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馬法爾達!”烏姆裏奇看著赫敏說,“是特拉弗斯讓你來的吧?”


    “是——是的,”赫敏細聲說。


    “好,你會幹好的。”烏姆裏奇轉向一個穿著鑲金黑袍的男巫說,“這樣一來問題就解決了,部長,如果馬法爾達能來做記錄,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她看看筆記板,“今天有十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魔法部雇員的妻子!嘖,嘖……就在這兒,魔法部的內部!”她走進升降梯,站在赫敏旁邊,另外兩個聆聽烏姆裏奇和部長對話的巫師也跟了進來。“我們直接下去,馬法爾達,你要用的東西法庭裏都有。早上好,艾伯特,你不出去嗎?”


    “出去,當然。”哈利用倫考恩那低沉的聲音說。


    哈利走出升降梯。金色柵欄門在他身後哐當關上。他回過頭,看到赫敏焦急的麵孔又降了下去,一邊一個高大的男巫,烏姆裏奇的天鵝絨蝴蝶結齊到赫敏的肩膀。


    “你來這兒有何貴幹,倫考恩?”新任魔法部長問道,他黑色的長發和胡須中夾著縷縷銀絲,大腦門的陰影遮著閃爍的雙眼,讓哈利想到一隻螃蟹正從岩石底下往外張望著。


    “要找,”哈利猶豫了零點幾秒,“要找亞瑟·韋斯萊說句話。有人說他在一層。”


    “啊,”皮爾斯·辛克尼斯說,“有人撞見他跟不良分子說話嗎?”


    “不,”哈利嗓子發幹,“不,不是的。”


    “啊,哼,那隻是時間問題,”辛克尼斯說,“要我說,純血統的叛徒和泥巴種一樣壞。再見,倫考恩。”


    “再見,部長。”


    哈利目送辛克尼斯在鋪著厚地毯的過道裏走遠。部長剛一消失,哈利就從沉重的黑袍子底下掏出隱形衣,披到身上,沿相反的方向走去。倫考恩個子那麽高,哈利不得不彎下身子,以確保他的大腳不會露出來。


    恐懼一陣陣襲上心頭,他經過一扇又一扇亮光光的木門,每扇門上都有一塊小牌子,寫著屋裏人的姓名和職務。魔法部的威嚴、複雜和高深莫測似乎把他給鎮住了,使他和羅恩、赫敏四個星期來精心籌劃的行動方案顯得像可笑的兒戲。他們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怎樣混進去,卻根本沒有想過倘若彼此被迫分開怎麽辦。現在赫敏困在法庭上,那無疑一拖就是幾小時;羅恩在努力嚐試哈利知道是超出他能力之外的魔法,而一個女人的自由可能取決於他的表現;哈利呢,還在頂層遊蕩,明明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剛乘升降梯下去了。


    他停住腳步,靠在牆上,試圖拿定主意該怎麽辦。寂靜壓迫著他:這裏沒有忙碌聲、講話聲和匆匆的腳步聲,鋪著紫紅地毯的過道裏鴉雀無聲,好像施了閉耳塞聽咒一樣。


    她的辦公室一定在這兒,哈利想。


    烏姆裏奇把珠寶藏在辦公室的可能性似乎不大,然而不搜一搜,確定一下,又似乎是愚蠢的。於是他又沿著過道走去,路上隻看到一個皺著眉頭的男巫正在對一支羽毛筆念念有詞地說著什麽,那筆懸空在他麵前的一卷羊皮紙上飛快地寫著字。


    哈利開始注意看門上的名字,轉過一個拐角走了一段後,過道通入一塊寬敞的區域。十來個男女巫師坐在一排排小桌子前,那些桌子與課桌相似,隻是光滑得多,沒有亂塗的痕跡。哈利不由得停下來觀看,因為這景象有種催眠的效果。那些巫師動作一致地揮舞和轉動著魔杖,許多方形彩紙像粉紅色的小風箏一樣飄在空中。幾秒鍾後,哈利意識到這是一種有節奏的程序,彩紙的聚散也有一定規律。又過了幾秒鍾,他意識到自己在觀看小冊子的製作過程,那些方紙是一頁頁內容,聚攏折疊,用魔法訂牢之後,整齊地摞在每個巫師身邊。


