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慶壽寺裏香火雖然不旺,但也沒到人蹤絕滅的程度,沐元瑜路過前殿時,還是見到有三四個人,大約是剛拜完了佛,從裏麵出來。


    這是一家女眷,被護在當中的一人戴著帷幄,看不清臉麵,但度其粉嫩的衣著及纖細的身形,應當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少女,且家世良好。


    沐元瑜不便多看,也沒興趣多看,很快收回了目光,抱緊了手爐跟著那小沙彌往後麵的靜室走。


    走了一陣覺得不對,身後似乎一直傳來腳步聲。


    她拿手拉著裘帽轉頭一看,卻見是那少女一行人不遠不近地墜在後麵,見到她回頭,那少女似是吃了一驚,低下頭去,腳步跟著慢了下來。


    靜室這一片是沒有什麽佛像殿塔的,這裏原隻供人休憩用,不開放與香客閑逛,沐元瑜想著這少女大概是有什麽長輩親戚在那裏休息,她拜過菩薩後過來會合,便沒再多想,回身繼續走。


    離著靜室還有一小段距離時,前方的路口出現了兩個持矛罩甲的侍衛,分立左右守衛。


    小沙彌上去說了一句,然後領著沐元瑜順利過去了。


    身後跟著的少女要跟上時,侍衛卻將矛一攔,不許她們進去。


    少女低聲柔婉地說了句什麽,沐元瑜沒聽清,隻聽得侍衛沉聲道:“沒有殿下的允準,任何人不得進入,爾等還是速速離去,免生誤會!”


    少女又說了句什麽,侍衛仍是不讓,且將矛尖向外,態度更加強硬起來。


    尖銳的矛尖在冬日下閃爍著雪亮的光芒,少女不敢硬闖,卻又不甘心就走,一時急了,揚聲叫道:“前麵那位小公子,請你留一留步!”


    沐元瑜一邊轉身一邊低聲問小沙彌:“小師父,你知道那是誰家的女眷嗎?”


    小沙彌小聲道:“是新樂長公主駙馬家的一位姑娘,似乎是行三的。”


    那位三姑娘見到沐元瑜走回來,盈盈下拜,聲音羞澀地道:“小公子,煩擾你了。敢問你是進去看望二皇子殿下的嗎?”


    沐元瑜點頭:“不錯,姑娘叫我何事?”


    少女道:“我叔母是新樂長公主,聽說二殿下進了慶壽寺,叔母在府中十分記掛,今日我替母親來祈福上香,便想順路拜見一下二殿下,回去以安叔母之心。隻是眼下卻——能勞小公子帶我一同進去嗎?”


    沐元瑜擺出個為難的表情:“我倒願意幫助姑娘,可我也隻是客,說了不算,姑娘想見殿下,還是請人通傳一聲罷。”


    少女叫住她已耗費了很大勇氣,此時被委婉拒絕,就不知該說什麽了,不願就走,也不好意思糾纏,呆呆地立在原地。


    沐元瑜見她帷帽前麵的紗麵被寒風吹得亂擺,勸了一句:“外麵風大,姑娘還是不要久站的好。”


    就轉身繼續走了,少女沒有法子,看著她走遠,在麵紗後咬了一咬唇,隻好慢慢地拖著步子離去了。


    朱謹深反省的靜室獨占了一個小院,院中種著一棵有兩百多年樹齡之久的銀杏樹,此時葉子早已盡數落光,隻餘虯勁有力的枝幹向天空上延展,別有一種蒼涼的歲月之美。


    院子裏很熱鬧。


    朱謹深昨日才搬來,東西還沒有歸置清楚,他要住兩個月,衣食住各樣家什所用不少,林安忙忙碌碌地來回跑著指揮人做事。


    沐元瑜繞過銀杏樹後,一眼見到朱謹深立在靜室門前的廊下。


    他裹著一件玄色大毛鬥篷,那鬥篷不知是什麽材質做成的,上以金線織五章,鬥篷色如烏羽,五章金燦奪目,玄金二色相互映襯,十分尊貴而又威嚴。


    配上他自帶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如立雲端,不容褻瀆。


    朱謹深本人的氣色仍舊是不太好,沐元瑜禁不住想,他這病懨懨的樣子都這樣不凡,若是哪日好了,又該出色到什麽地步去?怪不得才住進來第二日,就能引得小姑娘癡心追過來了。


    所謂“順路”雲雲,都到不惜求助她這個路人的地步了,這佛祖和朱謹深,到底誰才是被順路的那個,不問可知了。


    沐元瑜唇角就不由彎起,帶著點打趣的笑容上前行了禮問安。


    朱謹深眼神卻尖,一下覺出她笑得古怪了,眉頭揚了揚,問她:“憋什麽壞呢?”


