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爺爺第一眼看到孟老爺子穿著的羊皮大襖和狗皮帽子時,腦子裏就冒出來他懂得的為數不多的一個成語,一見如故。


    自己也有這麽一件羊皮大襖,還是老父親傳給自己的。冬天,要是不進山打獵的話,杜爺爺輕易都不舍得穿。杜爹他們兄弟幾個半大小子的時候,還偷偷摸摸的穿出去顯擺過,回家之後就被杜爺爺抽了鞋底板子。


    那年頭,有這麽一件羊皮大襖是一家之主的無價之寶。大雪封山兩三個月,要是想給老婆孩子打打牙祭,要是沒件毛皮大襖,進山就是找死。


    不僅杜爺爺覺得懷念,杜仲義和杜季誠老哥倆更是片刻悵然。兄弟倆少小離家老大回,離開清河灣參軍的時候才是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再回清河灣已經是白發蒼蒼。記憶最深處就是穿著羊皮大襖的父親半夜,臉上血呼啦的提了半拉野豬腿回家。羊皮大襖沒破一點洞,小腿肚子卻差點被野豬牙插了一個對穿。


    李爺爺這位老高級知識分子,原本跟彪悍之氣的羊皮大襖搭不上邊。不過,李爺爺看羊皮大襖最覺得親切,因為杜爺爺的那件羊皮大襖這些年一直被自己當壓箱底。


    當年,在清河灣的第一個冬天,李爺爺除了腳上換上了杜媽她們納的厚實的棉鞋外,身上還多了一件杜爺爺送給他的羊皮大襖。


    杜爺爺是念過幾年私塾的大老粗,第一眼看到李清源老兩口的時候,就覺得老夫妻倆身體單薄的可謂形銷骨立。從那以後,腦子裏就多了一個直觀印象,文化人都是瘦瘦斯文的。那年冬天下第一場冬雪時,杜爺爺就翻箱倒櫃的找出那件羊皮大襖送給了李爺爺。


    李清源知道那件有些年份的羊皮大襖在杜爺爺心裏相當於傳家寶,除了頭兩年偶爾會穿穿外,都珍惜的壓了箱底,每年夏天拿出來透透氣。


    總之一句話,孟老爺子身上的這件今年才剛褥的羊皮大襖,勾起來家裏幾位老爺子的那塊最柔軟的回憶。


    換而言之,家裏幾位老爺子看見孟老爺子就一見如故。


    胡添樹和孟德柱兩家才一共七口人,老的少的,不用翟耀輝介紹,看一眼就對上號了。


    孟老爺子脫了羊皮大襖,盤腿讓到炕上的時候,幾位老頭早十分親熱的大兄弟老哥哥的一通亂喊,翟耀輝也不提醒老爺子們輩分好像有點亂!


    孟老爺子進院子之前的那點拘謹幾聲老哥哥之後,也拋到腦後了,嘖嘖了幾句,誇道:“老哥哥,你們家這屋子裏可真暖和,又幹淨敞亮!”


    “嘿,不錯吧!屋子裏不僅燒炕,還盤了地暖!這地板都是熱乎的!”杜爺爺一聽就樂,這鋪地暖還是自家芽兒提出來的呢,李力那小子手下那幫人指著這門手藝這幾年賺大錢了。算那小子有良心,前幾天還過來給自己送了兩瓶好酒!


    杜奶奶一聽老伴突然拔高的聲調就知道要是不趕緊刹住,老伴能接著誇孫女半個小時,幫虎子和小鷹他們脫下來套著的厚衣服,給仨孩子端了兩盤點心,挨個摸摸仨小腦袋瓜子:“你們仨先吃著點心墊墊肚子,咱們這就開飯!”


    說著,杜奶奶也往被一家老少忽視的胡添樹和孟德柱手裏塞了一盤。


    杜媽在一旁趕緊拽住倆小侄子,不好意思朝胡添樹媳婦笑笑,倆胖小子一點都不怕生,看見小哥哥小姐姐就想往人家身上爬。尤其是,四隻胖爪子總想著去抓小鷹和虎子後腦勺的小辮子。


    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悅乎,客廳裏,老的小的,笑聲一片。


    至於那倆大老爺們,看看盤子裏盛著花花綠綠的餅幹、點心和糖果,不由老臉一紅,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


    哎呀,媽呀!家裏咋這麽多老爺子老太太?還有,那個坐在炕梢上偶爾會伸手拽一把虎子他們頭上小辮子的老爺子,不就是他們以前曾在軍報上看到過的翟老將軍!碩果僅存的老將軍了,跟十幾年前報紙上的照片一模一樣,就是這會笑的快看不見眼珠子。


    客廳裏,眾人說話間,平時在家裏幫廚的王嫂夫妻已經把午飯準備好了。


    杜皓軒他們中午在單位吃飯,所以,加上老少七口客人,用餐的規模依舊算不上大!老人和孩子一桌,叫上前院的王兵和李斌倆過來作陪,翟耀輝他們新老戰友一桌,桌子中間擺著火鍋爐子,肉啊菜的一盆盆盛著,現吃現涮,熱乎!


