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宴席還沒開始,阿宓就心不在焉,翠姨滿眼難安。


    洛珍不喜歡阿宓,她無禮慣了,當著客人的麵就惡狠狠對阿宓道:“誰讓你坐在我身邊的!”


    小姑娘聲音尖利刺耳,公子眉頭皺了皺,洛城緊張道:“小女頑劣不懂事,我這就讓人帶下去。”


    “我不!”洛珍昂著腦袋和洛城對視,被瞪了就開始撒嬌,“我不要走,爹,你快把她趕下去,她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歡。”


    翠姨氣得胸口起伏不定,阿宓還是坐在那兒,不爭也不惱。


    公子道:“那就讓她坐我這兒。”


    滿堂安靜下來,洛城回頭不確定道:“公、公子……?”


    公子沒看他,對著阿宓招手,“阿宓是嗎?到我這兒來。”


    等阿宓慢慢走到他身前,他親自幫她拉開了凳,憐惜道:“你平日就是這麽被妹妹欺負的?”


    沒等到回應,他恍然記起,“忘了阿宓不能說話,來,坐下用膳吧。”


    他低眸瞧見阿宓柔軟的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在那兩年裏,公子時常會對阿宓做這等親昵的動作,阿宓習慣了,此時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異常乖巧的模樣讓他微微一笑,竟親自起筷幫阿宓夾了個雞腿。


    他帶的那些隨從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他們幾時見公子對人這麽溫柔體貼過。


    洛珍瞧著,雙眼都快噴出火來,她年紀小倒沒別的心思,純粹是見不得別人對阿宓比對自己還好。這個貴客是爹都要小心伺候的,轉頭卻在那兒給阿宓夾菜。


    可剛剛在桌下洛珍就狠狠被洛城給擰了胳膊,痛得她到現在都沒緩過來,也不敢再造次。


    公子一心一意與阿宓用膳,給她夾菜與她說話,洛城這個正主倒被晾在那兒。


    他卻沒有絲毫不悅,看上去還很有些滿意。


    翠姨終是忍不住了,等阿宓回了院子道:“憐娘,你昨日告訴我的,都是從哪兒得的消息?”


    膳桌上她看著洛城的神態,越發覺得阿宓那話可能是真的。


    洛城他……他真是要把阿宓送人啊!


    阿宓取來紙筆,答非所問:翠姨信我嗎?


    翠姨此時當然是信她的,見阿宓繼續寫道:我想去尋外祖。


    外祖……翠姨呆住,她已不知多久沒想起喬府的模樣,那道漆紅高門離這兒太遠了,況且、況且那兒也不一定有她們的容身之處。


    她還是疑惑的,阿宓到底從哪兒知道的這麽多消息呢?連外祖是哪府在哪兒都知道了。


    阿宓沒她想的那麽多,她最後告訴翠姨,如果今日還不能下定決心,等過了這夜,她們就再沒機會了。


    因為公子隻在洛府待一日,明日他就要去別處了,到時洛城也會把她作禮奉上。


    從此她便是掌中之物,任公子把玩。


    翠姨被這些話衝得頭腦混亂,記不起再詢問阿宓什麽。


    她坐在椅上想了足足半個時辰,最後扶腰起身,“好,憐娘,翠姨帶你走。”


    翠姨比阿宓考慮周到,出府不是那麽簡單的,衣食住行都是問題,最重要的就是銀子。


    府裏會發例銀,但阿宓這兒少得可憐,翠姨存了些,另一些平日都給她置辦衣物買吃食了。


    但這些肯定是不夠的,翠姨道:“姑娘嫁過來時帶的嫁妝可保洛府三世富貴無憂,可惜大部分都被洛城使計奪去了。不過姑娘還偷偷留了點,本來是準備給憐娘你作嫁妝的,現下也隻能用上了。”


    她爬上榻掀了被褥,不知按了哪處,木板就從中間分開,露出裏麵的黒木盒。


    木盒打開時,阿宓被寶光晃了眼,乍然看去滿目的金銀珠寶、瑪瑙奇石,都價值不菲,任選一個出去當了都夠尋常人生活很長的時日。對比之下,那些銀票就不怎麽顯眼了。


    翠姨滿是懷念,取出一個鐲子在阿宓腕上比劃了下,“這是姑娘最喜愛的血玉鐲,肯定要留著的。憐娘太小了還不能戴,就收著吧。”


    阿宓身量這麽瘦小,能往哪兒藏呢。翆姨給她尋了條紅繩,把玉鐲串起來掛在了胸前。


    旁人都是佩的玉牌玉鎖,唯獨阿宓,胸前掛了個沉甸甸的玉鐲。


    她也不嫌重,第一次得到和娘親有關的東西,放在胸前讓她意外得安心。


    翠姨又把一隻極為精巧的耳墜包好,單獨塞進了阿宓胸襟,“這是喬府獨有的耳墜,隻給女兒,當初姑娘得了後一直小心保管著……”


    說到這兒她有些語噎,難過地垂下頭再說不出話,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也是阿宓到時認親的憑證。


