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客房中,‘妲己’靜伏於塌上,身體輕顫,不敢抬頭。


    但她身上卻閃耀著些許光澤,這些光凝出了一道女子的虛影。楊戩看不清這虛影的麵容,隻能見那長裙,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式樣。


    雖不曾見這虛影麵容,不曾聽這虛影的聲音,心中更不曾有半分印象,但楊戩心中卻泛起了些許止不住的敬畏。


    聖人!


    容自身於天地之間,掌乾坤而定天道!


    這是聖人留下的印記!不用問,必然是造化了人族的聖母,妖族如今唯一的倚靠,女媧聖人所留下的印記!


    有此印記護身,這九尾狐當真殺不得,更殺不了!


    此時,此刻,楊戩所作所為,便都在女媧宮那一雙眼眸的注視之下!


    些許不甘,在楊戩心頭流轉。


    自南洲有劫雲密布,楊戩便開始謀算如何搞亂封神;可他比起道門二代的師叔師伯們來說,人微言輕、修為微弱,根本無法逆轉封神大勢。


    封神之事,是三位教主協商定下的,天道推演劫難變化,降劫難於道門弟子。


    若封神按照楊戩所知的流程一路走下去,自己師父恐有劫難,道門也將元氣大損。故此,楊戩想將封神的水攪渾,反正道門再慘,也不過是原版的境地——


    闡教大批弟子,副教主、十二金仙中的幾位,叛教歸於西方教。


    截教眾仙死傷大半,通天教主被鴻鈞道祖禁足,金鼇島一片凋零。


    而楊戩自己,也不過隻是西周的督糧官;最為關鍵的,是有道傷在身的師父,也恐怕會折在與截教大能的拚殺之中……


    可,若能改變封神大勢,這些便都有機會逆轉!


    在楊戩此時的能力範圍內,他能做到的事很少,更別說是影響封神進程之事。


    而軒轅墳三妖,剛好是一個完美的切入點。


    三妖修為不高,但在封神劫難中卻是十分關鍵的一顆齒輪。楊戩和妖族過不去幾乎洪荒人盡皆知,他一怒殺了三妖,也不會有人多想什麽。


    所以,他早早便將目光放在了軒轅墳三妖身上,窮盡心思,甚至甘願冒險去軒轅墳一探……


    千般算計,數次糾結,總算將琵琶精殺了、喜媚兒抓了,還將少女妲己關到了東海龍宮。


    可楊戩萬萬沒想到,封神之事不斷發展,總算輪到了妲己進宮,楊戩想看事態會起如何變化。而這位聖人娘娘,直接給九尾狐變成了‘人身’,妲己進宮、九尾狐附身之事,絲毫不受影響……


    這!


    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這!


    可被聖人欺負了,楊戩根本沒辦法抱怨什麽,畢竟小命重要。


    聖人之下,皆是螻蟻啊。


    楊戩心底一歎,目光複雜的看了眼塌上躺著的絕世尤物,難免有些心灰意冷。


    突然,九尾狐身上的虛影忽地下沉,鑽入九尾狐身體中。


    ‘妲己’樣貌的九尾狐身軀輕顫,雙目瞬間平靜了下來,慢慢的坐起身,隻穿著輕薄的紗衣,靜靜的看著楊戩。


    楊戩下意識避開了自己的視線,神識敏銳的察覺到,有一股莫名的氣息,轉眼便充斥在了這個臥房中。


    這氣息聖潔而輕靈,如水麵的波痕一般蕩漾開來。


    ‘妲己’開口:“楊戩,你和這隻小狐狸有什麽怨恨?”


    楊戩神情震動,此時當真不震動不行。


    這聲音,雖然是妲己的嗓音,可腔調、語氣,完全換成了另一人!


    女媧娘娘?


    自己正在和女媧聖人對話?


    楊戩心中有點不確信,壯膽問一句:“不知前輩是何人?”


    “女媧。”‘妲己’輕聲回答,隻有這簡單的名諱,沒有任何詞綴,楊戩卻不得不信。


    若是旁人假冒,女媧聖人必有感應,聖人之怒眨眼便到……


    楊戩不敢怠慢,做了個道揖,斟酌言語,緩緩說道:“楊戩無意驚擾娘娘,我和這九尾狐之間並無太大怨恨,隻是封神大劫降臨,我身為人族修士,不想看妖族在劫難中拿什麽好處,尋到什麽機緣,故而幾次出手為難。”


    “妖族又如何你了?”‘妲己’輕歎了聲,沒有什麽架子,反倒像是和楊戩很熟悉,在話家常一般。


    ‘妲己’輕啟朱唇,言道:“洪荒之大,總不能隻有人族,那樣的天地也未免太過單調了。”


    楊戩隻得默然。


    女媧乃是妖族出身,卻偏偏是創造了人族的聖母,更是憑造化人族的無量功德而成聖。


    她的立場,自上古而今,本就十分微妙。


    “妖有好妖,人也有惡人,這些我都懂得。”


    楊戩灑然而笑,站直身體,雖神態依然恭敬,但並未太過拘束。


    若女媧真的要殺他,根本不會說這些話,哪怕隻是一縷神念降臨此地,一根手指也足以將自己碾成殘渣了。


    聖人,那是洪荒中最頂端的存在,走到這一步,道已盡。


    “我除妖,初時為名,後見妖族惡性難改,依然沉醉於上古的輝煌,總覺得人族是妖族飼養的家畜,心中不忿。”


    楊戩如此說著,不卑不亢,義正而言辭,倒也都在理。


    ‘妲己’輕輕點頭,不再多提此事,反而問道:“你師,近來如何?”