    哈利輕手輕腳地走近,其實,那些巫師工作那麽專心,他懷疑他們並不會注意到他因地毯而減弱的腳步聲。他從一個年輕女巫身邊偷偷取了一份裝訂好的小冊子,拿到隱形衣裏來看。粉紅色的封麵上印著醒目的金字標題:


    泥巴種


    對祥和的純血統社會的威脅


    下麵畫著一朵紅玫瑰被一根長著毒牙、一副凶相的綠草緊緊勒住,花瓣中央是一張傻笑的麵孔。小冊子上沒有署名,但哈利右手手背的傷疤又隱隱刺痛起來。這時身旁的女巫證實了他內心的懷疑,她一邊揮舞和轉動著魔杖,一邊說道:“那老妖婆一整天都要在那兒審問泥巴種嗎?有誰知道?”


    “當心。”她旁邊的男巫不安地張望了一下說,他的一張紙滑落到地上。


    “怎麽,她不光有一隻魔眼,現在又有了魔耳不成?”


    女巫朝小冊子製作者們對麵的那扇油亮的紅木門瞥了一眼。哈利也向那邊看去,一股憤怒像毒蛇一樣在他胸中躥起。在麻瓜門上安門鏡的地方,紅木中嵌著一隻大大的圓眼球,明亮的藍色虹膜,對任何認識阿拉斯托·穆迪的人來說,都熟悉得觸目驚心。


    在那一瞬間,哈利忘記了自己是在哪兒,要來做什麽,甚至忘記了他是隱形的。他大步走到門前去看那隻眼睛,它不再轉動,隻是呆滯地望著上方。下麵的牌子上寫著:


    多洛雷斯·烏姆裏奇


    魔法部高級副部長


    底下還有一塊亮一點的新牌子:


    麻瓜出身登記委員會主任


    哈利回頭看看那十幾個做小冊子的巫師,盡管他們都在忙著幹活,但如果一間空辦公室的門在他們麵前打開,很難設想會沒人注意到。於是他從衣服裏麵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形狀怪異的東西。它長著擺動的小腿,身體是個球形的橡皮喇叭。哈利在隱形衣裏蹲下身,把誘餌炸彈擱到地板上。


    誘餌炸彈立刻動起來,疾速穿行在那群巫師的小腿之間。哈利把手扶在門把手上等著,少頃,便聽到一聲巨響,大量嗆鼻的黑煙從一個角落裏湧出。前排那個年輕女巫尖叫起來,粉紅色紙頁飛得到處都是,她和同伴們都跳了起來,四處尋找混亂的來源。哈利趁機轉動門把手,踏進了烏姆裏奇的辦公室,把門在身後關上。


    他感覺好像時光倒流了一樣,這間屋子與烏姆裏奇在霍格沃茨的辦公室一模一樣:花邊帷簾、裝飾布墊和幹花覆蓋了每一處能裝飾到的表麵,牆上還是那些花盤子,圖案都是一隻戴著蝴蝶結、色彩鮮豔的大貓,在那裏歡跳嬉戲,嗲得令人惡心。桌上蓋著一塊有荷葉邊和花卉裝飾的桌布。瘋眼漢的眼球後麵連著個望遠鏡似的裝置,使烏姆裏奇可以監視門外的員工。哈利湊上去看了一眼,見他們仍圍在誘餌炸彈旁邊。他把望遠鏡從門上扯下來,門上留下了一個洞。他拆下魔眼裝進兜裏,然後轉身麵向屋內,舉起魔杖低聲念道:“掛墜盒飛來。”


    沒有動靜,但他也沒指望會有,烏姆裏奇無疑對防護咒十分精通。他急忙走到辦公桌後,拉開一個個抽屜,看到羽毛筆、筆記本和塗改帶;施有魔法的回形針像蛇一樣從抽屜裏盤旋鑽出,他不得不把它們打回去;還有一個考究的花邊小盒子裏裝滿蝴蝶結和發卡;就是不見掛墜盒。


    桌子後麵有個檔案櫃,哈利過去翻找。它像霍格沃茨管理員費爾奇的那些檔案櫃一樣,裝滿了文件夾,每個上麵都貼有名字。哈利一直搜到最底層抽屜,才看見一樣讓他分心的東西:韋斯萊先生的檔案。