    賓主落座後,棒骨熬得鮮濃的清湯底沒先涮肉涮菜,杜媽端上兩麵板剛擀好的龍須麵,“上車餃子進門麵,小胡媳婦,咱先給孩子涮點麵條墊墊肚子!”


    胡添樹媳婦趕緊從杜媽手裏接過去,雖然從進門到現在還沒半個鍾頭,但這一家人都是大好人,是胡添樹媳婦唯一的想法。


    吃火鍋就圖一個熱乎熱鬧,這頓飯很吃的開心。張哲和杜文棟倆胖娃娃都沒用杜奶奶她們喂,就被漸漸放開的英子姐弟仨給填的小肚子溜圓。


    倆胖娃娃下了飯桌就趴在炕上打滾,小豬似的哼哼唧唧。小眼睛卻賊兮兮的一個勁往掛虎子他們毛茸茸的狗皮帽子的衣架上瞅,看看老爺子們,看看老太太們,就是不敢開口。倆人雖然人小,但也知道要是隨便亂要東西會被打手心的!


    英子從小就幫大人帶弟弟,最懂事,怯怯的看了杜媽她們一眼,跳下炕沿把虎子他們的狗皮氈帽夠下來,一人一個遞給倆小胖娃娃。


    得逞所願的倆鬼精鬼精的胖娃娃樂的露出了一排小米牙,晃花了杜爺爺他們的眼睛。倆胖小子勉強伸著胖胳膊把帽子往自己腦門上扣,帽簷擋住了倆人半張臉,但是帽子毛茸茸的又軟又滑,倆人笑眯了眼,從炕上站起來,握著胖爪子抬手作揖,還一邊吸溜著口水道,“撒油!撒油!”


    就連翟耀輝都扯了扯嘴角,杜奶奶她們更笑的肚子疼,這倆小子會來事的本事跟芽兒小時候有一拚。


    大人笑,倆胖娃娃也跟著傻樂,倒是不清楚倆胖娃娃德行的孟老爺子他們一邊樂嗬,一邊也有點摸不著頭腦,撒什麽油啊?


    “這倆胖小子說的是英語!洋鬼子說謝謝就是三克油!芽兒在家的時候,有時候就教他們念洋文。”杜爺爺怕孟老爺子他們都聽不懂寶貝孫子的洋文,趕緊解釋了一句。杜爺爺為了學英語可是下了功夫的,像三克油,還漏,這些記了滿滿一小本子,就等著寶貝孫女等以後帶自己出國旅遊呢!


    翟爺爺連連點頭附和,雖然以老爺子的身份隨便出國不大可能,對學洋文沒啥動力。但杜爺爺平時總三克油,還漏的嘀咕,多多少少也能說倆英語單詞。


    翟耀輝扭頭偷偷清了清嗓子,李爺爺和杜家小爺爺也都假裝嗓子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就是芽兒這樣的名師也不一定能出高徒!


    胡添樹和孟德柱察言觀色,多少能猜出來杜爺爺‘三克油’的解釋可能不靠譜。不過,杜爺爺還真唬住了孟老爺子和胡添樹媳婦,原來連杜家老爺子都會洋文啊!


    這倆虎頭虎腦的胖娃娃連中國話都沒學說全呢,就開始學洋文了?孟老爺子是越看越喜歡,見虎子他們的帽子戴在倆胖娃娃腦袋上,三晃兩晃的就掉下來,不由拍了一下腦門,小丫頭說過自己手巧,這次過來,自己還特意給小丫頭做了一頂狐狸皮帽子,邊角料還做了兩頂小一點皮帽子,正好能給倆胖娃娃戴。


    孟老爺子是急性子,趕緊喊孟德柱去外麵把那四個大包袱扛進來,那四個包袱裏邊,都是給翟杜倆家帶的土特產。


    剛才,席間自己剛說一句要住旅館,就被幾位老大哥給批評了。而這大院子看著確實夠敞亮,孟老爺子也不多客套直接做主住下,不過,土特產得趕緊送出去!怎麽也是自家的一番心意。


