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父母的意見這一點上,沐元茂略有失算,與他想的不一樣,沐二夫人在滇寧王妃拋出國子監蔭生這個籌碼後,一咬牙答應了,反是沐二老爺聽聞之後堅決不允。


    他的自尊心在此時發作,不願意讓兒子占滇寧王府的便宜附驥於後,為此還有些責備地說了沐二夫人。


    他不知道沐二夫人憋很久了。


    “占誰的便宜了!又不是我求著要來的,人家主動要給,我接著怎麽了?!自家本來不是沒有,你早早送了人,我說什麽了沒有,人家一個侄兒都是好的,你親生兒子倒不值錢!”


    “我知道我是後來的,比不得前頭人,大郎二郎兩個媳婦從沒把我放在眼裏,這也罷了,我算不得人家正經婆婆,高攀不起,但茂哥兒那麽小個人,他招惹著誰了?!不過和那邊府裏瑜哥兒多來往了兩次,就落了人的眼,大郎媳婦弄那些鬼蜮伎倆,連我娘家人都算計了進去——柔娘心眼是不周正,可她的心眼更壞!”


    沐二夫人說著,眼淚止不住往下落,“茂哥兒這是還小,讀著書,幹不得什麽,都這樣容不下他了,等到再大一些,老爺的兩個好兒子豈不更要看他是眼中釘,必要治死了他才算稱心?”


    沐二夫人這一番話雖重,但不是全無根據,加之她比沐二老爺小上將近二十歲,老夫少妻,沐二老爺對她難免也多有容讓,被哭罵到麵前來,隻有狼狽地道:“總是一家兄弟,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老爺何必還自欺欺人。我不說別的,究竟茂哥兒和那邊瑜哥兒來往有什麽不是?老爺不喜歡那邊的人,不理會就罷了,孩子們的事何必管他,瑜哥兒又不是那等嬌慣壞了的小少爺,瞧著比茂哥兒還穩重些,據我冷眼看,且是他讓著茂哥兒的時候多些。老爺總覺得丟麵子,但茂哥兒又不吃虧,哪裏就不好了?還不是為著大郎二郎,可難道為了他們開心,就要按著我茂哥兒的頭委屈不成?”


    沐二夫人歇了口氣,聲音又高起來,“就委屈了也沒什麽用!難道我不心疼茂哥兒嗎?不想他常在我身邊嗎?可這些日子家裏這樣,老爺不是沒有看見,茂哥兒哪裏靜得下心讀書,他比別人本就耽擱了些,再拖下去,又有多少好時光禁得住拖的?一步差,步步差!”


    “老爺不肯為茂哥兒的前程著想,我這個做娘的不能不著急,如今現成的機會,老爺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總之茂哥兒是去定了,老爺若嫌我不賢惠,大不了把我休回家去!”


    這是沐二夫人打嫁來奉國將軍府後的頭一回大爆發,加上沐元茂也跑了來添亂,表示如不讓他和沐元瑜一起上京去,那他就自己去,總之,他要努力上進去了,誰也別攔著他。


    沐二老爺被鬧得無可奈何,嬌妻小兒子,哪一個都在他的心上,最終他不得不打破那點沉蘊多年的固執,鬆了口,讓了步。


    沐永茂連一個人上京的話都放出來了,沐二老爺還真怕這個跳脫的小兒子天不怕地不怕,哪天自己偷偷跑了,講真,那還不如跟沐元瑜一起去呢——王八蛋弟弟歹竹出好筍,若論沉著靠譜,恐怕還真是沐元瑜更強些,叫人放心。


    ……


    另一邊的滇寧王府裏,一應準備漸漸成形。


    滇寧王妃再有萬般不舍,距收到朝廷詔書已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無法再拖延下去。


    在就近的日子裏選了個宜出行的黃道吉日,清早,沐元瑜在王府門前告別諸人。


    滇寧王和滇寧王妃都親自送了出來。


    “父王,孩兒去了,您在府中珍重身體,勿以孩兒為念。”