    他把它抽出來,打開了。


    亞瑟·韋斯萊


    血統:純血統,但有不可容忍的親麻瓜傾向。


    已知鳳凰社成員。


    家庭:妻子(純血統)、七個子女,最小的兩個尚在霍格沃茨。


    注:小兒子目前重病在家,已由魔法部檢查員證實。


    安全狀況:跟蹤。一切行動受到監視。頭號不良分子很可能與其聯絡(曾在韋斯萊家住過)。


    “頭號不良分子。”哈利輕聲嘀咕道,把韋斯萊先生的檔案放回去,關上了抽屜。他知道指的是誰,果然,當他直起身,搜尋屋內還有什麽藏東西的地方時,在牆上看到一幅自己的大肖像,胸口印著頭號不良分子幾個大字。畫上還貼了一張一角畫著小貓的粉紅色小箋。哈利走過去看,發現烏姆裏奇在上麵寫了“將受處罰”幾個字。


    他更加怒火中燒,在幹花的花瓶和籃子裏摸索,但沒摸到掛墜盒,他也並不意外。他最後掃視了一下這間辦公室,突然心髒停跳了一下:桌邊的書架上,鄧布利多正從一麵長方形的小鏡子裏望著他。


    哈利衝過去抓起它,但剛一摸到就發現那不是鏡子,鄧布利多是在一本書的光亮封皮上沉思微笑。哈利一時沒有注意到他帽子上的綠色花體字: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生平和謊言,也沒看到他胸前還有更小的字:麗塔·斯基特,暢銷書《阿曼多·迪佩特:大師還是白癡?》的作者。


    哈利隨手把書打開,看到一頁照片,是兩個十來歲的男孩,互相搭著肩膀,放肆地大笑。鄧布利多頭發已長及胳膊肘,還多了一綹淡淡的小胡子,讓人想到克魯姆下巴上讓羅恩那麽討厭的細須。在鄧布利多旁邊無聲大笑的那個少年給人一種快樂狂放的感覺,金色的鬈發垂到肩頭。哈利猜想他是不是年輕時的多吉,但還沒來得及看說明,辦公室的門開了。


    要不是辛克尼斯進來時扭頭望了望外麵,哈利都沒有時間披上隱形衣。但是,他想辛克尼斯可能還是瞥見了一點動靜,因為他有那麽一會兒站著一動不動,驚奇地盯著哈利剛剛消失的地方,或許斷定剛才看到的是鄧布利多在封麵上撓了撓鼻子(哈利已經匆忙把書放回架子上)。辛克尼斯終於走到桌前,用魔杖指著插在墨水瓶裏的羽毛筆,它立刻跳出來,開始給烏姆裏奇寫一張便條。哈利屏住呼吸,慢慢退出辦公室,回到那塊寬敞的區域。


    做小冊子的巫師們還圍在誘餌炸彈的殘骸旁。它冒著煙,還在微弱地嗚嗚叫著。哈利快步走入過道,聽到年輕女巫說:“我猜準是從實驗咒語委員會爬過來的,他們那麽粗心,還記得那隻毒鴨子嗎?”


    哈利一邊匆匆朝升降梯走去,一邊考慮自己的選擇。本來掛墜盒在魔法部的可能性就不大,而烏姆裏奇坐在圍滿了人的法庭上,用魔法從她那裏找到掛墜盒的下落也不會有希望。現在當務之急是在暴露之前撤出魔法部,改天再試。首先要找到羅恩,然後一起想辦法把赫敏從法庭裏弄出來。


    升降梯來了,裏麵沒人。哈利跳進去,在開始下降時扯下了隱形衣。令他萬分慶幸的是,升降梯在二層吱嘎停下時,渾身濕透,兩眼發直的羅恩跨了進來。


    “早——早上好。”他結結巴巴地說,升降梯又開動了。


    “羅恩,是我,哈利!”


    “哈利!我的天哪,我忘了你長什麽樣了——赫敏怎麽不在?”


