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兩邊有帶翅野豬雕塑的大門,順著寬敞的車道行駛,由於狂風大作,馬車劇烈地搖晃著。哈利靠在車窗上,看見霍格沃茨越來越近了,許多亮燈的窗戶在厚厚的雨簾後麵模模糊糊地閃著光。他們的馬車在兩扇橡木大門前的石階下停住了,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前麵馬車裏的人已匆匆登上石階,跑進城堡。哈利、羅恩、赫敏和納威從馬車裏跳下來,也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石階,直到進了洞穴般深邃的門廳裏,他們才把頭抬起來。門廳裏點著火把,大理石樓梯氣派非凡。


    “天哪,”羅恩說著,使勁晃了晃腦袋,把水珠灑得到處都是,“如果再這樣下個不停,湖裏就要發大水了。我成了落湯雞——哎呀!”


    一個裝滿水的大紅氣球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在羅恩的頭頂上爆炸了。羅恩渾身被澆得透濕,嘴巴裏嘟嘟囔囔,跌跌撞撞地一閃,倒在旁邊的哈利身上。就在這時,第二個水炸彈又落了下來——差一點兒擊中赫敏,在哈利腳邊爆炸了。冰冷的水噴出來,澆在他的旅遊鞋上,浸濕了他的襪子。周圍的人們失聲尖叫,互相推擠著,都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哈利抬頭一看,隻見在他們頭頂上二十英尺的地方,飄浮著那個專愛搞惡作劇的皮皮鬼。他個頭矮小,戴著一頂有鈴鐺的帽子,係著橘紅色的領結。他又一次瞄準目標,那張調皮的大闊臉上的肌肉緊繃著。


    “皮皮鬼!”一個憤怒的聲音喊道,“皮皮鬼,你立刻給我下來!”


    副校長兼格蘭芬多學院院長麥格教授從禮堂裏衝了出來。地上太濕了,她腳下一滑,趕緊抓住赫敏的脖子才沒有摔倒。


    “哎喲——對不起,格蘭傑小姐——”


    “沒關係,教授!”赫敏喘著氣說,一邊揉著自己的喉嚨。


    “皮皮鬼,你現在就給我下來!”麥格教授大聲吼道,她整了整頭上的尖頂高帽,透過方框眼鏡朝上麵瞪視著。


    “我沒做什麽!”皮皮鬼咯咯地笑著,又把一個水炸彈朝幾個五年級女生扔去——女生們嚇得尖叫著衝進禮堂,“反正她們身上已經濕了,對吧?喂,小毛孩!吃我一炮!”他又拿起一個水炸彈,瞄準了剛剛進來的一群二年級學生。


    “我去叫校長了!”麥格教授大聲說,“我警告你,皮皮鬼——”


    皮皮鬼伸出舌頭,把最後幾個水炸彈扔到空中,然後嗖地躥上大理石樓梯,一邊瘋狂地嘎嘎怪笑。


    “好了,快走吧!”麥格教授嚴厲地對淋成落湯雞的學生們說,“進禮堂,快點兒!”


    哈利、羅恩和赫敏一步一滑地走過門廳,穿過右邊一道雙開門。羅恩氣呼呼地小聲嘟噥著,把濕漉漉的頭發從臉上撥開。


    禮堂還是那樣輝煌氣派,為了新學期的宴會又格外裝飾了一番。成百上千支蠟燭在桌子上方懸空飄浮,照得金盤子和高腳杯閃閃發亮。四張長長的學院桌子旁已經坐滿了嘰嘰喳喳的學生。在禮堂的頂端還有第五張桌子,教工們挨個兒坐在桌子的一邊,麵對著他們的學生。這裏暖和多了。哈利、羅恩和赫敏從斯萊特林、拉文克勞、赫奇帕奇三個學院的學生前走過,然後和其他格蘭芬多學院的學生一起,坐在禮堂盡頭的那張桌子旁。他們旁邊是格蘭芬多學院的鬼魂——差點沒頭的尼克。尼克全身半透明,泛著珍珠白色。今晚他穿著慣常穿的緊身上衣,但戴著特別大的輪狀皺領。他戴這個皺領有雙重目的,一是為了顯得更有喜慶色彩,二是為了保證他的腦袋在被割斷了一半的脖子上不會搖晃得太厲害。


    “晚上好。”他微笑著對他們說。


    “好什麽呀?”哈利說著,脫下旅遊鞋,把裏麵的水倒了出來,“真希望他們快點進行分院。我都等不及了。”


    分院儀式是把新生分到各個學院,在每個新學年開始的時候舉行。可是哈利在自己被分進格蘭芬多學院以後,由於許多偶然的因素,一直沒有現場觀看過分院儀式。他一直盼著能再經曆一次。就在這時,一個興奮得喘不過氣來的聲音從桌子那頭傳來。


    “你好,哈利!”