    從未離開過身邊的孩子將要遠赴京城,滇寧王心中甚有一絲悵然,便有殘餘的怒意此時也淡了,麵上雖未顯出,當著眾人,話卻多了些,要“戒驕戒躁,謹言慎行”之類的臨別叮囑翻來覆去說了兩遍。


    沐元瑜都應了,再轉向滇寧王妃:“母妃,您不要擔心我,我會小心,會照顧好自己。也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等我回來。”


    滇寧王妃眼中泛淚,用力點頭:“有什麽事,及時打發人回來說,莫怕路遠麻煩,更別瞞著,天大的為難事,有娘在,你都別怕。”


    沐元瑜也是忍淚,下人過來放了錦墊,她下跪叩首,拜別父母。


    而後,七月流火中,沐元瑜領四百家兵,一百私兵,恒星院八大丫頭並滇寧王妃所遣奴仆若幹,攜二十輛大車的行李出發。


    於事先說好的東城門外會齊了沐元茂,沐元茂帶的東西也不少,反正兒子都要走了,沐二夫人再不管媳婦們的想法,撿上好的狠狠給收拾出了五大車,沐元茂帶上這麽多東西原本有些苦惱,但他聽到車馬動靜,從馬車裏探出頭來一看,就笑得打跌:“瑜弟,你搬家呢?!”


    沐元瑜騎著馬奔到近前,往回回望,連綿的車隊是有些壯觀,她無奈道:“母妃替我收拾的,我推不掉,隻好都帶上了。”


    “哎,我娘也是……”沐元茂聞言心有戚戚,望著沐元茂的滇馬又躍躍欲試,“瑜弟,你等等,我也出來騎馬,我娘非壓著我坐車,我又不是閨閣裏的小丫頭,出門坐什麽車呢。”


    他說著便跳下馬車,把自己家的一個隨行家丁攆下了馬,興高采烈地搶了他的馬上了,與沐元瑜騎了並排。


    車隊滾滾出城,壯兵兩行護衛,北上而去。


    ……


    旅途漫漫,不過沐元瑜與沐元茂兩個作伴倒也並不覺得無聊,沐元茂是個十分能找樂子的個性,帶著沐元瑜也消停不下來,遇城投宿時,若當地有什麽好景致,兩人都會跑去看一看。


    從沐元瑜這輩子算起,兩個都是從沒出過雲南的土包子,自家鄉赴京城由南至北,幾乎算是跨越了大半個疆域,沿途種種風土人情各不相同,繁華重鎮無數,都頗有大開眼界、不虛此行之感。


    隨行無數的出行並不辛苦,太平盛世裏,便有盜匪也不敢來劫滇寧王府這支一看就兵強馬壯的車隊,沐元茂旺盛的精力盡情揮發,他唯一一點遺憾是,沒刷成和沐元瑜抵足而眠的成就。


    “瑜弟,難道你是個女娃娃,所以不敢跟我一個屋?”


    望著堂兄不懷好意的小眼神,沐元瑜淡定道:“你打呼,我睡不著。”


    其實沐元茂平常是不打呼的,但他白天鬧騰多了,晚上累了就不自覺會呼一下。


    沐元茂自己知道這點,但他不服氣:“你又沒跟我睡過,怎就知道我打呼?”


    “我隔牆聽到了。”


    沐元茂:“……”


    他們的車隊有權投宿驛站,驛站往往都是騰出了最好的房間安置他們,但再好,也還是驛站,說隔音效果這種就有點奢望了。


    沐元茂很狐疑,但他沒法驗證隔著牆能不能聽到自己的打呼聲,隻好算了。


    這般不疾不徐地穩步前行,時令由夏轉秋,又轉初冬,他們在路上總計耗了大約三個月的時間,於十月中旬,終於遙遙望見了京城巍峨高聳的城牆。


    這是天下第一都,盛景非常,照理沐元茂該更激動著要逛一逛,但他連馬都不騎了,縮在馬車裏,車簾拉得牢牢的。


    無他,實在是——太——冷了——


    北地的寒冷與雲南絕不是一回事,雲南這會兒還豔陽高照著呢,就算如去年那樣的寒冬,跟現在這種能直接把人凍成一根冰棱的酷寒也差遠了。


    沐元茂把能找出來的最厚的裘衣都裹在身上了,仍是凍得哆嗦,抖著嗓子和沐元瑜道:“瑜弟,這鬼地方怎麽會這麽冷啊。”