    “她跟烏姆裏奇到樓下法庭去了,沒法拒絕,而且——”


    但哈利還沒說完,升降梯又停住了。門一開,韋斯萊先生走了進來,一邊還在跟一個老女巫說話,她那淺黃色發髻高得像蟻丘。


    “……我很理解你說的情況,瓦坎達,可是我恐怕不能參與——”


    韋斯萊先生突然打住,因為他看到了哈利。韋斯萊先生那樣厭惡地瞪著他,真是一種非常陌生的感受。升降梯門關上了,四個人又呼嚕嚕地降下去。


    “哦,你好,雷吉,”韋斯萊先生聽到羅恩袍子滴水的聲音,回過頭來說,“你太太今天不是要出庭嗎?咦——你怎麽啦?身上這麽濕?”


    “亞克斯利的辦公室在下雨,”羅恩對著韋斯萊先生的肩頭說,哈利想他準是害怕如果目光相對,父親會認出他來,“我止不住,他們讓我去找伯尼——皮爾思沃斯,我想他們說——”


    “是啊,最近好多辦公室都在下雨,”韋斯萊先生說,“你試過雲咒撤回嗎?布萊奇用了挺靈的。”


    “雲咒撤回?”羅恩低聲說,“沒試過,謝謝,老——我是說,謝謝,亞瑟。”


    門開了,頂著蟻丘的老女巫走出升降梯,羅恩從她旁邊衝過去跑沒影了,哈利想跟上他,卻被擋住了去路,珀西·韋斯萊跨進升降梯,鼻子都快埋進他讀的文件裏了。


    門哐當關上了,珀西才意識到他跟父親乘了同一部升降梯。他抬起眼睛,看到韋斯萊先生,臉漲成了紅蘿卜,升降梯門一開就出去了。哈利又想下去,這次卻被韋斯萊先生的胳膊擋住了去路。


    “等一等,倫考恩。”


    升降梯門關了,丁丁當當又下了一層時,韋斯萊先生說:“我聽說你揭發了德克·克雷斯韋。”


    哈利感覺韋斯萊先生的怒氣因為碰到珀西而有增無減,他決定最安全的辦法是裝傻。


    “您說什麽?”他說。


    “別裝了,倫考恩,”韋斯萊先生憤然道,“你追捕了那個假造家譜的巫師,是不是?”


    “我——是又怎麽樣?”哈利說。


    “怎麽樣?德克·克雷斯韋作為巫師比你強十倍!”韋斯萊先生低聲說,升降梯還在下降,“如果他能從阿茲卡班出來,會找你算賬的,更別說他的妻兒和朋友——”


    “亞瑟,”哈利打斷了他,“你知不知道,你正在被跟蹤?”


    “這是威脅嗎,倫考恩?”韋斯萊先生大聲說。


    “不,”哈利說,“這是事實!他們在監視你的每個行動——”


    升降梯門開了,他們已經到了大廳。韋斯萊先生嚴厲地瞪了哈利一眼,拂袖而去。哈利呆立在原地,希望自己冒充的不是倫考恩……升降梯門哐當關上了。


    哈利掏出隱形衣重新披上,羅恩還在對付下雨的辦公室,他得一個人想辦法去把赫敏解救出來。升降梯門開後,他踏入了一條點著火把的石廊,與上層鋪著地毯的鑲著木板壁的過道截然不同。升降梯當啷當啷開走了,哈利微微打了個寒戰,望著遠處那扇標誌著神秘事務司入口的黑門。


    他往前走去,目標不是黑門,而是他記憶中左側的那個門口。那裏有段樓梯下到法庭。悄悄下樓時,他腦子裏想象著各種可能:他還有兩個誘餌炸彈,但也許不如直接敲門,以倫考恩的身份進去要求跟馬法爾達說句話?當然,他不知道倫考恩是否有這麽大的權力,即使能行,赫敏一直不回去也可能引起搜查,而他們還沒來得及撤離魔法部……


    想著心事,他沒有馬上感到一股異常的寒氣悄悄襲來,好像墜入霧中那樣,每一步都更冷一分。那寒氣灌入他的喉嚨,冰徹心肺。他感覺到那種絕望無助侵上心頭,蔓延到全身……


    攝魂怪,他想。


    到了樓梯底部,向右一轉,眼前是一幕恐怖的景象。法庭門外的昏暗走廊上,立滿了戴著兜帽的高高黑影,麵孔完全被遮住了,刺耳的呼吸聲是那裏唯一的聲音。被傳來出庭的麻瓜出身的巫師恐懼地擠在一堆,在硬木板凳上瑟瑟發抖。許多人用手捂著臉,也許是本能地想擋開攝魂怪貪婪的大嘴。一些人有家人陪伴,其他人獨自坐著。攝魂怪在他們麵前飄來飄去,那寒氣,那無助和絕望如魔咒一般向哈利逼來……