    這跟她說話的口氣太隨意了,不但隨意,還挺自在,一點不像被攆來反省的樣子,倒像是出來散心來了。


    沐元瑜笑道:“殿下不知,我才進來時,遇著了一位姑娘,自稱是新樂長公主的侄女,小沙彌說她似乎行三。她要來拜見殿下,侍衛不許她進來,她不肯放棄,轉而求上我了——殿下很受歡迎哪。”


    她自覺自己說得夠清楚了,連人家的排行都報了,不想朱謹深麵露茫然地反問她:“那是誰?”


    又搖頭道,“你真是閑的,什麽不相幹的人都搭理。”


    沐元瑜:“……我沒答應她,但那是殿下姑母家的親戚,我不好連句話都不回罷。”


    “姑母駙馬家的侄女,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你都理會,恐怕你理不過來。”朱謹深道,“你好大膽,打趣到了我頭上,我看你自己才該小心些,他家與你適齡的也有三四個,你除了矮些胖些,別的也沒甚缺點,也算一個金龜婿了。”


    沐元瑜:“……!”


    她受到了暴擊!


    她從沒想過自己在朱謹深眼裏的形象是個矮胖子!


    “殿下,您眼中看我——”她不可置信地伸手指自己的臉,“就是又矮又胖?”


    虧她心中還曾不可免俗地為朱謹深的疑似另眼相看有過沾沾自喜,鬧半天是這麽個看法!


    她簡直要悲憤了,自己長得好,也不帶這麽鄙視人的呀!


    “不是,”朱謹深糾正她,“隻是都有一點。”


    沐元瑜的周身持續湧著烏雲,矮跟胖單獨拎出來其實都還好,但二者合一,殺傷力不是兩倍,而是十倍。就算隻有一點,她也仍是跟這兩個字都沾上了。


    “你臉上這麽多肉,我說你一個胖還說不得了?”朱謹深很為她的低氣壓感到疑惑,解釋道,“不是說你長得醜,而且你現在年紀小,剛開始長個子,矮些也是正常的。”


    沐元瑜板著臉,並沒有得到安慰。


    這輩子長到這麽大,頭一回在外貌上受到這麽毀滅性的打擊,更可恨的是,打擊她的人很有資格這麽說。


    朱謹深是高而瘦削的身材,裹著鬥篷都莫名能看出腰身的感覺,所以他的氣質尤大於長相,遠看身形尤其醒目。


    悶了片刻,她不甘心地給自己挽尊:“我堂哥說,我這是君子不重則不威,殿下太瘦了,才應該多用些飯食。”


    林安安排人幹活,正好打她身邊路過,聞言把頭點成搗蒜。


    朱謹深眉頭聳動,笑出聲來了:“這句話是這麽用的?”轉目向胳膊肘往外拐的林安,瞥他一眼道,“去給世子取一麵鏡子來,瞧瞧他的威嚴是不是真同他臉上的肉一樣多。”


    林安噗一聲爆笑出來,望著沐元瑜的臉色又不好意思,強忍著道:“世子別生氣,我們殿下、沒——噗,沒惡意。”


    他當然不至於真去取鏡子,捂著嘴彎著腰快速溜到銀杏樹那邊去了。


    沐元瑜現在切身感受到了朱謹深的風評為什麽那麽不好了——他的嘴壞起來真是太壞了!


    她要真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讓他這麽消遣,得氣炸了。


    但她以一顆前成年人的包容的心,當然知道朱謹深確實是沒有惡意,嘲笑也是分等級的,嘲朱謹淵那句“東施”才是貨真價實的嘲。


    所以她的回應也就很有分寸:“鏡子就不必了,臣今日閑得很,待會親手服侍殿下喝藥,以謝殿下金玉良言。”


    揚聲問林安:“殿下的藥好了沒?”


    林安大喜著回應:“一刻就好,有勞世子爺了!”


    這下輪到朱謹深的臉色變得莫測了,他發現了,沐元瑜以前是客套才稱“臣”,但她現在是跟他不對付想反擊一下時才假裝客套一下自稱“臣”,她實際幹的事可一點都不臣。


    他抽了抽嘴角,轉身:“進來罷,別在外麵吹風了。我看你那身體,也沒壯實到哪去。”


    沐元瑜跟他後麵,此時騰出空來方想起來問:“不對呀,殿下,你都知道駙馬家有多少個姑娘了,應當明明是認識人家的吧?”


    “我知道的人多著,跟認不認識並沒關係。”朱謹深頭也不回地回她,“好幾個嘰嘰喳喳的丫頭片子,每回姑母帶來的都不一樣,誰知道她們誰跟誰。好了,你才多大,就到慕少艾的年紀了?緊著念叨人家的姑娘們。”


    沐元瑜心裏吐槽,還訓上她了,她就是慕少艾也不會慕姑娘。


    嘴上道:“誰念叨了,我就是見到了,告訴殿下一聲麽。”


    兩個人說著話,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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