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爺子最後那幾句話,內容直白簡潔,可語氣裏難掩濃濃的失望,聽在鄭榮軍的耳朵裏,簡直就像是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扇了幾個耳光一樣。


    可此刻,鄭榮軍心中卻生不出任何怨憤。幾十年前,那半個窩窩頭算不上活命之恩的情誼,經不起自己這麽一次次的浪費。更何況,真要算起來,這些來,王老對自家的恩情更大。


    鄭榮軍也是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的老狐狸了,這幾年雖然偶爾犯些糊塗,可有些事,他心裏跟明鏡似的。前些年,自己先是平步青雲,然後又在官場上順風順水,這其中王老在背後的默默扶持居功至偉。那場瘋狂的動蕩之際,自己站錯了隊。動蕩結束後,沒有王老伸出援手,估計當年鄭家就徹底被人打入塵埃了。


    向來睿智隨和的王老,這次不再像以前那樣,旁敲側擊的暗中提點。現在,這麽直白尖銳的批評自己,鄭榮軍知道,這是王老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


    手中辛辣的白酒,一飲而下,鄭榮軍沉重的回一句,“王老哥,讓我好好反思反思!”


    王萬重眼光何等銳利,當然不會錯過鄭榮軍臉上那一抹懊悔和苦澀,也就不再步步緊逼。


    這老鄭算的上是自己的半個恩人,可這幾年下來,對自己來講,萱瑾那小丫頭更不是外人。自己這隻是幫理不幫親,更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


    老鄭要是再這麽執迷不悟下去,就憑發展勢頭正日上中天的翟家人,他們身上那股子遺傳自翟明山的人我犯我、我必犯人的狠戾勁和向來護短的性子,說不定最後會把已經日暮西山的鄭家毀的骨頭渣都不剩。


    王萬重再次抬頭,確認了一下鄭榮軍臉上的反思,幸好現在還有挽回的餘地。而翟明山那位活閻羅性子雖然狠戾霸道,可有一個優點,不把他惹到一定程度,性子還算大度。真動起手來,也是明刀明槍的幹。


    鄭榮軍不是三歲的小娃娃,所以充當和事佬的王萬重也隻是點到為止。王老爺子改了話題,不經意的跟鄭榮軍絮叨起誰家小輩初生牛犢不怕虎,誰家的孫子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頓小酒,倆人喝到日落西山,直到避嫌的王老太太從外麵回來。


    王萬重目送步履稍有蹣跚鄭榮軍離開,低歎一聲,希望自己這一下午的口水沒有白費。


    這兩天,鄭月如過的有點提心吊膽。位高權重的爺爺被人當眾奚落,心情不好,麵若寒霜。鄭月如心知肚明,真要追根究底,肯定追到自己這邊。鄭月如在家,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這還不打緊,關鍵是每次吃飯,看看飯桌上的飯菜,腦子總是忍不住去想那句話。越去想,越吃不下飯菜去。兩天下來,鄭月如豔光四射的臉蛋都瘦了一圈,多了一股子菜青色。


    鄭月如知道今天王爺爺叫爺爺過去喝酒,所以下午早早從學校回家,想探聽點消息。結果,卻發現爺爺回家時,滿臉心灰意冷,看向自己時,也沒有了以往的疼愛,多了一絲審視。


    性格驕縱歸驕縱,但絕對不傻的鄭月如,本著趨利避凶的本能,沒敢張嘴問,隻能一個勁的往嘴巴裏塞飯。不過,這無意間,倒是治好了她的“厭食症”。


    可惜的是,鄭月如到底沒能從爺爺那裏打聽到任何消息。因為鄭月如發現,從第二天開始,原本疼寵大於嚴厲,向來放牛吃草的爺爺,一改常態,管教的越來越嚴格。連早就已經人到中年的爸爸和二叔他們,都要三天兩頭的跟爺爺匯報工作。


    當然,這也是後話,暫且不提。


    就說王母,那天苦口婆心,細細指點了閨女好一番的婆媳姑嫂相處之道。等看著女兒和女婿小兩口親親熱熱的回家後,王母反而庸人自擾的擔心起來了。對於翟耀揚這個女婿,現在王母是一百個滿意。不過,越滿意女婿,就越擔心女兒哪天又跟這天似的,著了相,鑽了牛角尖!


