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洗硯是在滇寧王內書房伺候的大丫頭,進來沒說別的,原是京裏有一老滇寧王的部將子侄被貶到雲南下屬的某縣為官,路過府城,投了帖子,順道先來拜見一下滇寧王。


    滇寧王定於明日見他,但巧得很,後日正是沐芷媛長子的滿月禮,滇寧王妃決議要親自前去,府城與武定的路程不遠不近,騎馬的話一日之內可往來,但以滇寧王妃之尊,出行不可能如沐元瑜一般騎匹馬就去了,所以明日就需出發,一應車馬隨從都備好了,沐元瑜也隨同一起。


    滇寧王妃掌著府裏一應內務,她不在家,滇寧王要招待客人就有些不便了,所以遣人先來說一聲,讓滇寧王妃留好人布置聽命。


    滇寧王妃微微皺眉:“怎地趕得這般急?”


    明日就要招待客人,當晚才來通知,一般是不會出現這種沒多少騰挪餘地的情況的。


    洗硯道:“因王爺原來沒準備見他——”


    她解釋起來,原來這部將關係算起來挺遠,隻是從前跟著老滇寧王打過兩回仗而已,並非滇寧王府嫡係,子侄又都被貶到縣了,頂天是個七品縣令,這樣人物滇寧王都要親自接見也太閑了。


    但府裏有個幕僚留了個心眼,聽說此人是從京裏貶來的,一般京官即便被貶也不會一下就貶到雲南這麽遠,這是犯了什麽大過抑或是得罪了什麽要緊人物呢?他就去驛站找著此人的隨從套了套話,再回來稟報過滇寧王後,滇寧王才臨時變了主意。


    滇寧王妃問道:“那是為了什麽?”


    洗硯為難道:“回稟娘娘,這婢子就不知道了。”


    她在內書房伺候,對外務比一般丫頭知道的要多些,但也有限。


    不管為著什麽,以這客人本身的身份來說不是什麽要緊人物,滇寧王會不會留飯都是未知數,滇寧王妃便隻道:“好了,你回王爺,我知道了。”


    洗硯應聲告退。


    屋子裏,滇寧王妃沉吟片刻,忽向沐元瑜道:“瑜兒,你明日就不要和我出門了,留在府裏同你父王一起待客罷。你大了,該學著見一見外麵的人,這人遠自京城而來,應當會說一些京中風物,你跟著聽一聽,長些見聞也是好的。”


    滇寧王府當然是有一些打聽京城人事的渠道,不過不同出身不同位置的人所看見的景色是不一樣的,此人既然能令滇寧王改變主意,當有他過人之處。


    沐元瑜懂這個道理,聽話地站起身來:“是,我去先秉父王一聲。隻是大姐姐那裏,要勞母妃替我告個罪了。”


    滇寧王妃笑著點頭:“去罷,你姐姐還能跟你計較不成。”


    沐元瑜便披上裘衣出去,一個丫頭忙跟出去,搶著提了燈來在前麵照路。


    一路無話到了清婉院,這個時辰滇寧王已經換了軟綢道袍在屋裏拿本雜書消閑了,聽說她來,略有意外,不過倒是很快叫了她進去。


    沐元瑜到了跟前,含笑行了禮,隻說心裏好奇,想見識一下京裏的人物故事,她生在南疆,長這麽大沒邁出去過雲南行省一步,對那傳聞裏的帝國中樞有向往很正常,滇寧王想了想就點了頭:“可,你明早上自己先去跟先生告個假,不要叫先生空等著你,再到前院書房來。”


    “是,多謝父王。”


    目的達成,沐元瑜也就要告退了,這是她爹小妾的院子,她呆著挺不自在,一般都不喜歡久留。


    不想結香站在桌邊,忽望著她露出一個很是忍笑的表情來,沐元瑜下意識摸了摸臉,她有哪裏不對?


    “世子別碰,您臉上有墨。”結香笑道,“您等一等,婢子去擰條熱巾子來。”


    這一說滇寧王放下書來,也往她麵上一打量,方發現她左邊太陽穴處沾了一抹淡墨,因角度問題,他先沒見著。


    女兒雪白無辜的臉上沾了墨很是逗趣,滇寧王也忍不住笑了:“你先前在做什麽?這個時辰還在寫課業呢?又不考科舉,不用用功到這個地步。”


    “沒有,母妃那裏忙,我幫著算些賬來著。”沐元瑜站著回憶了一下,應該是最後她穿裘衣出來時不小心沾上去的,不然榮正堂裏那麽些人,沒道理都沒看到。


    她便攤了手,果見左手掌緣處有墨跡,可能不小心蹭臉上去了。


    說著話,結香很快重新進來了,拿著熱乎乎的布巾給沐元瑜擦了手臉,嘴上笑道:“世子真是能幹,都能幫著娘娘看賬了。”