    沐元瑜抱著個聊勝於無的手爐,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她倒是知道京城比雲南冷得多,但沒想到她的身體長於南疆,早已習慣了那邊的溫暖氣候,做得再足的心理準備抵不了自身的硬件條件,一般凍得團成了一團。


    “可能是下雪吧。”


    是的,他們運氣太湊巧,趕上了京城的初雪。


    “怎麽會這麽早就下雪呢——阿嚏!”


    沐元茂一句話沒抱怨完,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外頭的動靜倒是漸漸熱鬧起來,雪是小雪,細細地飄著一點,妨礙不了多少,來往行人的說話聲,路邊店鋪攤販的叫賣聲,小孩子清脆的笑鬧聲,人聲鼎沸,車行速度被迫緩慢下來,他們初來乍到,沐元瑜為低調,沒讓人搞清道的把戲,車隊就一點點往前挪。


    這龜速讓沐元茂耐不住了,加上外麵聽上去實在熱鬧繁華,好奇心最終還是勝過了寒冷,他掀開一線簾子往外望。


    枯坐在車上實在無趣,沐元瑜也學了他,湊過去觀望。


    望了好一會——


    還是在望著這一段。


    他們這車隊太長了,走得實在太慢。


    他們的目標是位於城東的沐家老宅,但這段街道尤其喧鬧擁擠,看這發展態勢,不知幾時才能擠得出去。


    又發了會呆,沐元茂受不了了:“瑜弟,我們不如下去吧?在車上也一樣冷,你看前麵好像有個包子鋪,熱氣騰騰的,我們不如去買個包子吃,暖和暖和。”


    那包子鋪離這裏還有點距離,周圍圍著人,隻能從人群的簇擁當中看到蒸騰而上的熱氣,在寒冬裏,那熱氣看上去確實很有誘惑力。


    沐元瑜同意了,車子動起來還好,不動耽擱在這裏,人就是幹縮著挨凍,還不如下去跑一跑,說不準還暖和些。


    當下兩人下了車,跟帶隊的王府總管說了一聲,就跑到前麵去買包子。


    熱乎乎的包子不但吸引他們,也吸引別人,他們還排了會隊,但等包子到了手,回頭再一望,車隊還沒跟上來,隻又往前動了一點點。


    沐元茂不樂意回去了,真下來跑動了發現其實也還堪忍受,沒有想象裏會被凍死的憂慮,兩邊店鋪林立,他興衝衝拉著沐元瑜進去一家家逛。


    作為來自邊疆的兩隻小土包子,他們不知不覺漸逛漸遠,脫離了車隊,隻有沐元瑜的私兵統領刀三盡忠職守地跟了上來。


    “哇,瑜弟,你看對麵那家店裏有賣皮毛的,我過去看看,買幾條給我們做棉衣,家裏帶來的都不暖和!”


    沐元茂眼睛一亮地跑過去了,沐元瑜在的這家店裏是賣首飾的,她心裏算計著要給滇寧王妃買一些送回去,就口頭應了一聲,沒馬上跟過去,繼續挑選自己的。


    結果,隻是她看一塊紅寶石的功夫,守在門口的刀三忽然過來,咧著嘴道:“世子,三爺好像叫人調戲了。”


    沐元瑜:“……”


    她一回頭,果望見對麵店裏沐元茂隱約叫幾個奴仆模樣的人圍在中間,似是和人起了爭執。


    她忙丟下手裏的東西往對麵跑,一進去,就聽見一個立在旁邊抱著手臂的公子哥腳點著地,流裏流氣地嗤笑:“還嘴硬,把這小娘褲子給爺扒了,爺要親自驗一驗!”