    阿宓握了握翠姨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叫翠姨忍不住笑了。


    收拾了些輕便衣裳,翠姨往二人裏衣縫了些銀票,再想到阿宓容貌,給她尋來帷帽和麵紗,最後道:“京城路遠,我們不過是兩個女子,遇見什麽都有可能,憐娘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阿宓搖了搖頭,瑩瑩秋水般的眼眸卻堅定無比。


    翆姨歎了口氣,背上包袱,牽她走出了院子。


    趁著夜色,阿宓終於離開了洛府。


    ***


    洛府有仆從守夜,但不嚴,鬆懈得很,洛城又哪兒想得到阿宓竟這麽大膽子敢和翠姨二人離府呢。


    等他發現後,兩人都早已連夜出城,不知往哪處去了。


    從出了懷城後,阿宓整個人就輕鬆起來,透著一股輕快的氣兒,瞧著就要生氣許多。


    翠姨見她像隻可愛的小雀兒在攤子間鑽來望去,僅剩的一點悔意也淡了。她留在洛府也是為了阿宓,如果阿宓在那兒不快活,也沒有繼續待的必要。


    “憐娘。”她招手取了根冰糖葫蘆,“來嚐嚐這個。”


    冰糖葫蘆阿宓是認識的,隻沒吃過,她好奇地舔了口,眉宇間頓時不知露出是甜是酸的意味,皺成了一團兒又很快鬆開。


    好吃!阿宓向翠姨比劃手勢,讓她也咬一顆。


    翠姨笑著搖頭,“年紀大了可不愛吃這個,憐娘一人吃就夠了。”


    阿宓不信,當翠姨又是把好東西讓著她,叫翠姨笑話道:“咱們現在可不是以前沒銀子,我若想吃就直接拿一根了,哪需要來從憐娘口中分。”


    阿宓一呆,確實是這樣,她都忘了。


    “憐娘隻吃一根嚐個味兒就行,待會子我們去酒樓裏吃好吃的。”


    說到好吃的,阿宓眼神立刻亮了。在洛府的時候好東西都吃不到,被養在莊子裏又有人管著,那派去的嬤嬤為她有個好身形,膳食時常隻讓她吃半飽,零嘴也是不讓多吃的。


    如果說到阿宓的遺憾,約莫就在吃上麵了。


    翠姨先帶她去定了輛馬車,兩人趕路當然不能一直靠走,然後再去了家口碑最好的酒樓。


    她們到的時辰有些晚了,樓裏沒幾桌客人,也讓翆姨稍稍放心。


    阿宓相貌太出挑,作少年裝扮一點都不像,翠姨隻能讓她戴著帷帽。但吃東西不能一直戴著,總要叫人看見的。


    因阿宓亮晶晶的眼神,翠姨一口氣點了許多菜,末了才想起二人吃不完,不由莞爾,“瞧我,出來後竟也不知節儉了。今日特例,憐娘多吃些,若用不完就讓小二拿去給那些乞兒。”


    阿宓隻聽見前麵半句,後半句是不關心的。


    好不容易和翠姨一起用這麽豐盛的菜食,她才不給什麽乞兒,她要自己吃掉。


    動筷後,翠姨哭笑不得地看著阿宓。


    阿宓吃得不快,就是動作沒停過,每道她覺得好吃的菜都要給翠姨夾一筷,再給自己夾一筷,前前後後等堆滿了再開始消,碗麵淺了一層後又重複之前的動作。


    等翠姨吃飽了,見阿宓還在吃,小腮幫子鼓鼓的,眼睛還在望著菜。


    翠姨不得不攔住她筷子,“憐娘,飽了就不能吃了,當心待會兒肚疼。”


    阿宓猶不舍,還有好些菜留了許多呢。


    明白她的意思後,翠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以姑娘的身份,阿宓本該是養尊處優的高門貴女,到如今卻連頓真正的好食都沒用過。


    但阿宓護食的模樣也著實可愛,翠姨憐愛摸了摸她頭,“往後每頓都有,不拘這一餐。”


    翠姨讓阿宓起身,望著她微凸的小肚子掩唇,“撐了吧,我讓他們上杯消食茶,憐娘站會兒,先別坐了。”


    阿宓應聲,原地站了會兒,再走到窗邊去瞧。


    她們選的二樓,從這兒能看見大半條街,人來人往的喧鬧充滿市井氣息,阿宓好奇地望著。


    直到旁人的飲酒嘖舌聲讓她回神,轉頭一望,視線對上兩個正在看她的男子。


    其中一個男子臉上有疤,麵相凶惡,衣裳穿的鬆鬆垮垮,一手在腹間抓了抓,依然目不轉睛。


    被阿宓撞個正著他們也絲毫不怵,目光反倒更加放肆,從阿宓的臉流連到她腰腹和足,貪婪又惡心的模樣叫人很是反感。


    阿宓垂下眼,幾步走回座位,那兒有屏風擋著。


    如影隨形的灼灼視線並沒有消失,男子咽酒的聲音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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