    是科林·克裏維,一個三年級男生,一直把哈利看作英雄一般的人物。


    “你好,科林。”哈利很小心地說。


    “哈利,你猜怎麽著?你猜怎麽著,哈利?我弟弟也入學了!我弟弟丹尼斯!”


    “哦——太好了。”哈利說。


    “他興奮得要命!”科林說著,居然在長凳上蹦跳了一下,“我真希望他被分在格蘭芬多!你替他禱告吧,哈利,好嗎?”


    “噢——好的,沒問題。”哈利說。他又轉過頭來,對赫敏、羅恩和差點沒頭的尼克說:“兄弟姐妹一般都分在同一個學院,是嗎?”他是根據韋斯萊一家的情況來判斷的,韋斯萊家的七個孩子都被分在了格蘭芬多學院。


    “哦,不一定,”赫敏說,“帕瓦蒂·佩蒂爾的雙胞胎妹妹就在拉文克勞,她們倆簡直一模一樣。你本來還以為她們會被分在一起呢,是吧?”


    哈利朝教工桌子望去。那裏的空位子似乎比往常多。當然嘍,海格正帶著那些一年級新生奮力渡湖呢;麥格教授大概在讓人把門廳的地麵弄幹,可是還空著一個座位呢,哈利想不出還有誰沒來。


    “怎麽不見黑魔法防禦術課的新老師?”赫敏說,她也望著那邊的教師們。


    他們的黑魔法防禦術課老師沒有一個待到三個學期以上的。迄今為止,哈利最喜歡的是盧平教授,但他去年辭職了。哈利來來回回掃視著教工桌子,毫無疑問,沒有一張麵孔是新的。


    “也許他們找不到人!”赫敏說,顯得有些焦急。


    哈利更仔細地審視著教工桌子。教他們魔咒課的小矮個兒弗立維教授坐在一大堆軟墊上,旁邊是草藥課老師斯普勞特教授,她的帽子斜戴在她飄拂的灰色長發上。她正在跟天文係的辛尼斯塔教授談著什麽。在辛尼斯塔教授的另一邊,坐著灰黃臉、鷹鉤鼻、頭發油膩膩的魔藥課老師——斯內普,他是哈利在霍格沃茨最不喜歡的人。哈利討厭斯內普,斯內普也同樣仇恨哈利,去年這種仇恨變得更加強烈了,因為哈利幫助小天狼星在斯內普碩大的鼻子底下逃跑了——而斯內普和小天狼星自學生時代起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斯內普另一邊的座位空著,哈利猜想那是麥格教授的位子。再那邊就是桌子的正中間了,坐著校長鄧布利多教授。他飄逸的銀白色頭發和胡須在燭光下閃閃發亮,華貴的深綠色長袍上繡著許多星星和月亮。鄧布利多兩隻修長的手的指尖碰在一起,他的下巴就放在指尖上,眼睛透過半月形的鏡片望著上麵的天花板,好像陷入了沉思。哈利也把目光投向天花板。天花板被施了魔法,看上去和外麵的天空一樣,哈利從沒見過它這樣風雨大作。黑色和紫色的雲團在上麵翻滾,隨著外麵又響起一陣雷聲,一道叉狀的閃電在天花板上劃過。


    “哦,快點兒吧,”哈利旁邊的羅恩歎著氣說,“我簡直吃得下一隻鷹頭馬身有翼獸呢。”


    他話音剛落,禮堂的門開了,大家立刻安靜下來。麥格教授領著長長一排一年級新生走到禮堂頂端。如果說哈利、羅恩和赫敏渾身濕透的話,和這些一年級新生一比,就根本不算什麽了。看他們的樣子,就好像他們不是乘渡船,而是從湖裏遊過來的。他們順著教工桌子站成一排,停住腳步,麵對著全校同學。他們因為又冷又緊張,一個個渾身發抖——隻有最小的那個男孩子例外。他長著灰褐色的頭發,身上裹著一件什麽東西,哈利一眼認出那是海格的鼴鼠皮大衣。這件大衣穿在他身上太大了,他的樣子就好像罩在一頂黑色的馬戲團毛皮帳篷下。他的小臉從領子上伸出來,神情激動得要命。當他和那些驚恐萬狀的同伴站成一排時,他的目光和科林·克裏維相遇了。他蹺起兩個大拇指,用口型說道:“我掉進湖裏了!”看樣子,他為這個高興壞了。