    嗯?


    楊戩確實愣了下。


    師父?女媧娘娘竟然主動問起自己師父?難道遠古時也有過什麽……呃,女媧娘娘不是和兄長伏羲帝君結成的道侶嗎?


    “師父近來一直閉關修行,都……挺好的。”


    “他無事便好,”‘妲己’幽幽的說了句,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楊戩,繼續問:“你可知你師父有道傷在身?”


    楊戩默然,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我有一法,可補全你師道傷,你為我去做一事,我便將此法授於你,如何?”


    楊戩又愣了下,這當真是不楞不行。


    補全師父的道傷!


    楊戩回神之後立刻點頭,躬身低頭,神態變得十分謙恭。


    “多謝娘娘指點!還請娘娘明示,要讓我去做何事,哪怕是賠上我這條性命,都不敢有半分推辭!”


    ‘妲己’默然片刻,輕聲道:“萬靈生滅,天地可朽。肉身成聖不過虛妄,以力證道皆是空幻。我若讓你毀去自身八九玄功的修為,來換治你師父大道之傷的法子,你允嗎?”


    “什麽?”


    楊戩今晚的震動一個接一個,全無平日裏處變不驚的風采。


    也對,畢竟是麵對聖人。


    他本以為,女媧聖人會讓自己去做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或者是去做一些聖人不方便出麵的齷齪事。


    但出人意料的卻是,女媧大神竟然操心他這個道門三代弟子的修行,讓自己自毀玄功。


    這又是為何?


    來不及多想,楊戩恐女媧改變主意,立刻喊道:


    “我答應!”


    或許楊戩回答的太快了些,‘妲己’盯著楊戩,看著楊戩的麵容,仔細瞧了一陣。


    楊戩坦坦蕩蕩的站在床榻旁,他這聲答應,絕不是開玩笑的。


    師父為自己做了太多,若沒師父,便沒有現在的自己。隻要能讓師父的傷勢痊愈,封神大劫,師父自然可以應對。


    自己沒了玄功便沒了玄功,改修元神道就是。


    “我隻是有此一問,並非要你真的自毀前程,”‘妲己’嘴角露出些許微笑,“我隻要你為我做件小事。”


    楊戩麵色不改,立刻點頭,“還請娘娘示下。”


    “你去幽冥地府,站在六道輪回盤前,告訴後土氏一聲,她當年所說的,我答應了。”


    “隻是這般?”楊戩皺眉問。


    “隻是這般,但換旁人去那,想見後土氏一麵都難,”‘妲己’輕輕擺手,一道金色符籙落入楊戩手中,“你見完後土,若她讓你帶走一女童,你便帶那女童來女媧宮見我,我自會給你治你師父道傷的法子。”


    楊戩神情一動,雙目盯著‘妲己’,“娘娘可是要留下女童?”


    若自己去見後土娘娘,後土或許會讓自己帶走六丫,已過去五百多年,六丫想必已經無恙了……


    女媧娘娘繞了這一圈,莫非是要坑後土的道果?


    若真是如此,這可如何是好?


    “我留她,也是為了收徒傳法,你不必擔心。”


    楊戩拳頭攥起又鬆開,心中在思量女媧的話語有幾分可信。


    罷了……


    聖人高高在上,對萬靈生殺予奪,又有什麽必要騙自己?


    楊戩緩緩點頭,躬身道:“楊戩謹遵娘娘令諭。”


    ‘妲己’口中發出一聲輕歎,看向了窗外,目光中有些許緬懷。


    “莫要壞我算計,封神之事並非你所見的這般簡單,這洪荒的水有多深,你日後自會知曉。”


    “是。”


    楊戩恭聲應了句,心中此時隻有師父的道傷,哪裏還會管九尾狐什麽的。


    那股玄妙的道韻悄然退走,楊戩也從一股玄妙的道韻中掙脫開來;‘妲己’白眼一翻昏在了床上,楊戩身影一閃也沒了蹤跡。


    九尾狐扮作的妲己,身上有聖人印記,她禍害商朝忠良之事,看來是無法更改了。


    楊戩想了想,接下來比較重要的節點,就是幾個月後的雲中子師伯去朝歌進劍。到時,自己應該有空去摻和一腳。


    至於改變封神大勢,目前也沒什麽太好的切入點。


    想殺九尾狐竟然驚動了女媧這尊大神,楊戩心底總歸有些鬱悶。


    但一想到自己師父的道傷有治愈的法子,心中便是十二分熱切。


    去地府!去地府……


    楊戩本想直接找個懸崖往下跳,而後施展土遁之術鑽地去地府,但飛在空中一陣急刹車,攥緊手中的金符,直接衝向了最近的城鎮。


    去地府的捷徑,就藏在這一處處凡人聚集的城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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