    沐元瑜謙虛一句:“並不是看,不過算些數字。”


    “總是世子用功的緣故。”結香笑道,“娘娘這陣也著實辛勞了,我們夫人白日裏還說,眼看著娘娘為一府上下勞累著,她卻自在閑適,心中很為不安。”


    沐元瑜愣了愣,微有疑惑地向結香麵上望了一眼。


    對於孟夫人與柳夫人這兩個有品級的側室,沐元瑜在個人感情上來說,就是都沒啥感情。


    結香以為她待清婉院這邊親近些純屬錯覺,柳夫人比起孟夫人是低調戲少些,但不論戲多戲少,都是她爹的小妾,她的立場是站在滇寧王妃那邊的,那就不可能對這兩偏房有多餘情分。


    也許她明麵上是和柳夫人的來往多些,可那是因為滇寧王常駐清婉院啊,不然她一個嫡子成日沒事幹跑老爹小妾院來作甚?


    既沒感情,沐元瑜便不會被幹擾到判斷,她立即意識到了結香的言外之意,並且確定並非自己多想。


    柳夫人這是怎麽了?悠閑獨一份的寵妾日子過夠了,打算出手給自己找點事做了?


    照理說,一般人家妾室協理家務的也不是沒有,主母病弱更有直接代為執掌中饋的,但這不是滇寧王府的行事。


    說句拿大一點的話,王府內院之中,哪怕一根針的動向都由榮正堂掌控。


    所以形成這個局麵,沐元瑜心中輕咳一聲,原因正是為著不才她。


    她的性別是滇寧王府的最高機密,容不得一絲外泄,在這一點上,沒有作為王府女主人以及她親娘的滇寧王妃更能用心護持的了。


    滇寧王不傻,不可能允許第三隻手掌權,即便是最不要緊的一點雜務,可這個口子一開,誰知道會不會牽扯出點不該牽扯的呢?


    與其到時描補,不如都安分圈個院子呆著,好吃好喝,又不虧待什麽。


    所以對結香的試探,沐元瑜心情很平和,她還笑了笑,道:“夫人照顧好父王便是為母妃最好的解憂了。”


    與她不同的是,滇寧王的笑意淡了下來,他盯住了結香,慢慢道:“你大膽。”


    他是能把王位從次兄手裏搶過來的狠人,一個小丫頭的弄鬼,沐元瑜都聽得出來,他有什麽不明?


    結香的意思才開了個頭,注意力都在沐元瑜身上,完全沒想到能招惹上滇寧王,唬得腿一軟,不受控製地當即就跪倒了,熱巾子都握不住,丟在身側,顫著嗓子道:“王爺息怒,婢子沒、沒有——”


    她腦中一片空白,因為她一開口就發現自己錯了,她想說她沒有其它意思,但那“其它”又是什麽?她想撇清,當直接說不知道王爺為何動怒才是!


    柳夫人從結香說出那句話起就變了顏色——這當真不是出於她的指使,但此時辯解撇清無濟於事,她隻能忙站起來到結香身邊去,福身請罪:“王爺恕罪,這丫頭不知輕重,對著世子也敢隨口胡言,都是妾身沒有教好。”


    滇寧王垂下了眼睛,不言不動。


    屋裏的氣氛陷入膠著,似連空氣的流淌都變得緩慢。


    沐元瑜也不太站得住了,倒不是害怕,她爹發作小妾,她再站這裏不是個事,她又沒興趣看柳夫人的笑話。


    就出了聲,打破沉默道:“父王,孩兒先告退了。”


    滇寧王總算抬了眼,望了她一眼。


    沐元瑜坦然地對上他喜怒難辨的目光——又不是她的錯,她完全沒任何可心虛之處。


    滇寧王心中湧起難忍的失望。


    這個孩子作為女兒身都有如此氣度,如果是個兒子——她為什麽不是個兒子!


    他的失望轉成了深深的疲倦,站起身來:“你母妃還忙著,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沐元瑜:“……”


    講真,其實滇寧王妃還真不見得歡迎滇寧王這個時辰去,忙了一天了,到晚間就想自在一下,有女兒承歡膝下更好,哪裏耐煩和滇寧王羅嗦?她都將五十的人了,又不還盼著丈夫的恩寵。


    但滇寧王要去,沐元瑜也不能攔著,隻好摸摸鼻子,跟在了後麵。


    簾幕打起又落下,遮住了柳夫人蒼白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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