    這時,麥格教授把一個三腳凳放在新生前麵的地上,又在凳子上放了一頂破破爛爛、髒兮兮、打滿補丁的巫師帽。一年級新生們愣愣地望著它。其他人也望著它。一時間,禮堂裏一片寂靜。然後帽簷附近的一道裂縫像嘴巴一樣張開了,帽子突然唱起歌來: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


    我剛剛被編織成形,


    有四個大名鼎鼎的巫師,


    他們的名字流傳至今:


    勇敢的格蘭芬多,來自荒蕪的沼澤,


    美麗的拉文克勞,來自寧靜的河畔,


    仁慈的赫奇帕奇,來自開闊的穀地,


    精明的斯萊特林,來自那一片泥潭。


    他們共有一個夢想、一個心願,


    同時有了一個大膽的打算,


    要把年輕的巫師培育成材,


    霍格沃茨學校就這樣創辦。


    這四位偉大的巫師


    每人都把自己的學院建立,


    他們在所教的學生身上


    看重的才華想法不一。


    格蘭芬多認為,最勇敢的人


    應該受到最高的獎勵;


    拉文克勞覺得,頭腦最聰明者


    總是最有出息;


    赫奇帕奇感到,最勤奮努力的


    才最有資格進入學院;


    而渴望權力的斯萊特林


    最喜歡那些有野心的少年。


    四大巫師在活著的年月


    親自把得意門生挑選出來,


    可是當他們長眠於九泉,


    怎樣挑出學生中的人才?


    是格蘭芬多想出了辦法,


    他把我從他頭上摘下,


    四巨頭都給我注入了思想,


    從此就由我來挑選、評價!


    好了,把我好好地扣在頭上,


    我從來沒有看走過眼,


    我要看一看你的頭腦,


    判斷你屬於哪個學院!


    分院帽唱完後,禮堂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首歌不是上次它給我們分院時唱的那首。”哈利和大家一起鼓掌,一邊說道。


    “每年唱的歌都不一樣。”羅恩說,“作為一頂帽子,它的生活一定挺單調的,是不是?我猜它是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才想出下一首歌的。”


    這時,麥格展開一大卷羊皮紙。


    “我叫到誰的名字,誰就把帽子戴在頭上,坐到凳子上,”她對一年級新生說,“等帽子宣布了學院,就去坐在相應的桌子旁。”


    “斯圖爾特·阿克利!”


    一個男孩走上前,可以看出他從頭到腳都在發抖。他拿起分院帽,戴在頭上,坐在了那張凳子上。


    “拉文克勞!”分院帽喊道。


    斯圖爾特·阿克利摘掉帽子,匆匆跑到拉文克勞桌子旁的一個座位上坐下,桌旁的每個人都鼓掌歡迎他。哈利無意間看見了拉文克勞隊的找球手秋·張,她在斯圖爾特·阿克利坐下時高興地歡呼著。一時間,哈利產生了一個奇怪的衝動,真希望自己也坐到拉文克勞桌子邊上去。


    “馬爾科姆·巴多克!”


    “斯萊特林!”


    禮堂另一邊的桌旁傳來響亮的歡呼聲。哈利看見當巴多克加入到斯萊特林的行列中時,馬爾福也在拚命鼓掌。哈利心想,不知巴多克是否知道,從斯萊特林學院出來的黑巫師比其他學院都多。馬爾科姆·巴多克坐下時,弗雷德和喬治噓噓地喝著倒彩。


    “埃莉諾·布蘭斯通!”


    “赫奇帕奇!”


    “歐文·考德韋爾!”


    “赫奇帕奇!”


    “丹尼斯·克裏維!”