    杜爺爺他們並不知道孟德柱他們千裏迢迢還扛過來這麽大四個包袱,往客廳裏一攤,差點嚇壞杜爺爺他們。


    而四個包裹裏邊,確實貨真價實的土特產。


    榛蘑,鬆子,木耳,榛子這些還不算稀奇,熏得油亮的野兔子山雞,幾掛東北紅腸,兩條還凍的硬邦邦的麅子後腿,倆刮的幹幹淨淨的野豬腿,還有六隻宰殺好的大鵝。


    三天兩夜的火車,放肉食的大包袱被胡添樹掛在車窗外麵,現在肚皮還凍的硬邦邦的,新鮮的很。家裏幾位老爺子一看,才剛吃完午飯,卻還差點饞的流口水!雖然家裏沒有斷過山貨野味,但這麽正宗新鮮的還真不容易吃到。


    這倆包裹裏裝的東西都是些走親訪友的土特產,剩下那兩包裹裝的就五花八門,當然,有好幾樣也是有市無價!


    孟老爺子解開幾張皮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來皮子裏果蔗的瓶瓶罐罐,“這一罐是獾油,這一瓶裏邊裝的是夜明砂,這一瓶是望月砂,另一瓶是五靈脂。那邊幾個瓶子裏泡的是蛇膽。對了,還有半截鹿角……”


    “這些都是入藥的東西!俺尋摸著大閨女在城裏想淘換也不方便,平時多就留點心,專門給閨女留著呢!”孟老爺子記得很清楚,大閨女在山裏自己家住了幾天,從鄉親們那裏收走了零零碎碎好些東西,就是在民間也都是一些入藥的好東西。


    芽兒是在家人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整天搗鼓的中草藥杜爺爺他們早都聽了一個耳熟。見孟老爺子一瓶接一罐的,軟皮子包著箱子,箱子塞著幹草,二三十個瓶瓶罐罐沒破沒爛,真難為從大東北帶過來。


    單純這份用心,杜爺爺他們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大兄弟,你看…你……哎!我們啥也不說了,替芽兒那丫頭謝謝你們了!還有小胡,小孟,謝謝你們都惦記著芽兒他們呢!”


    比起胡添樹和孟德柱,孟老爺子要健談的多,聞言手連連擺的跟蒲扇似的,“老大哥,這一聲謝我們可當不起!要不是有小翟和大閨女有主意,大胡和孟子可沒今天這腰包鼓囊囊的舒心日子!就連鄉親們都沾了光!這些東西有一大半是鄉親們讓俺捎過來的!


    還有孟子的腿,用了大閨女給配的藥,雖然還有一些瘸,但刮風下雪的就沒再疼過!要我說啊,要不是大閨女非建議再來大醫院檢查檢查,正好又趕上小翟和大閨女他們結婚,我們就不專門跑這一趟了!”


    吃飯的時候,翟爺爺話一直不多,尤其是每每看到端正魁梧的孟德柱拖著一條瘸腿,心裏又酸又痛,真不是滋味。


    這會聽了孟老爺子的話,不由端出昔日老將軍的威嚴,“哎,大兄弟,你說的可不對!小孟他們都是無名英雄,當年部隊沒條件,現在你們有條件了,咱們可不能再耽誤他們了。小孟正值壯年,還能再闖蕩一番事業呢!芽兒和耀輝倆做的隻不過是他們應該做的!孟德柱同誌,胡添樹同誌,你們倆今天做代表,我向你們這些默默無聞的無名英雄們敬禮!向退伍老兵們敬禮!”


    翟爺爺擲地有聲的說完,刷的一聲向孟德柱和胡添樹倆人敬了一個軍禮。


    見到抗戰時期時就是赫赫虎將的翟老將軍,孟德柱和胡添樹倆人剛才那頓飯也都吃的比較拘謹,雖然不同桌,但跟老將軍同屋進餐,頗有些受寵若驚。


    這會見老將軍說敬禮就敬禮,嚇得倆人手忙腳亂,趕緊回敬了一個姿勢標誌的軍禮,筆直的脊背,剛毅,無畏!


    孟德柱他們平時都是慈父,小鷹和虎子難得見父親這麽英姿颯爽的一麵,眼睛頓時亮的嚇人。


    倒是家裏那倆胖娃娃會逗趣,也握著小拳頭戳腦門子,本來嚴肅感人的氣氛被這倆胖娃娃不倫不類的模仿弄得啼笑皆非。


    翟耀輝已經幫著把孟老爺子擺出來的那些瓶瓶罐罐收好,這會炕沿上就剩下最後一個包袱了!


    孟老爺子解開包袱,杜爺爺他們探頭一看,倒吸一口冷氣,包裹裏邊竟然是皮毛油光順滑狼皮褥子!這禮物就有點太貴重了,尤其是這幾年不允許隨便打獵了。


    翟耀輝也臉色一變,都有些懷疑扛著這麽一大包狼皮褥子,孟德柱他們怎麽上的火車,沒被列車員當成偷獵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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