    抵抗,他對自己說,但是他知道如果在這裏召出守護神,肯定會立刻暴露自己。於是他盡可能悄無聲息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腦子裏的麻木便增加一分,但他強迫自己想著赫敏和羅恩,他們需要他。


    穿行在那些高大的黑影間極其恐怖:當他走過時,一張張沒有眼睛的麵孔在兜帽下轉過來,他確信它們能感覺到他,或許能感覺到一個人的軀體內仍然有的一些希望,一些活力……


    突然,在冰凍般的沉寂中,過道左邊一間法庭的門開了,傳出帶著回音的高喊。


    “不,不,我告訴你我是混血,我是混血。我父親是巫師,他是,你們去查,阿基·阿爾德頓,他是出名的飛天掃帚設計師,你們去查呀。我告訴你——別碰我,別碰——”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烏姆裏奇軟聲軟氣地說,聲音經過魔法放大,清楚地蓋過了那男人絕望的叫喊,“你要是再抵抗,就會得到攝魂怪的親吻。”


    那男人的叫聲低了下去,但抽噎聲還在過道裏回響。


    “把他帶走。”烏姆裏奇說。


    兩個攝魂怪出現在法庭門口,腐爛結痂的大手抓著一個男巫的上臂,他似乎暈過去了。攝魂怪拖著他在過道裏飄遠,它們身後的黑暗將他吞沒了。


    “下一個——瑪麗·卡特莫爾。”烏姆裏奇叫道。


    一個瘦小的女人渾身發抖著站了起來。她身穿樸素的長袍,黑發在腦後梳成一個圓髻,臉上全無血色。當這女人經過攝魂怪旁邊時,哈利看到她哆嗦了一下。


    他完全出於衝動,沒有任何計劃,隻是不忍看到她一個人走進那法庭:門開始關上時,他跟在她後麵溜了進去。


    這不是上次以濫用魔法為由審訊他的那個法庭,雖然天花板一樣高,但比那間小得多,有一種在深深的井底那樣的恐怖感。


    這裏有更多的攝魂怪,寒氣籠罩了整個房間。它們像沒有麵孔的哨兵,站在離高高的審訊台最遠的角落裏。台上欄杆後麵坐著烏姆裏奇,一邊是亞克斯利,另一邊是臉色像卡特莫爾太太一樣蒼白的赫敏。一隻銀亮的長毛大貓在高台底部踱來踱去,哈利意識到它是用來在那裏保護起訴人的,不讓他們感受到攝魂怪所散發出來的絕望。絕望是讓被告而不是讓審訊者感受的。


    “坐下。”烏姆裏奇用她那甜膩的聲音說。


    卡特莫爾太太蹣跚地走到台下中央那把孤零零的椅子旁。她剛坐下,扶手中便丁丁當當地甩出鎖鏈把她固定在那兒了。


    “你是瑪麗·伊麗莎白·卡特莫爾?”烏姆裏奇問。


    卡特莫爾太太顫巍巍地點了一下頭。


    “魔法維修保養處雷吉納爾德·卡特莫爾的妻子?”


    卡特莫爾太太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他本來應該在這兒陪我的!”


    烏姆裏奇不予理睬。


    “梅齊、埃莉和阿爾弗雷德·卡特莫爾的母親?”