    小不點兒丹尼斯·克裏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老是被海格的鼴鼠皮大衣絆住,恰巧就在這時,海格本人從教工桌子後麵的一扇門外偷偷溜進了禮堂。海格個子是常人的兩倍,塊頭至少是常人的三倍,長長的黑頭發和黑胡子亂蓬蓬地糾結在一起,樣子有些嚇人——經常會使人產生錯誤的印象,而哈利、羅恩和赫敏知道,海格實際上有一顆非常慈善的心。他朝他們眨眨眼睛,在教工桌子的末端坐了下來,看著丹尼斯·克裏維戴上分院帽。帽簷上的裂縫張開了——


    “格蘭芬多!”帽子大聲說道。


    丹尼斯·克裏維高興得滿臉放光,他摘掉帽子,把它放回到凳子上,然後匆匆跑過來和他哥哥坐到一起。這時,哈利也和格蘭芬多的其他同學一起鼓起掌來。


    “科林,我掉進了湖裏!”他一屁股坐在一個空位子上,尖著嗓子說道,“太精彩了!水裏有個東西抓住了我,把我推回到船上!”


    “真酷!”科林說,也和弟弟一樣興奮,“大概是巨烏賊,丹尼斯!”


    “哇!”丹尼斯叫了起來。他剛才被拋進一個風高浪急、深不可測的湖裏,又被一個巨大的湖怪推了出來,他覺得這是任何人連做夢也不敢向往的經曆。


    “丹尼斯!丹尼斯!看見那邊那個男孩了嗎?長著黑頭發、戴著眼鏡的那個?看見了嗎?你知道他是誰嗎,丹尼斯?”


    哈利移開了目光,使勁盯著分院帽,現在輪到埃瑪·多布斯了。


    分院儀式繼續進行,那些男男女女的新生們臉上帶著不同程度的恐懼,一個接一個地走向三腳凳。隊伍在慢慢縮短,麥格教授已經念完了名單上以l開頭[7]的名字。


    “哦,快點吧。”羅恩呻吟道,用手揉著肚子。


    “我說,羅恩,分院儀式比吃飯重要得多。”差點沒頭的尼克說。這時,勞拉·馬德萊被分到了赫奇帕奇。


    “你是死人,當然會這麽說。”羅恩反駁道。


    “我希望今年格蘭芬多的新生都是優秀的人才。”差點沒頭的尼克說——這時納塔麗·麥克唐納加入了格蘭芬多餐桌,尼克熱情鼓掌,“我們可不願意打破我們獲勝的勢頭,是吧?”


    格蘭芬多已經連續三年贏得了學院杯冠軍。


    “格雷厄姆·普裏查德!”


    “斯萊特林!”


    “奧拉·奎爾克!”


    “拉文克勞!”


    最後,隨著凱文·惠特比被分到赫奇帕奇的叫聲響起,分院儀式結束了。麥格教授收拾起分院帽和小凳子,把它們拿走了。


    “是時候了。”羅恩說著抓起刀叉,眼巴巴地望著他麵前的金菜盤。


    鄧布利多教授站了起來。他笑吟吟地望著所有的同學,張開雙臂,做出歡迎的姿勢。


    “我隻有兩個字要對你們說,”他說,渾厚的聲音在禮堂裏回響,“吃吧!”


    “好啊,好啊!”哈利和羅恩大聲說,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空盤子裏突然神奇地堆滿了食物。


    差點沒頭的尼克悲哀地瞅著哈利、羅恩和赫敏把食物盛進各自的盤子。


    “啊,這下好多了。”羅恩塞了一嘴土豆泥,含糊不清地說。


    “你知道,你們還算走運,今天晚上的宴會差點泡湯了,”差點沒頭的尼克說,“早些時候廚房裏出了亂子。”


    “為什麽?怎麽回事?”哈利嘴裏含著一塊很大的牛排,嘟嘟囔囔地問。


    “自然是皮皮鬼在搗亂,”尼克說著,搖了搖頭,這使他的腦袋很危險地搖晃起來——他趕緊把輪狀皺領拉上去一點,護住脖子,“又為那件事爭吵不休,你們知道的,他想參加宴會——唉,這根本不可能,你們知道他那副德行,完全沒有教養,看見吃的東西就到處亂扔。我們召開了一個幽靈會議——胖修士倒是主張給他這次機會——可是血人巴羅堅決不同意,我認為他這樣做是十分明智的。”


    血人巴羅是斯萊特林學院的鬼魂,是一個瘦巴巴、沉默寡言的幽靈,身上布滿銀色的血跡。在霍格沃茨,隻有他才能真正管住皮皮鬼。


    “怪不得呢,我們就覺得皮皮鬼好像在為什麽事兒生氣。”羅恩悶悶不樂地說,“他在廚房裏做了什麽?”