    奴仆們轟然大笑應諾,沐元茂在中間怒罵躲閃,沐元瑜大怒,但目前己方隻跟了刀三一人,她心念電轉,沒管沐元茂,先一指那公子哥:“刀三哥,把他給我扒光,光屁股吊到門外幡子上去!”


    刀三幹這種搗蛋惹禍的事很有熱情,聞言響亮地應了一聲,上去就把那公子哥掀翻,那公子哥哪裏是他的對手,還沒怎麽反應過來,褲子已先叫刀三連扯帶撕地弄了下來,昂貴的綢緞撕裂聲驚呆了他。


    “你、你敢!”他嚇得隻剩慘叫,叫了兩聲才想起來要求救,“富貴,你們是死人呐,啊啊,還不快來救爺!”


    奴仆們忙丟下沐元茂圍過去要救自家主子,卻都不是刀三的對手,刀三大腳把公子哥踩在腳下,一手對付他們,另一手還見縫插針地去扒公子哥的衣裳。


    把公子哥扒得鬼哭狼嚎,又罵自家奴仆廢物沒用。


    這動靜很快鬧得外麵很快圍了一圈人看熱鬧,毛皮在京裏是受歡迎的好生意,這家店鋪開得十分闊大,樓上還有一層。


    樓上的人也被驚動了,有幾個人慢慢走下來。


    公子哥慌亂地到處亂罵亂望,一瞥間看見了樓上下來的人,如見救星,忙放聲大叫:“二——二爺,救我,嗚嗚,這蠻子要殺了我!”


    樓梯上為首的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裹在一身白狐裘裏,聞言隻望了公子哥一眼,就涼涼轉開了眼神。


    但他身邊跟著的兩個人似是得了示意,還是加快了腳步,衝了下來。


    刀三應付幾個奴仆並公子哥雖然不算吃力,但這兩人看體態步伐應當是練家子,再要加入進來,刀三恐怕就有些力竭了。


    沐元瑜已動真怒,沐元茂最討厭人說他相貌,如今卻一進京就叫人當姑娘調戲,她心裏深處始終覺得沐元茂是叫她拐進京來的,如今不替他把這個場子找回來,難道還要叫他憋回去不成!


    她一咬牙,估計自己是打不過兩個練家子,索性故技重施,直接繞過了兩人,直奔樓梯上的少年而去。


    這少年裹在狐裘裏都看得出身形瘦削,果然,人也一推即倒,他的位置隔著地麵還有幾級階梯,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沐元瑜斜斜撲在了上麵。


    沐元瑜伸手進他狐裘裏,摸到腰帶上的搭扣,巧得很,和她常用的一樣,她極順手地扭動扯開了,往下勢如破竹地刷刷把少年兩層褲子都拽下來,然後厲聲威脅他:“叫你的人住手,不然把你也掛幡子上去!”


    少年歪倒在樓梯上,麵無表情,目光空茫,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停滯的狀態。


    倒是少年後麵還跟著的一個矮小的青衣小帽的小廝如被卡住脖子般尖叫了一聲:“殿下!天啊——你、你大膽!”


    殿、下——?


    這兩個字楔入耳中,沐元瑜也,停滯住了。


    人在極端震驚中,能做出的事就隻是下意識的,她呆呆的目光往下,雪白的狐裘已委頓兩邊,順著裏麵因她粗魯動作而發皺的衣裳下擺,她看到了大半條白生生的大腿,至於另外一條半,咳,還好,連同重點部位一起被下擺掩住了。


    ——哪裏好了?!


    沐元瑜終於回過了點神,腦中閃電驚雷,一通亂閃,把她劈得焦黑焦黑的。


    她冒險進京,為避難也為尋機遇,未嚐沒有找根靠譜大腿抱一抱的意思,現在,她扒了可能的大腿之一的褲子,看到了他的大腿——


    她該怎麽辦啊?


    求來個人告訴她,她下一步要怎麽做,才能顯得不那麽尷尬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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