    卡特莫爾太太哭得更厲害了。


    “他們很害怕,擔心我可能回不去了——”


    “行了,”亞克斯利輕蔑地說,“泥巴種的崽子引不起我們的同情。”


    卡特莫爾太太的抽泣掩蓋了哈利的腳步聲,他小心地朝高台的台階走去。經過那銀貓守護神走動的地方時,他馬上感到了溫度的變化:這裏溫暖而舒適。他敢肯定這守護神是烏姆裏奇的,它如此明亮,是因為她在這兒很開心,得其所哉,維護著她參與製定的被扭曲的法律。哈利一點一點地、小心翼翼地在烏姆裏奇、亞克斯利和赫敏的後麵移動,最後在赫敏身後坐了下來。他怕把赫敏嚇一跳,本來想對烏姆裏奇和亞克斯利施閉耳塞聽咒,但輕聲念咒也有可能嚇著赫敏。這時烏姆裏奇提高嗓門對卡特莫爾太太說話了,哈利抓住了機會。


    “我在你後麵。”他對赫敏耳語道。


    果然不出所料,她猛地一震,差點打翻了做記錄用的墨水瓶。但烏姆裏奇和亞克斯利的注意力都在卡特莫爾太太身上,沒有察覺。


    “你今天到魔法部時,被收走了一根魔杖,卡特莫爾太太,”烏姆裏奇在說,“八又四分之三英寸,櫻桃木,獨角獸毛做的杖芯。你確認這一描述嗎?”


    卡特莫爾太太點點頭,用袖子擦著眼睛。


    “能否告訴我們,你是從哪位巫師那裏奪取這根魔杖的?”


    “奪——奪取?”卡特莫爾太太哭泣道,“我沒有從誰那裏奪——奪取。它是我十一歲的時候買——買的,它——它——它選擇了我。”


    她哭得更凶了。


    烏姆裏奇發出一聲小姑娘似的嬌笑,哈利真想把她痛揍一頓。她身子前傾,為了越過障礙更好地審視她的獵物,一個金色的東西也隨之蕩到胸前,懸在那裏:掛墜盒。


    赫敏看見了,輕輕尖叫一聲,但烏姆裏奇和亞克斯利仍然一心盯著獵物,聽不見別的聲音。


    “不,”烏姆裏奇說,“不,我不這麽認為,卡特莫爾太太。魔杖隻選擇巫師,而你不是巫師。我這裏有上次發給你的問卷調查表——馬法爾達,拿過來。”


    烏姆裏奇伸出一隻小手:她看上去那麽像癩蛤蟆,哈利一時很驚訝那短粗的手指間怎麽沒有蹼。赫敏的手因為震驚而發抖,她在身邊椅子上的一堆文件中摸索了一陣,終於抽出了一卷有卡特莫爾太太名字的羊皮紙。


    “那個——那個很漂亮,多洛雷斯。”她指著烏姆裏奇上衣褶襇裏那個閃閃發光的墜子。


    “什麽?”烏姆裏奇厲聲說,低頭看了一眼,“哦,是啊——一件古老的傳家寶。”她拍拍貼在她那豐滿的胸脯上的掛墜盒說。“‘s’是塞爾溫的縮寫……我與塞爾溫家族有親戚關係……實際上,很少有純血統的家庭跟我沒有親戚關係……可惜,”她翻著卡特莫爾太太的問卷調查表,提高了嗓門說,“你就不能這樣說了。父母職業:蔬菜商。”


    亞克斯利不屑地大笑。台下,毛茸茸的銀貓在踱來踱去,攝魂怪立在屋角等候。


    烏姆裏奇的謊言使哈利血液直衝頭頂,忘卻了謹慎。她從一個不法小販那裏受賄得來的掛墜盒,現在卻拿來證明自己的純血統身份。哈利甚至沒有顧到繼續藏在隱形衣下麵,就舉起魔杖,喝道:“昏昏倒地!”


    紅光一閃,烏姆裏奇倒了下去,腦袋撞到欄杆邊沿,卡特莫爾太太的文件從她腿上滑到了地上,那隻來回走動的銀貓消失了,冰冷的空氣像風一樣襲來。亞克斯利莫名其妙,扭頭尋找騷亂的來源。他看見一隻沒有身子的手正拿魔杖指著他,趕緊去拔自己的魔杖,但為時已晚。


    “昏昏倒地!”


    亞克斯利滑到地上,蜷成一團。


    “哈利!”


    “赫敏,如果你覺得我會坐在這裏看著她假裝——”


    “哈利,卡特莫爾太太!”