    “哦,還是老一套,”尼克聳了聳肩膀說,“大搞破壞,弄得一片混亂。鍋碗瓢盆扔得到處都是,整個廚房都被湯淹了。家養小精靈們嚇得六神無主——”


    當啷。


    赫敏打翻了她的高腳金酒杯,南瓜汁不斷地傾灑在桌布上,給白色的亞麻布染上了一片橘黃色,長達好幾英尺,可是赫敏不予理會。


    “這裏也有家養小精靈?”她神色驚恐地瞪著尼克,問道,“就在霍格沃茨?”


    “那還用說,”差點沒頭的尼克說,對她的反應感到有些驚訝,“我相信英國任何一處住宅裏的家養小精靈都沒有這裏的多。有一百多個呢。”


    “我一個都沒看見過!”赫敏說。


    “噢,他們白天很少離開廚房的,不是嗎?”尼克說,“晚上出來打掃打掃衛生……照看一下爐子什麽的……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應該看見他們的,對嗎?一個好的家養小精靈的標誌就是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對嗎?”


    赫敏瞪著他。


    “可是他們拿工錢嗎?”她問,“他們有假期嗎?還有——他們有病假,有津貼,有種種的一切嗎?”


    尼克咯咯笑了起來,他笑得太厲害了,輪狀皺領一歪,腦袋滾落下來,被一兩英寸仍然連著脖子的死皮和肌肉掛著,晃悠悠地懸在那裏。


    “病假和津貼?”他說,把腦袋重新扶到脖子上,重新用輪狀皺領固定好,“家養小精靈是不需要病假和津貼的!”


    赫敏低頭望著自己盤子裏幾乎沒有動過的食物,然後把刀叉放在盤子上,把盤子推開了。


    “哦,饒了我吧。”羅恩說,不小心把一些約克郡[8]布丁的碎屑噴到了哈利身上。“哎喲——對不起,哈利——”他使勁咽了一口,“你把自己餓死,也不會為他們爭取到病假的!”


    “奴隸勞動,”赫敏說,呼吸變得非常粗重,“這頓晚飯就是這麽來的。奴隸勞動。”


    她一口也不肯再吃了。


    大雨仍然密集地敲打著高高的、黑乎乎的窗戶。又一陣雷聲炸響,震得玻璃窗哢哢作響,陰霾的天花板上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金色的盤子,盤子裏剩餘的第一道食品消失了,眨眼間又裝滿了甜點。


    “糖漿水果餡餅,赫敏!”羅恩說著,故意把香噴噴的餡餅送到赫敏麵前,“葡萄幹布丁,你看!還有巧克力蛋糕!”


    赫敏瞪了他一眼,那目光一下子使他想起了麥格教授,羅恩頓時就收斂了。


    最後,甜點心也被掃蕩一空,盤子裏最後剩下的碎屑消失了,盤子又變得幹幹淨淨,閃閃發亮,這時,阿不思·鄧布利多再一次站起身來。大廳裏嗡嗡的說話聲頓時停止了,隻能聽見狂風的呼嘯和大雨的敲打聲。


    “好了!”鄧布利多笑眯眯地望著大家,說道,“現在我們都吃飽了喝足了,(‘呸!’赫敏說)我必須再次請求大家注意,我要宣布幾條通知。”


    “管理員費爾奇先生希望我告訴大家,今年,城堡內禁止使用的物品又增加了幾項,它們是尖叫遊遊球[9]、狼牙飛碟[10]和連擊回飛鏢[11]。整個清單大概包括四百三十七項,在費爾奇先生的辦公室可以看到,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核對一下。”


    鄧布利多的嘴角抽動了幾下。


    他繼續說道:“和以前一樣,我要提醒大家,場地那邊的禁林是學生不能進入的,而霍格莫德村,凡是三年級以下的學生都不許光顧。


    “我還要非常遺憾地告訴大家,今年將不舉辦學院杯魁地奇賽了。”


    “什麽?”哈利驚訝得喘不過氣來。他扭頭看著他的魁地奇隊友弗雷德和喬治。他們都張大嘴巴,無聲地瞪著鄧布利多,仿佛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鄧布利多繼續說道:“這是因為一個大型活動將於十月份開始,一直持續整個學年,占據了老師們的許多時間和精力——但是我相信,你們都能從中得到很大的樂趣。我非常高興地向大家宣布,今年在霍格沃茨——”