    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翟學文夫妻倆來招待所會親家時,王母終於開門見山的提出想登門拜訪翟家老爺子老太太。王母可是發現了,翟家人都是直心眼,萬一自己說的委婉一些,說不定親家夫妻倆還跟上次一樣,以為是自家那邊有什麽忌諱和習俗呢!


    在京城,翟明山除了那些老同事老戰友外,翟家其實並沒有太多直係親戚。親家鄭重的提出登門拜訪,雖然不太講究這些,翟爺爺和翟奶奶仍十分重視。所以,早跟翟家親如一家的李清源老兩口和杜爺爺杜奶奶他們,就被拉來充數了。當然,絕對少不了芽兒這小陪客。


    幾個老頭和老太太都注意到了,他們的小心肝寶貝最近似乎用功的過了頭。每天飯沒少吃,可是那張原本就隻有巴掌大的小臉,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圈一圈的往下瘦。所以,心疼肝疼的杜爺爺他們最近都想方設法的讓芽兒偷懶。


    芽兒被自家活寶似的幾個老頭老太太拖到翟家時,王家夫妻倆正危襟正坐的聽翟明山說話。而王英這新媳婦終於有機會大展身手,正在廚房裏叮叮當當的忙個不停。


    聽見廚房的動靜,芽兒剛要熟門熟路的去廚房幫忙時,就被眼尖的翟明山叫住了,原本還板著的一張臉頓時笑成一朵花,“芽兒,讓王英自個忙乎去,你在這陪我們說說話。”


    王母一看,心裏也不由咯噔一聲,怪不得閨女會多想呢。連自己乍一看,心裏都酸溜溜的。翟家老太爺在這小丫頭跟前,壓根就是個彌勒佛啊。


    不過,王母不愧是像她自己說過的那樣,她吃過的鹽比王英吃過的米都多。在接人待物上,王母確實有一把刷子。


    笑意盈盈間話題從天南聊到地北,從鄉間趣事侃到各地的風土人情,王母輕而易舉的把握住話題的轉換。


    連芽兒在翟家受寵這個細節都沒有錯過,談笑間,從帶來的那些禮品中,快手快腳的就找到一個包裝精美的袋子,遞給芽兒,“喏,芽兒,別吃醋,伯母可沒忘記給你也準備禮物。”


    “謝謝伯母!”芽兒接過禮物,真的有點受寵若驚。這袋子是小海哥他們服裝廠的專用袋,看來這禮物應該是王母這兩天特意準備的。


    “哎呦,你這丫頭,跟伯母還客氣!”王母言談間很是熱情熟絡。忍不住先偷偷打量了一眼杏臉桃腮、皓齒星眸的小丫頭,上前拉住那雙柔若無骨的細滑小手來回撫摸,好像愛不夠似的,“老爺子,老太太,您們可真好福氣,有這樣一個粉妝玉琢的丫頭在身邊陪著!”


    杜爺爺和李清源他們聽了有人誇他們孫女,心裏雖然美,但麵子還能維持的住。倒是翟明山這個沒名沒分的爺爺,哈哈大笑兩聲,語氣裏難掩自豪,“哪裏!哪裏!不過,這丫頭確實值得讓人疼到心坎裏。”嘖嘖,再晚兩年,這小丫頭就是老翟家的人,就是老子的孫媳婦了。可是,這話翟明山到底沒敢說出來。


    當然,要是翟明山這會真把這話喊出來,說不定王母早就教女兒調整對策了。


    不過,王母雖然不知道,但見剛才冷若寒霜、氣勢逼人的老爺子就隻因為自己剛才隨意誇了這小丫頭一句話,就變得這麽和藹可親,饒是王母在家長裏短上早就修煉有為,心裏也難免疙瘩的不輕。這會,她也終於能體會閨女的心情了。


    心裏有點小疙瘩歸有點小疙瘩,王母自認為沒有閨女那麽眼皮子淺。等這婆家人和娘家人,熱熱鬧鬧吃完王英使出十八般武藝用心準備的午飯,王母是隻覺得閨女是掉進福窩裏了。


    親家夫妻兩個隨和大度,不像是會挑刺的。翟家老太太更是個慈愛可親的,老太爺雖然平時看著凶巴巴不苟言笑,那也得看看人家曾經當過多大的官。隻除了受寵的程度,遠超過自己預測的小丫頭。