    哈利急忙轉過身,甩掉了隱形衣。台下,攝魂怪已經從角落裏出來,正朝捆在椅子上的女人飄去。不知是因為守護神消失,還是因為感覺到主人已經失控,它們似乎肆無忌憚了。卡特莫爾太太恐怖地尖叫起來,一隻黏糊糊的、結痂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臉向後扳去。


    “呼神護衛!”


    銀色的牡鹿從哈利的杖尖升起,向攝魂怪躍去,它們紛紛後退,又融進了黑影之中。銀鹿在屋裏一圈圈地慢跑,它的光芒比那隻貓更強、更溫暖,充滿了整個法庭。


    “拿上魂器。”哈利對赫敏說。


    他跑下台階,一邊把隱形衣塞進包裏,來到了卡特莫爾太太身邊。


    “你?”她望著他的臉,低聲說,“可是——可是雷吉說是你把我的名字報上去審查的!”


    “是嗎?”哈利嘟囔道,一邊扯動她手臂上的鎖鏈,“哦,我改主意了。四分五裂!”沒有反應。“赫敏,怎麽去掉這些鎖鏈?”


    “等等,我正在做一件事——”


    “赫敏,我們周圍都是攝魂怪!”


    “我知道,哈利,可是如果她醒來發現掛墜盒沒了——我必須複製一個……複製成雙!好了……這樣她應該看不出來了……”


    赫敏衝下台階。


    “我看看……力鬆勁泄!”


    鎖鏈丁丁當當縮進了椅子扶手裏。卡特莫爾太太看上去還是非常害怕。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


    “你得跟我們離開這兒,”哈利說著把她拉了起來,“回家帶上你的孩子們逃走吧,實在不行就逃出國去,化了裝逃。你看到了現在是什麽情況,你在這兒得不到公道的。”


    “哈利,”赫敏說,“門口那麽多攝魂怪,我們怎麽出去?”


    “守護神。”哈利說,用魔杖指著他自己的守護神:銀色的牡鹿放慢腳步,依然明亮地閃耀著,向門口走去,“越多越好,把你的也召出來,赫敏。”


    “呼神——呼神護衛。”赫敏說,什麽也沒出現。


    “這對她是唯一有點困難的魔咒,”哈利對完全呆住了的卡特莫爾太太說,“有點不幸……加油,赫敏……”


    “呼神護衛!”


    一隻銀色水獺從赫敏的魔杖尖裏跳了出來,在空中優雅地遊向銀色的牡鹿。


    “走。”哈利領著赫敏和卡特莫爾太太朝門口走去。


    守護神飄出法庭時,等在外麵的人群發出驚叫。哈利四下掃了一眼,兩邊的攝魂怪都在向後退卻,融入黑暗中,被銀色的靈物驅散了。


    “現在決定了,你們都回家去,帶著家人躲起來。”哈利對那些被守護神的光亮照花了眼,仍然有點畏縮的麻瓜出身的巫師說,“如果可能就到國外去,離魔法部遠遠的。這是——呃——新的官方立場。現在,隻要跟隨守護神,你們就能逃出大廳。”


    他們一直走到石梯頂上,都沒有受到阻攔。但向升降梯走去時,哈利擔心起來。要是他們跟著一頭銀色牡鹿和一隻銀色水獺走進大廳,還帶著二十來個人,其中有一半是被指控的麻瓜出身的巫師,他不由得感到太引人注目了。正當他得出這個不愉快的結論時,他們麵前的升降梯門哐當一聲開了。


    “雷吉!”卡特莫爾太太叫了起來,撲進羅恩的懷裏,“倫考恩把我放出來了,他擊昏了烏姆裏奇和亞克斯利,還叫我們大家都逃出國去。我想我們應該這麽做,雷吉,真的。趕快回家帶上孩子——你怎麽搞得這麽濕?”


    “水,”羅恩嘟囔著,掙脫出來,“哈利,他們知道有人闖進魔法部了,好像烏姆裏奇辦公室門上有個洞。那樣的話,我想我們還有五分鍾——”


    赫敏的守護神噗地消失了,她大驚失色地轉向哈利。


    “哈利,要是我們被困在這兒——!”


    “隻要行動迅速就不會。”哈利說。他轉向身後那群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的人。


    “誰有魔杖?”