    就在這時,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禮堂的門被砰地撞開了。


    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拄著一根長長的拐杖,身上裹著一件黑色的旅行鬥篷。禮堂裏的人都轉過頭去望著那陌生人,突然一道叉狀的閃電劃過天花板,把陌生人照亮了。他摘下兜帽,抖出一頭長長的灰白頭發,開始朝教工桌子走去。


    噔,噔,他每走一步,都有一個空洞的聲音在禮堂裏回響。他徑直走到主賓席的盡頭,向右一轉,一瘸一拐地朝鄧布利多走去。又一道閃電劃過天花板,赫敏倒吸了一口冷氣。


    閃電把那人的臉照得無比鮮明,哈利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張臉。它就像是在一塊腐朽的木頭上雕刻出來的,而雕刻者對人臉應該是怎麽樣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對刻刀的使用也不太在行。那臉上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傷痕累累,嘴巴像一個歪斜的大口子,鼻子應該隆起的地方卻不見了。而這個男人最令人恐怖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一隻眼睛很小,黑黑的,亮晶晶的;另一隻眼睛卻很大,圓圓的像一枚硬幣,而且是一種鮮明的亮藍色。那隻藍眼睛一眨不眨地動個不停,上下左右地轉來轉去,完全與那隻正常的眼睛不相幹——後來,那藍眼珠一翻,鑽進了那人的腦袋裏麵,大家隻能看見一個大白眼球。


    陌生人走到鄧布利多身邊。他伸出一隻手,那隻手也像他的臉一樣傷痕累累。鄧布利多和他握了握手,小聲說了幾句什麽,哈利沒有聽清。他好像在向陌生人詢問什麽事情,陌生人沒有笑容地搖搖頭,壓低聲音作了回答。鄧布利多點點頭,示意那人坐在他右邊的一個空座位上。


    陌生人坐下了,晃了晃腦袋,把灰白色的長發從臉上晃開,然後拉過一盤香腸,舉到殘缺不全的鼻子跟前聞了聞。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把小刀,從一根香腸的一端戳進去,吃了起來。他那隻正常的眼睛盯著香腸,但那隻藍眼睛仍然一刻不停地在眼窩裏轉來轉去,打量著禮堂和同學們。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們新來的黑魔法防禦術課老師,”鄧布利多愉快地打破沉默,“穆迪教授。”


    一般情況下,新老師與大家見麵,大家都會鼓掌歡迎,可是現在除了鄧布利多和海格,沒有一個教師或學生鼓掌。鄧布利多和海格拍了幾下巴掌,發現掌聲在寂靜的禮堂裏回響顯得孤零零的,便知趣地放下了手。其他人似乎都被穆迪古怪的相貌驚呆了,隻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穆迪?”哈利低聲對羅恩說,“瘋眼漢穆迪?就是你爸爸今天早晨去幫助的那個人?”


    “肯定是他。”羅恩畏懼地低聲說道。


    “他怎麽了?”赫敏壓低聲音問,“他的臉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羅恩小聲回答,著了迷似的望著穆迪。


    穆迪似乎對大家的冷淡反應無動於衷。他沒有理睬麵前的那一大罐南瓜汁,而是把手伸進了他的旅行鬥篷,掏出一隻弧形酒瓶,喝了一大口。當他抬起手臂喝酒時,他拖在地上的鬥篷被拽起了幾寸,哈利看見桌子底下露出幾寸木雕的假腿,下麵是一隻爪子形的腳。


    鄧布利多清了清喉嚨。


    “正如我剛才說的,”他笑眯眯地望著麵前眾多的學生,說道——學生們仍然呆呆地盯著瘋眼漢穆迪,“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我們將十分榮幸地主辦一項非常精彩的活動,這項活動已有一個多世紀沒有舉辦了。我十分愉快地告訴大家,三強爭霸賽將於今年在霍格沃茨舉行。”


    “你在開玩笑吧!”弗雷德·韋斯萊大聲說。


    自從穆迪進門後就一直籠罩著禮堂的緊張氣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幾乎每個人都笑出了聲,鄧布利多也讚賞地輕輕笑了起來。


    “我沒有開玩笑,韋斯萊先生,”他說,“不過你既然提到開玩笑,我倒是聽到一個很有趣的笑話,講的是一個巨怪、一個母夜叉和一個小矮妖,他們都進了同一家酒館……”