    可是,雖然吃飯的時候,看著老太爺他們是一筷子一筷子好吃的好喝的不停夾給那小姑娘,來實地考察的王母也沒太含酸。一則聽說這小丫頭跟翟家其實是非親非故,二則,這小丫頭看著文文靜靜的,一舉一動間看的出來是個知禮的。更何況,就看她那幅又嬌又嫩的小模樣,連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可愛的不行。


    閨女也順利嫁人了,考察也考察完了,王母那顆慈母心終於妥妥的放回肚子裏了。第二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上車之前,王母對前來送行的閨女最後提點了兩句,“趁著你們還剩下幾天婚假,抓緊時間哄的老太爺老太太他們的歡心。你啊,千萬不要再吃你那受寵小姑子的醋,就順著老太爺的意,多讓著哄著她一點。聽媽的話,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從這天起,芽兒敏感的發現,這新進門的嫂子對自己的態度,好像熱情、親切的有點過火。被人發自內心的疼著護著,和被人有意的哄著讓著,這其中的差別著實微妙。


    不過,也幸好最近論文寫到最緊要的部分,又要準備期末考試,芽兒跟新嫂子碰頭的機會不算太多。除了芽兒有點不自在外,向來洞察秋毫的老爺子們都沒有注意到。


    忙的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的芽兒,終於趕在期末考試前,把論文交到幾個老泰鬥的手裏。至於論文的潤色和修正,就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事情了。


    期末考試前,打算臨時抱佛腳的趙衛紅,這天下課後,終於欣喜的發現自己的大粗腿難得沒有一下課就不見人影。


    趙衛紅捏了捏自己最近胖了一圈的臉,就憑那瓷實的肉感也猜得到肯定是紅潤健康的不行。可是身上這些多出來的肉,都是沾了萱瑾的光。這小丫頭,真浪費了杜爺爺他們三五不時的來給她送好吃的。連自己這個蹭吃的都胖了一圈,她怎麽反倒越來越瘦了?


    難得愧疚一把的趙衛紅,用胳膊肘搗了搗小柳腰,“萱瑾,終於忙完了吧?”


    “嗯!忙完了!”渾身一輕的芽兒,十分配合的點頭。


    趙衛紅一聽,狹長的丹鳳眼閃過一道亮光,“走,姐姐請你去小飯館下館子去!”等把你的肚子填的差不多了,好讓姐姐抱你的小細腿,好給姐姐指點指點應考的訣竅。


    精神放鬆,連腸胃都跟著放鬆的芽兒,無不可的被趙衛紅往校外拖。


    兩人往校外走的路上,正好遇到被同學們取代號為黑麵包公的教授。一向膽大的趙衛紅正在猶豫要不要跟教授打招呼,就聽黑臉包公先隨和的招呼道:“萱瑾同學,小趙同學,又想跑出去改善生活啦?”


    芽兒和趙衛紅被教授打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聶聶的說不出話來。被教授這麽一說,好像她倆就是饞嘴的小丫頭似的。


    等趙衛紅仗著臉皮厚,剛想應聲,就見黑臉包公臉色一僵,抱歉的朝萱瑾笑了笑,胳膊夾著課本步履匆匆的走遠了。


    “萱瑾,你發現了沒有?我怎麽覺得咱們教授,最後好像有點怕你似的?”趙衛紅沒有錯過黑臉包公臉上猛然間的尷尬。


    “衛紅姐,被太陽曬花眼了?應該是學生見到教授,就跟耗子見到貓才對!”芽兒對老師們向來都保持著一顆尊重敬畏之心。


    趙衛紅一琢磨,也對,現在又不是前幾年,老師怎麽還會怕學生?


    而剛才已經離開的學生們嘴裏的黑臉包公,被趙衛紅剛才那不算低的嗓門一喊,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個大馬趴。


    自己也是才剛剛知道,學生是學生,可是從另一層關係上算,杜萱瑾還是自己小師姑呢!


    作者有話要說:天寒地凍,今晚兒奢侈了一把,跟朋友一起敗火鍋去了。嘎嘎,更文又晚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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