    約有一半人舉手。


    “好,沒有魔杖的找個有魔杖的跟著。我們動作要快——搶在被他們堵住之前。上吧。”


    大家擠進兩部升降梯,哈利的守護神在金色的柵欄門前守著,門關上了,升降梯開始上升。


    “第八層,”女巫冷漠的聲音說,“正廳。”


    哈利馬上知道有麻煩了。正廳裏有許多人,在那些壁爐前麵走來走去,正在封閉壁爐。


    “哈利!”赫敏尖叫道,“我們怎麽——?”


    “住手!”哈利大喝一聲,倫考恩有力的聲音在正廳中回響,那些封鎖壁爐的巫師們都愣住了。“跟我來。”他低聲對驚恐的麻瓜出身的巫師們說,這群人由羅恩和赫敏領著往前擁去。


    “怎麽啦,艾伯特?”先前跟著哈利滾出壁爐的那個禿頂男巫問道,他看上去很緊張。


    “這些人要在你們封閉出口前離開。”哈利竭力用最威嚴的語調說。


    那幫巫師麵麵相覷。


    “我們奉命封閉所有出口,不許任何人——”


    “你在違抗我嗎?”哈利氣勢洶洶地說,“是不是要我調查一下你的家譜,像德克·克萊斯韋那樣?”


    “對不起!”禿頂男巫吃了一驚,朝後退去,“我沒別的意思,艾伯特,隻是我想……我想他們是受審訊的……”


    “他們的血統很純正,”哈利說,他低沉的嗓音在大廳中回響,很有震懾力,“我敢說比你們中的許多人都要純正。走吧。”他高聲對那些麻瓜出身的巫師們說,他們急忙鑽進壁爐,一對對地消失了。魔法部的巫師遲疑地留在後麵,有的一臉困惑,有的驚恐不滿。突然——


    “瑪麗!”


    卡特莫爾太太回過頭,真正的、不再嘔吐的雷吉·卡特莫爾剛從一部升降梯裏跑出來。


    “雷——雷吉?”


    她看看丈夫又看看羅恩,後者大聲詛咒了一句。


    禿頂男巫張大了嘴巴,腦袋在兩個雷吉·卡特莫爾之間可笑地轉來轉去。


    “嘿——這是怎麽回事?”


    “封閉出口!封閉!”


    亞克斯利從另一部升降梯裏衝出來,奔向壁爐旁的人群。這時,那些麻瓜出身的巫師除了卡特莫爾太太之外全都已經從壁爐消失了。禿頂男巫剛舉起魔杖,哈利就舉起碩大的拳頭,一拳把他打飛出去。


    “他在幫麻瓜出身的巫師逃跑,亞克斯利!”哈利喊道。


    禿頂男巫的同伴們一片嘩然,羅恩趁亂拽住卡特莫爾太太,把她拉進仍然敞開的壁爐裏消失了。亞克斯利迷惑地看看哈利,又看看那挨打的男巫,這時真的雷吉·卡特莫爾高叫道:“我太太!跟我太太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發生了什麽事?”


    哈利看到亞克斯利轉過頭來,愚鈍的臉上現出一絲醒悟的神情。


    “快走!”哈利大聲對赫敏說,抓住她的手,兩人一起跳進壁爐,亞克斯利的咒語從哈利頭頂飛過。他們旋轉了幾秒鍾,從抽水馬桶中噴射出來。哈利打開小隔間的門,見羅恩站在水池旁,還跟卡特莫爾太太扭在一起。


    “雷吉,我不明白——”


    “放開,我不是你丈夫,你必須回家去!”


    身後的小隔間裏轟隆一響,哈利回過頭,亞克斯利剛好跳了出來。


    “我們走!”哈利高喊,抓住赫敏的手和羅恩的胳膊,疾速旋轉。


    黑暗吞沒了他們,還有那種被帶子束緊的感覺,可是有點不對勁……赫敏的手似乎要從他手中滑脫……


    他懷疑自己要窒息了,他無法呼吸,也看不見,世界上唯一實在的東西就是羅恩的手臂和赫敏的手指,可她的手指正在慢慢滑落……


    然後他看到了格裏莫廣場12號的大門和那蛇形的門環,但他還沒來得及透一口氣,就聽到一聲尖叫,紫光一閃,赫敏的手突然變得像鉗子一般抓住他,一切重又沒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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