴她們現在吃的說不準都比她好,但沒法子,這就是欽定份例,她這還是第一等的了,殿外頭廣場上的百官比她這桌還差些。


    更糟的是,因為開席前的禮儀太多,又是用樂又是祝禱,搞到臣子們真正能開吃的時候,菜已經隻剩半溫了,手腳再慢點,隻好灌冷食下去了。


    沐元瑜不是嬌慣性子,若在平時,冷就冷吃了,卡在身上不方便的關口裏,她不太敢。


    她挑揀著用了些,別人興致倒是都不錯,酒過三巡,殿內一派其樂融融之相。


    皇帝笑對幾個皇子道:“好了,你們也不要在這裏拘著了,難得這樣的好日子,出去賞燈去罷,樂意猜燈謎的,也去猜一猜,猜中最多的回來朕這裏有賞——隻不許叫翰林們幫著作弊,朕知道了,可是要罰。”


    又格外向朱謹深道:“二郎若不能吹風,就別勉強去了。”


    朱謹深起身拱手:“隻是一會功夫,無事。”


    殿裏重臣們側目——這話略狂啊。


    潛台詞隱晦了些,但能在殿裏的哪個不是老而彌堅,誰聽不出來。


    都看著他離座出來,路過滇寧王世子席時,滇寧王世子原好好坐著,他一伸手,把人拉起來,拎著一道出去了。


    眾人心下又不禁失笑,年輕皇子,到底有鋒芒些,卻又愛鬧。


    眾目睽睽下沐元瑜不好掙紮,出了殿門,無語向他道:“殿下,我不想猜謎,就想坐著歇一歇。”


    朱謹深道:“你坐那裏,都快睡著了,仔細失儀。不如出來散一散,吹吹風就清醒了。”


    他還挺有理。


    沐元瑜沒法跟他分辨,隻好懶洋洋跟在旁邊。


    兩個人下了玉階,選了座左近的花燈棚子走進去,這一棚專為猜謎而製,每一盞裏都有一個謎麵,已經有不少品級低一些的官員在裏麵晃悠,猜中了去向四個棚角上的內侍說出答案,若對了,就可以把這盞花燈拿走。


    朱謹治今晚沒來,跟著出來的朱謹淵拉著朱謹洵快走了兩步,趕上來笑道:“二哥今日興致好,難得見二哥對燈謎這等小物有興趣。”


    朱謹深道:“嗯,你們好好猜。”


    朱謹淵就語塞住了,他說不出這話哪裏不對,但是聽到耳裏,莫名有點心堵。


    好像十分被小瞧了——不,根本就沒有被瞧在眼裏。


    勉強笑了笑:“二哥也是。”


    就轉頭走了,朱謹洵站原地望了望,猶豫片刻,卻沒有走,而是跟起朱謹深來。


    朱謹深也不管他,負手仰臉看起花燈來。


    各色花燈流溢的光彩照在他蒼白而又輪廓英挺的麵上,令得別的官員們都不時注目過來。


    這位殿下,近看風儀簡直有點驚心動魄,比那日冠禮之上還要讓人轉不開眼。


    沐元瑜原也在看花燈,但一直投注過來的目光太多了,她略微一留意,不由拉了朱謹深的衣袖悄悄笑道:“殿下,你看花燈,別人把你當花燈看了。”


    朱謹深“嗯”了一聲:“別吵,我在猜謎,要是輸了,回去找你算賬。”


    沐元瑜:“……哦。”


    她有點想笑,他麵上擺得雲淡風輕,心裏其實很在意輸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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