    麥格教授很響地清了清嗓子。


    “噢——現在說這個大概不太合適……不太合適……”鄧布利多說,“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啊,對了,三強爭霸賽……你們中間有些人還不知道這場爭霸賽到底是怎麽回事,所以我希望那些了解情況的人能原諒我在此稍微解釋一下,我允許他們的思想開一會兒小差。”


    “三強爭霸賽大約是七百多年前創立的,是歐洲三所最大的魔法學校之間的一種友誼競爭。這三所學校是:霍格沃茨、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每個學校選出一名勇士,然後三名勇士比試三種魔法項目。三強爭霸賽每五年舉行一次,三個學校輪流主辦,大家一致認為,這是不同國家之間年輕巫師們建立友誼的絕好方式——可是後來,死亡人數實在太多,三強爭霸賽就中斷了。”


    “死亡人數?”赫敏小聲說,驚愕地四下張望著。但是禮堂裏的大多數學生都不像她這樣緊張,許多人興奮地交頭接耳。哈利也急於想聽到三強爭霸賽的具體細節,他對一百多年前死去的那些人不感興趣。


    “幾個世紀以來,人們幾次嚐試恢複爭霸賽,”鄧布利多繼續說道,“但沒有一次是成功的。不過,我們魔法部的國際魔法合作司和魔法體育運動司認為,再做一次嚐試的時機已經成熟。這個夏天我們做了許多工作,以確保每一位勇士都不會遭遇生命危險。”


    “十月份,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的校長將率領他們精心篩選的競爭者前來,挑選勇士的儀式將於萬聖節前夕舉行。一位公正的裁判員將決定哪些學生最有資格參加爭奪三強杯,為自己的學校贏得榮譽,個人還能獲得一千加隆的獎金。”


    “我要參加!”弗雷德·韋斯萊在桌子那邊壓低聲音說,想到有可能獲得這樣的榮譽和財富,他興奮得滿臉放光。看來,像他這樣幻想成為霍格沃茨勇士的人不止他一個。在每個學院的桌子前,哈利都能看見有人或者狂熱地注視著鄧布利多,或者激動地與鄰座竊竊私語。可是鄧布利多又說話了,禮堂裏再次安靜下來。


    “我知道你們都渴望為霍格沃茨贏得三強爭霸賽的獎杯,”他說,“但是,參賽學校和魔法部一致認為,要對今年的競爭者規定一個年齡界限。隻有年滿十七歲——也就是說,十七歲以上——的學生,才允許報名,以備考慮。我們覺得,”——鄧布利多微微抬高了聲音,因為有些人聽了他的話後發出憤怒的抗議,韋斯萊孿生兄弟突然變得怒氣衝衝——“這一措施是很有必要的,因為爭霸賽的項目仍然很艱巨很危險,不管我們采取多少預防措施,六七年級以下的學生是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了的。我本人將保證沒有一個不夠年齡的學生能夠蒙騙我們公正的裁判員,成為霍格沃茨的勇士。”他的目光掠過弗雷德和喬治叛逆的麵孔時,藍眼睛裏閃著意味深長的光芒,“因此,如果你不滿十七歲,我請求你不要浪費時間提出申請。”


    “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的代表團將於十月份到達,並和我們共同度過這一學年的大部分時光。我知道,當我們的外國貴賓在這裏逗留期間,你們都會表現得熱情友好,而且霍格沃茨的勇士一旦最後選定,你們都會全心全意地支持他或者她。好了,現在時間已經不早,讓你們明天早晨精神抖擻、頭腦清醒地走進課堂非常重要。去上床睡覺吧!趕快!”


    鄧布利多坐了下來,轉臉跟瘋眼漢穆迪談話。禮堂裏哢嚓哢嚓、乒乒乓乓響成一片,學生們紛紛站起來,湧向一道雙開門,進入了門廳。


    “他們不能這樣做!”喬治·韋斯萊沒有隨著人流湧向門口,而是站在那裏氣呼呼地瞪著鄧布利多,說道,“我們明年四月就滿十七歲了,為什麽不讓我們試一試?”


    “他們不能阻止我參加,”弗雷德倔頭倔腦地說,也生氣地瞪著主賓席,“當了勇士,就能做許多平常不讓你做的事情,而且還有一千加隆的獎金呢!”


    “是啊,”羅恩說,臉上露出恍惚的神情,“是啊,一千加隆呢……”


    “走吧,”赫敏說,“你們要是再不走,這裏就剩下我們幾個了。”


    哈利、羅恩、赫敏、弗雷德和喬治開始朝門廳走去,一路上弗雷德和喬治還在不停地爭論,鄧布利多會采取什麽辦法阻止那些不滿十七歲的學生參加爭霸賽。


    “評判誰是勇士的那個公正裁判員會是誰呢?”哈利問。


    “不知道,”弗雷德說,“不過他就是我們要蒙騙的人。我認為一兩滴增齡劑就管用,喬治……”


    “可是鄧布利多知道你們不夠年齡。”羅恩說。


    “是啊,不過誰當勇士並不由他決定,對嗎?”弗雷德機靈地說,“在我聽來,似乎這位裁判員隻要知道誰想參加,就從每個學校挑出一個最優秀的,他才不管他們多大年齡呢。鄧布利多是想阻止我們報名。”


    “可是死了好多人哪!”赫敏用很擔憂的語氣說。這時,他們穿過了隱藏在掛毯後麵的一道門,順著一道更狹窄的樓梯往上走。


    “是啊,”弗雷德滿不在乎地說,“但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對嗎?而且,如果沒有一點兒冒險,又有什麽樂趣呢?喂,羅恩,如果我們有辦法騙過鄧布利多,你想參加嗎?”


    “你是怎麽想的?”羅恩問哈利,“要是能參加就太棒了,是不是?可是我猜他們大概想要年齡大一點的……不知道我們學的東西夠不夠……”


    “我學的東西肯定不夠。”弗雷德和喬治身後傳來納威悶悶不樂的聲音,“不過我想我奶奶肯定要我參加的。她總是念叨我應該維護家族的榮譽。我隻要——哎喲……”


    納威的腳陷進了樓梯中間的一個台階。霍格沃茨有許多這樣捉弄人的樓梯。對於大多數老生來說,跳過這種特殊台階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可是納威的壞記性是出了名的。哈利和羅恩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出來,這時樓梯頂上的一套盔甲發出吱吱嘎嘎、丁零當啷的聲音,笑得喘不過氣來。


    “閉嘴吧,你。”羅恩說,在他們路過盔甲時,他給了那家夥一拳。


    他們來到上麵格蘭芬多塔樓的入口處,入口隱藏在一幅巨大的肖像後麵,畫上有一位穿粉紅色絲裙的胖夫人。


    “口令?”他們走近時,胖夫人問道。


    “胡言亂語,”喬治說,“樓下一個級長告訴我的。”


    肖像一下子向前彈開,露出牆上的一個大洞,他們都從這裏爬了過去。圓形的公共休息室裏擺滿了桌子和軟塌塌的扶手椅,爐火劈劈啪啪燃得正旺。赫敏用愁悶的目光掃了一眼歡快跳躍的火苗,哈利清楚地聽見她嘀咕了一聲“奴隸勞動”,然後她就向他們告別,出門回女生宿舍去了。


    哈利、羅恩和納威爬上最後一道螺旋形樓梯,來到他們位於塔樓頂部的宿舍。五張四柱床貼牆立著,上麵垂掛著深紅色帷帳,每個人的箱子都已放在各自的床腳。迪安和西莫已經準備上床了。西莫在他床頭櫃上方貼了一張威克多爾·克魯姆的招貼畫,原來那張西哈姆足球隊的海報緊挨在它旁邊。


    “神經。”羅恩歎了口氣,衝著那些凝固不動的足球隊員搖了搖頭。


    哈利、羅恩和納威換上睡衣,爬上床去。有人——肯定是一個家養小精靈——已經把暖床用的長柄炭爐放在了被褥中間。躺在床上,聽著風暴在外麵肆虐,真是太舒服了。


    “你知道,我也許會參加呢,”羅恩在黑暗中昏昏欲睡地說,“如果弗雷德和喬治想出了辦法……參加爭霸賽……誰也說不準,對吧?”


    “說不準……”哈利在床上翻了個身,他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燦爛的畫麵,都是以前從沒出現過的……他蒙騙了公正的裁判員,使他相信自己已經十七歲……他成了霍格沃茨的勇士……他站在場地上喜悅地舉起雙手,麵對著全校師生,他們都在歡呼尖叫……他剛剛贏了三強爭霸賽……秋·張的臉在模糊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清晰,她的臉紅撲撲的,滿是欽佩和讚賞……


    哈利把臉埋在枕頭裏笑了,他特別感到欣慰的是羅恩沒有看見他看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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